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比奈子是我唯一的妹妹，她總喜歡跟在我后頭，甜甜的叫我姐姐，是個(gè)很可愛的妹妹。
　　然而，可愛的妹妹卻在一年前死了，死于一場車禍。
　　那場車禍，我記憶憂新。
　　六歲的比奈子被卷到了小轎車下，只有一只蒼白的小手露了出來，而她最心愛的玩偶，濺滿了血，滾落在呆愣的我的跟前，紐扣做的眼睛瞪著天空，恨意森然。
　　“比…比奈子！？”
　　我踢開玩偶撲倒小轎車邊，肇事司機(jī)早已不知蹤影。我拉著比奈子冰涼蒼白的小手，一遍一遍地喚，“比奈子，姐姐在這，不要怕……”我仿佛聽到比奈子叫著我，低低的哭泣。
　　我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記憶到這里就中斷了。
　　之后便是比奈子的葬禮。
　　我沒有去參加，獨(dú)自坐在黑暗的臥室里，抱著沾染成血紅的妹妹的兔子玩偶，聽著母親哀戚的哭聲，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妹妹，真的死了嗎……？

　　二
　　我素來安靜，比奈子死后，便更加沉默了。
　　以至于，當(dāng)母親把那個(gè)和比奈子有九成相似的女孩子帶回來的時(shí)候，我也只是漠然地站在角落里看著。
　　“美妮，你以后就叫比奈子了喲，這里就是我們的家�！蹦赣H彎下身子，拉著“比奈子”笑著這么說。
　　從頭到尾都沒看過我一眼。我知道，母親向來就討厭我，就算她最喜愛的比奈子死了，也一樣。
　　我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剛轉(zhuǎn)身，卻怔住了。
　　比奈子正站在房門口，穿著她純白的公主裙，懷抱著血染的兔子，看著我，甜甜地笑。
　　“姐姐……”她的聲音濡軟清脆，一如既往。
　　“比奈子！？”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口，低呼。側(cè)頭，看到母親似乎疑惑地朝這邊望了一眼。
　　再回過頭，比奈子卻不見了蹤影。
　　這是比奈子死后，我第一次看見比奈子。

　　三
　　那個(gè)叫美妮的女孩子，把“比奈子”的角色飾演地很好。
　　從服裝、發(fā)飾到音容笑貌，儼然就是比奈子的翻版。唯一和比奈子不同的是，她不會像比奈子那樣，調(diào)皮地跟著我，甜甜地叫“姐姐”，甚至，有點(diǎn)怕我。
　　我坐在陽臺的欄桿上，晃著雙腿看著母親把美妮抱進(jìn)轎車，美妮黑亮的大眼睛一直望向我，溢滿了恐懼。
　　我冷笑一聲，躍5進(jìn)陽臺。
　　諾大的別墅里，就只剩下我一個(gè)……哦不，還有我可愛的比奈子。
　　比奈子站在巨大的古鐘下，朝我笑著，“姐姐…”她似乎要告訴我什么，我卻怎么也聽不見。
　　“比奈子，別怕，姐姐在這兒…”
　　我柔聲說，想要像以往那樣摸摸她的頭，卻觸碰不到。
　　比奈子半透明的身體，如玻璃般易碎。
　　我怔了怔，順著床沿緩緩蹲下，闔上眼睛，意識朦朧間，似乎聽到了比奈子模糊的聲音。
　　“吶…姐姐…時(shí)間…快到了……”
　　什么時(shí)間…快到了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
　　墻上的古鐘，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笨重的黑色指針，緩緩地，倒退了一格。

　　四
　　適逢雙休，母親帶著美妮去了親戚家，總是出差的父親難得的閑了工作坐在客廳里。
　　他靜靜地看著客廳中央的比奈子慘白的相片，眼神復(fù)雜，孤寂的背影仿佛蒼老了十幾歲。
　　我倚在門邊，胸口突然有種酸澀的味道。
　　“父親……”我?guī)撞豢陕劦貒@了一聲。
　　父親卻好像聽到一般。
　　“琉璃，是你么…？”他把手掩在面上，疲憊地問。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從他指縫中滴落的晶瑩。
　　琉璃是我的名字，他以前幾乎不叫，突然喚起，我微微愕然，約摸是比奈子不在了，只能從我身上找到些許安慰了吧。
　　然而，我卻倔強(qiáng)地沉默著，自小缺乏關(guān)愛的孤獨(dú)的我，自私地不想把自己的關(guān)心分給別人，哪怕，那個(gè)人是我的血親。
　　“咔噠。”
　　玄關(guān)處響起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父親的身子輕輕地震了震，快速地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看向門口。
　　母親牽著美妮提前回來了。
　　“你回來了，這是，美妮？”父親顯然是第一次見到美妮，有些許吃驚。
　　“美妮？你亂說什么？這是我們的比奈子�！蹦赣H飛快地說，嗔怒地看了一眼父親，父親怔住了，隨即神色怪異地別開臉，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來，比奈子，今晚要吃些什么？要媽媽給你做，還是去外面吃麥當(dāng)勞？”母親溫柔地摸了摸美妮的頭，寵溺地問。
　　美妮驚懼地朝我這邊看了一眼，也許是被我冰冷的眼神嚇到了，“媽媽，比奈子要吃麥當(dāng)勞！”美妮慌張地說，拉著母親一個(gè)勁兒地往外走。
　　“好，好。”母親一把抱起美妮。正要離開卻突然回身，對父親說到，“后天我們一家一起去趟雨花寺吧�！�
　　“嗯�！备赣H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門關(guān)上，客廳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里。
　　“一家？”許久，我聽到父親嘲笑般的哽咽的聲音響起，“現(xiàn)在的這樣，還有一家嗎？”

　　五
　　我平時(shí)，幾乎都不出門，然而此時(shí)卻不知為什么，站在了街邊。
　　來來往往的車輛，是不是擦身而過的人們，對于我來說，都是那么陌生。
　　“琉璃？”
　　身后突然響起一個(gè)陌生的聲音，叫著我的名字。我有些茫然地轉(zhuǎn)身，對上一雙清澈的眸子，那是一個(gè)和我車不多年紀(jì)的少年。
　　“琉璃，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之前一起上過公開課，還聊過天呢�！�
　　少年欣喜的叫道，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疑惑地歪了歪頭，什么也沒想起來，“我不記得了，你是誰？”我聽到自己近乎沒有溫度的聲音。
　　少年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失落，但馬上恢復(fù)了笑容，“那重新認(rèn)識一下吧，我叫莫林，你這次可不能把我忘記了哦�！�
　　我微愣，腦海中有什么一閃而過。
　　莫林的笑容很晃眼，讓我想起了比奈子。
　　“莫林，”我突然說道，“我家……后天要去雨花寺，你開輛車，一起去吧？”
　　莫林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眸里星光閃爍。

　　六
　　父親嫻熟地發(fā)動引擎，寶藍(lán)色的轎車緩緩開動。
　　我從車窗看出去，莫林果然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他沖我眨了眨眼睛，我卻已開了視線。
　　一路平穩(wěn)。
　　車子駛過彎彎曲曲的山路，變換的場景突然有些眼熟……那是…比奈子出車禍的地方……
　　“姐姐…”
　　比奈子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內(nèi)響起，我微愕，看向美妮，美妮蜷縮在母親懷里，一動不動。
　　我清楚地看見，半透明的比奈子，從美妮的身體里，一點(diǎn)點(diǎn)脫離出來。
　　不再是以往的比奈子。
　　她的懷中，沒有了那只血紅的兔子，白色的公主裙血跡斑駁，原本粉嫩的小臉上，一片模糊，只有那只手，依舊蒼白。
　　“姐姐……時(shí)間……到了喲……”
　　比奈子拖著殘缺不堪的身體，爬向父親，臉卻朝著我，笑道，暗紅色的血，濺的到處都是。
　　父親和母親，似乎都沒看到。
　　“姐姐……我們……回去吧……”
　　比奈子爬到父親的腳邊，那只蒼白的小手，狠狠地按在了油門上，車子，瞬間沖了出去，猶如離鉉的箭。
　　“怎么回事�。俊�
　　父親驚恐地拼命踩著剎車，卻無濟(jì)于事。
　　“快停車！快停車�。　蹦赣H發(fā)了瘋似的拉拽父親的胳膊，聲音刺耳地尖叫著，美妮被驚嚇到，開始張嘴大哭。
　　車內(nèi)一片混亂。
　　奇怪的是，我的內(nèi)心卻是一片平靜，甚至，有點(diǎn)喜悅。
　　“砰——轟——”
　　寶藍(lán)色的高級轎車狠狠撞向了路邊的大樹，爆炸聲響徹云霄。
　　“吱——”
　　莫林連忙剎住車，俊秀的眼眸瞬間睜大。
　　“琉璃——！”
　　他的叫聲撕心裂肺般，淚水洶涌而出。沒注意到腕表上的時(shí)針，倒退了一格，正好，是比奈子出車禍的時(shí)間。

　　七
　　我叫琉璃，是父親和別的女人的私生女。
　　這事是我七歲的時(shí)候，在父親和母親的一次吵架中，偶然聽到的。像極了俗套的三流小說，我的生母在父親拋棄她不久后，懷孕了。之后生母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找到了父親，父親由于愧疚，暗地里負(fù)責(zé)起生母的起居，然后終究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 。她闖到生母家中大鬧，不小心撞到生母，致使早產(chǎn)，生母生完我便辭世了，于是我便由父親撫養(yǎng)。
　　大概由于這個(gè)原因，母親從不正眼看我。但我并不怨她，因?yàn)樗呐畠罕饶巫樱俏易钕矚g的妹妹。
　　只有比奈子不會嫌棄我是私生女，她總是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姐姐。
　　我想，如果就這樣下去，也是不錯(cuò)的。
　　但是，那天發(fā)生的事，徹底改變了一切。
　　母親開著車，瘋狂地朝我撞來，我嚇得忘了躲閃，就那么被卷入了車底，當(dāng)然，還有我可愛的比奈子。
　　我依然清晰地記得，比奈子在那一瞬間的驚惶無助。
　　我依然清晰地記得，比奈子垂死的時(shí)候，那句“不要和姐姐分開�！�
　　年幼的比奈子，知道母親對我長久以來的敵意，一清二楚。
　　然而，母親卻無動于衷。
　　母親厭惡我，厭惡到連害死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麻木忍受。
　　她把我的尸體丟到了荒山，甚至連靈堂都沒有為我設(shè)。
　　我為此無□□回，比奈子為了逗留于世的我也無□□回。
　　好恨……我好恨！我要，報(bào)仇！

　　八
　　“報(bào)告隊(duì)長，車內(nèi)有三具燒焦的尸體，兩具成年男女，一個(gè)六歲左右的孩童，”
　　一個(gè)小警察從黃色警戒線內(nèi)跑出，清楚響亮的報(bào)告。
　　“怎么會��？琉璃，琉璃呢？我明明看到她也在車?yán)锏�！�?br>　　莫林難以置信地大吼。
　　我牽著比奈子，站在不遠(yuǎn)處的樹下，看著莫林奮力要推開警察，沖進(jìn)警戒線。
　　我不由地笑了，還好比奈子出現(xiàn)，沒讓莫林也置身危險(xiǎn)中，如果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那么，莫林會是個(gè)很好的朋友罷。我想。
　　“姐姐，我們走吧�！北饶巫觽�(cè)過頭，沖我笑著，甜甜地。
　　“嗯�！�

　　完結(jié)于二零一三年四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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