[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東風(fēng)一夜花千樹,雪滿雕車香滿路。
少司命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日過中天。推開臨街的窗欞,便看見白皚皚的大街上,打把式賣藝的,唱戲耍猴的,走街竄戶販貨的,紛紛嚷嚷。遠(yuǎn)處伴著雪團(tuán)的來回飛舞,傳來孩童陣陣的笑聲。新年將近,老百姓忙碌了一整年,也就松快這幾日。于是乎,目所及處全是興高采烈的人們。
真好!在這個世界經(jīng)歷了百年血腥征伐,在這片土地掩埋了無數(shù)白骨冤魂后,終于迎來了和平安寧。困苦多年的百姓,終于可以偏安一隅,不用再擔(dān)心戰(zhàn)火硝煙彌漫,簡單的幸福似乎觸手可及。
撐起一方竹傘,順著咸陽的護(hù)城河信步而行,看集市熙攘,聽笑語喧嘩,直到夕陽沉水,月上梢頭。淡淡的笑痕掛在嘴角,只有那眼卻是孤寂的。
滄桑變幻,昔日的國都早已不再,秦漢交替,如今的自己形只影單。
河邊最寬的橋的漢白玉欄桿上,一抹白影抱臂而立,白羽飛揚(yáng),衣袂翩翩。那人面向河水,一雙幽藍(lán)璀璨的眸子,映著天空中的星瀚遼闊,映著水波里的月影婆娑,加之那精致無比的面龐,真如謫仙一般。
南來北往的人都會好奇的偷偷瞧望,只是懾于那人指尖一根白羽流露出的不可侵犯的凌然,以致他的周圍似是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竟無人敢踏足其中。
這——當(dāng)然不包括正向他走來的少司命。
事實(shí)上,她已經(jīng)踏上橋的另一頭,紫衣布裙,沉靜如水,神韻自是天成。明眸紫瞳中映著那抹白色,在月華映照下,竟黯淡了幾許世間繁華。
“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任誰也不會想到,昔年陰陽家的少司命竟會就住在這咸陽城中!卑滓氯寺月詡(cè)首,音色清冽,“你……來晚了。”
少司命微抬起頭,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剎那,仿佛冰消雪融,連眼中的孤寂不知什么時候也已然散去。
“你……一點(diǎn)沒變,還是那么招搖,一如從前。要知道,現(xiàn)今是漢家天下,曾是楚王陣營的白鳳,可在通緝之列!
白鳳唇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微笑,“招搖慣了,此生難改!
少司命垂眸淺笑,暗自搖頭。所謂三歲看小,七歲看老,當(dāng)年那個明媚少年,在經(jīng)歷了這許多年的征戰(zhàn)殺伐后,依然如初見一般。望著河堤上的層層燈火,她不禁道:“看,多漂亮。讓人覺得即便用那許多人命去換,也是值得的!
“對于活著的人,自然是值得的!蓖铀,白鳳靜靜地說道。
簡單話語觸碰心弦。少司命眉睫微微一顫,聲音中有些愧疚,“白鳳……抱歉!
她沒有說因?yàn)楹问拢坐P明白。
想他和少司命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赡菚r的他并不知道,這個人,會是他命中的劫。
那是他第一次作為將軍府的刺客出任務(wù),在了結(jié)了一家滿門后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了被綁縛在柴房的她。那個小姑娘啊,有著那樣一雙美麗的紫眸,讓人再也舉不起手中的屠刀。
刀,沒有斬向那纖細(xì)的脖頸,卻切斷了綁縛她的繩索。誰知那姑娘非但沒有感激,反倒沖過來就咬了自己一口,咬的——深入骨血。
那是他此生最狼狽的一戰(zhàn),在怎么也無法讓那姑娘松口時,自己也竟學(xué)起她的模樣,狠狠咬上!
白鳳想,或許自己天生就不適合做殺手。不但沒有斬草除根,外帶將身上所有值錢事物盡皆奉上。
還記得自己走時,小姑娘使勁地朝自己揮手,喊著“不會忘記”之類的話。白鳳想笑,這個亂世誰會記得誰,誰能記得誰。
后來……后來自己入了流沙。
再后來……一次近身搏殺中,看到了那昔日的齒痕,記起了往日的容顏。
可是,流沙,陰陽,天生死敵!
相見爭如不見,相憶不如忘卻。
只是每次交鋒,意無意間選擇了逃避,希望這生死較量永遠(yuǎn)不要到來。
可惜,天不遂人愿。
咸陽城外一戰(zhàn),流沙誤中埋伏,而秦兵領(lǐng)軍之人,就是這昔日的——小姑娘。
“放箭!”
萬箭障目!
看不見的不僅僅是來時之路,還有心底對往昔僅剩的一絲眷念。
“對不起……”顫動的睫毛抬起,盈盈的目光里是將靈魂都絞成碎片的沉痛,“我……”
“都過去了……”白鳳沒有等她說完,眉頭上挑,淡淡笑開,“我不是沒死嘛!痹掝}一轉(zhuǎn),“怎么,你又能說話了?”
少司命忽的有幾分感慨,“是啊,東皇一死,我身上的封印也就解除了!
“那就好。”
兩人一時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晚出玩鬧的人也散得七七八八,天空重歸沉靜。橋上形影相映,如秋水入畫。風(fēng)起,拂過水面,帶起幾分漣漪,河中的倒影儼然疊成了一人。
“如今見著我了,可以把那些懸賞撤了吧?”白鳳回眸,眼底噙著淡淡的笑意,“不然過不了多久,你從陰陽家?guī)С龅哪屈c(diǎn)家當(dāng),可都要花光了。到時沒了嫁妝,我可不負(fù)責(zé)!”
“嗯!鄙偎久拖铝祟^,“既見著了,我自然不必再懸賞尋人。其實(shí),那日咸陽破,陰陽散,我封印一除便去了郊外的戰(zhàn)場。我翻遍了每一具尸體,可沒見著你,于是心里便存了小小的期望……”吸了吸鼻子,她和淚含笑,“現(xiàn)在,總算放心了!”
“封?”白鳳很低很低的笑開,“原來如此!
“什么?”少司命沒有聽清。
“沒什么。既然心事已了,你我便就此作別吧!
少司命猛然抬頭,卻發(fā)現(xiàn)白鳳的眼中已無笑意,神情很是認(rèn)真。
“不能再呆一會?”
“抱歉,我還有事!
“不能……告訴我你的落腳之處?”
白鳳哈哈一笑,“你忘了,我可是通緝要犯,豈能安居一處!
“也對!”淚水不可抑制的流了出來。少司命背過身,這種表情她不想讓任何一人看見,“曾經(jīng)選擇忘記的人自然不可信任……”
白鳳張了張嘴,終是無言。
“你……現(xiàn)在要走么?”
“你走吧!卑坐P的聲音有些低柔,“以前都是我走,怎么也要輪換一次!
“那——好!鄙偎久鼪]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她怕回了頭,就會不顧一切將那人留下。她挺直了背脊,緩緩步下橋頭,一直一直的向前走,直到將自己融入夜幕,再也不見。
與此同時,白鳳身子一軟,向河面栽去。幸而一條軟鏈飛來,攔腰卷住,生生將其拉了回來。
“瘋子!你這個瘋子!”赤練看著懷中軟倒蒼白的人不禁破口大罵,“就為解那個小姑娘的心結(jié),你連命都不要了是吧!別忘了,你的傷可就是拜她所賜!難不成要把你身上那七十二只箭頭重新啟一遍,你才能記得起來?”
白鳳皺了皺眉,“你……真吵!”
赤練牙根咬的咯咯作響,“若不是看在你這心脈受損的傷,是為救衛(wèi)莊大人所受,我才懶得管你!”
“其實(shí)……”白鳳的眼睛垂下,“你可以不管。我的傷,本就和救衛(wèi)莊大人沒多大關(guān)系!
“你!”
“何況……”白鳳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即便每日泡在藥缸里,我也撐不了多久了……”
赤練還想再罵,卻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暈了過去。輕輕嘆了口氣,赤練喃喃自語,“瘋子,你們都是瘋子!”解下披風(fēng)將他裹緊,甩動鏈劍一帶,幾個起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時,遠(yuǎn)方的鐘鼎齊響,又是一年。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