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最后一天上課的時候，外面下了雪。
　　Sam從下午的數(shù)學課上就開始咬筆尖望著窗外鋪天蓋地的飛雪，靜悄悄地發(fā)愁。他沒帶傘，甚至連一條暖和厚實一點的圍巾都被他落在汽車旅館了，這放學后該怎么走回去呢。他忍不住抱怨起從昨天晚上起就消失了的Dean，后者因為失蹤了一段日子的John的一個電話就離開了汽車旅館，丟給Sam一句"明天你自己回來，Dad遇上了麻煩我估計趕不回來"。Sam趴在窗口看著駛出視線范圍的Impala時還沒有覺得情況有那么糟，直到隔夜忽然下了場大雪（再大一點就足以讓學校停課），而他差點睡過了頭。
　　往日Dean通常會開著Impala來接他。一輛停在學校鐵柵欄旁的漂亮得發(fā)光的車和車旁邊站立著的俊秀青年總能為Sam贏得一些來自同齡人的艷羨目光。對此15歲的Sam心底談不上有什么自豪或是得意，卻仍然柔軟地充盈著細小的喜悅。那喜悅在每一天放學后看到等待他的Dean那刻時便破土而出，向外探著悸動的青芽。
　　或者有時碰巧住在離學校近的汽車旅館，Dean會步行來接他。翹著兩條長腿坐在校門外的長椅上，胸前的護身符在陽光下反射著燦瑩瑩的金光。Dean從來都不懂得何為低調行事，相反他那年輕好看的哥哥會眨著那雙美得令人窒息的金綠色眼睛沖那些女生們投去挑逗性的瞥視，然后在她們害羞的咯咯輕笑中對Sam得意地擠眉弄眼。那樣子就像在說，嘿快看，你哥我多么厲害，你應當感到自豪。
　　Sam嘆了口氣。無論以前Dean有多么討厭，多么玩世不恭，意識到他不會再像往常那樣在校門口等待自己還是會令他心中泛起一陣空落落的失望。特別還是在這樣一個鬼天氣。教室的窗戶上已經(jīng)結了一層薄而晶瑩的霜，外面定是冷得令人戰(zhàn)栗。
　　Sam不知所措地又將外套拉鏈向上拉了拉，試圖包裹住他只有一層薄薄的毛衣領子覆蓋著的脖頸。他一只手撐著頭，另一只手握著筆時不時在課本上畫兩道，沮喪得連眼睫毛都垂了下來，像兩扇蝴蝶尾羽似的密密遮了他的眼睛。
　　Dean每次都是這樣。Dad一聲令下，他就不管不顧——
　　清脆的鈴聲在白茫茫的校園里悠悠回響。
　　Sam皺起眉，把東西全部收進書包，慢吞吞地往教室外面擠。人流熙熙攘攘地夾雜著那些對于放假的期盼的歡呼聲，唯獨Sam垂著眼睛，假期對他而言從來都沒有任何區(qū)別。
　　"喂，可憐蟲，沒帶傘嗎？愁眉苦臉成這樣，"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Sam回頭，聲音的主人——一個龐然大物，還在不斷發(fā)出嘲弄，"嘖嘖，你這樣出去，不怕被凍成干尸嗎？"明顯帶有敵意的眼神從他頭頂一路遁視到腳跟，Sam縮了一下，但并沒有后退。
　　是Jack，一個打他轉來那天起就看他不順眼的大塊頭。Sam回敬道："不勞你操心了，謝謝。"
　　"除非有人來接你，有嗎，小矮個？"Jack陰陽怪氣地嗤笑道，不懷好意地盯著這個瘦弱的轉學生，果不其然見Sam低下了頭，"看來是沒有，你的父母干什么去了，嗯？拯救世界？"
　　Sam平靜的眼睛里逐漸蘊了怒火："閉上你的狗嘴。"他不客氣地說道，趁對方?jīng)]有回過神來的時候靈巧地幾步溜出了教室門，混進了人堆里。這并不是說他害怕或是懦弱什么的——他真想就此好好修理一下這個傻乎乎的大個子，踩著他被他揍斷的鼻子問他下回還敢不敢對他的家庭妄加置喙，一了百了�？墒且姽淼�，他實在是冷得就差牙齒打顫了。在冰天雪地里、渾身凍透了的情況下打架可不是一個好選擇，顯然的。于是他只是給了那家伙一個兇狠的瞪視就跑了。Sam氣呼呼地將書包甩到肩上，大步走進樓廳。
　　人頭攢動。他皺著眉往前走了幾步，凝視著下面綿延起伏的高高的臺階和那上面被踩得亂七八糟的積雪。清冷的雪風夾雜著涼絲絲的飛雪撲在他臉上，冷得他一個哆嗦。
　　你連食尸鬼都殺死過，Sam對自己說，你的同齡人甚至都沒見過真正的獵槍。你可以的，這只是一個見鬼的——雪天——而已。
　　Sam咬了咬牙，又徒勞地緊了緊衣領，走出了樓廳。他的手涼得像是在冰水里浸泡過一樣。
　　迎面撲來鵝毛似的紛飛大雪。風雪飄搖，鋪天蓋地像是要把世界都埋葬一般。清冽的長風撕扯著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寒意砭骨。
　　不斷有歡聲笑語從耳畔溜過，那些孩子們歡快地鉆進父母的車里或是傘下。Sam眨了眨眼，努力忽視著泛起的那一絲心酸。他抿緊了凍得烏青的嘴唇，小心地賣下臺階，克制著不要腳底打滑。一級，兩級......他抬起頭，隔著飛絮一般的茫茫白雪，忽然就一眼看到不遠處冬青樹下站著的身形頎長的青年。
　　那人一只手悠閑地揣在上衣口袋里，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撐著一把軍綠色的大傘，傘面隨意地朝一邊攲斜，上面覆蓋著的厚重冰雪一溜地滑落在地。他半邊身子暴露在傘外頭的空氣里，被撲滿了濕漉漉的雪花，白絨絨的一團，慢慢地化成積水流下。就在Sam注視的這當兒，那些精靈似的雪花仍輕柔地打著旋兒不斷降落在他的皮夾克上。
　　Sam的心抽緊了。一種驟然熱烈起來的感動與溫暖混合著驚喜包裹住他的心，讓它融化其中。他忘記了寒冷，幾步?jīng)_下臺階，一直沖到那個人身前，喚了一聲："Dean！"
　　他半是猶疑半是欣喜的聲音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里�？v使如此，那青年還是聽到了他的呼喚，朝他這兒看過來。真的是他哥哥。
　　羽毛般輕盈的慰藉從心底源源不斷地殷殷滲漏出來，漫溢得讓他整個人都喜上眉梢。哈，讓那些嘲諷他的人都見鬼去吧——
　　他幾乎是立刻就撲進了Dean懷里，全然不顧對方堅硬的衣物上冰涼的雪水滑進了他的衣領。
　　"嘿，Sam。"Dean被嚇了一跳，伸出口袋里的那只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腦袋。"你沒事吧？"
　　"我很好。我只是...我本來以為你抽不開身來接我的。"獨屬于少年人的清潤嗓音里有掩藏不住的驚喜，Dean綻開一個微笑，放在他頭頂?shù)氖只了箢i，安撫地蹭了蹭，又充滿保護欲地向下攬過他的脊背，將自己的弟弟緊緊擁入懷中。
　　"的確是這樣的，"Dean說道，暗金色的頭發(fā)里夾雜著幾片未化的晶瑩雪片。他戴了一條圍巾，那毛料上也沾滿了雪花，"Dad遇到了麻煩的怪物，你知道的，三個Wendigo。我本來在幫他。但是我聽motel的老板說這里昨夜下了場大雪，而我那蠢弟弟碰巧在那兒上學。"Dean騰出一只手揉了揉Sam細軟的金發(fā)，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有反抗，"嗯...而且他一定會忘記帶傘。果然不出所料。"他低頭，眼睛里盛著慣常的那種有點小小得意的神情，一般會出現(xiàn)在他每次惡作劇成功之后。Sam垮下肩膀，冷冽的風灌入領口，他一個哆嗦。
　　"啊，還有圍巾。"Dean評價道，伸手探進Sam衣領里試了試他頸側皮膚的溫度，皺起了眉。他解下自己的圍巾纏在了Sam脖子上，繞了幾圈，細心地系緊。厚重的圍巾讓他弟弟看起來又是小小的一團，就像多年前他還只有五六歲時那樣。
　　"所以我就回來了，Dad暫時還應付得來。"他心不在焉地解釋，金綠色的眼睛被風雪柔化成綴滿星光的深潭，清凌凌如同琉璃。
　　"沒有我你會把自己凍死在雪地里。"Dean毫不客氣地挖苦，卻還是在看到Sam驟然放松下來的神情時柔和了眉眼。他用手摩挲著Sam被凍得失了知覺的臉頰和嘴唇，尚有余溫的手指在所到之處留下滾燙的觸感。Sam沉浸在帶有Dean體溫的圍巾帶來的柔軟與溫暖里，忘記了反駁一句。
　　"走吧，我們。"Dean拍了拍他的發(fā)頂，一絲絲冰涼融化在掌心。Sam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停車場外面的Impala。她黑色的流水般光亮的車身點綴了冰白的雪，也是頗為好看。
　　Sam心里松動了一下，他恍惚地踮起腳伸出雙臂環(huán)住了Dean的脖子："謝謝你，Dean。"他小聲說道，眼睛在寒冷中愈發(fā)顯得清澈無暇，一縷縷白氣在他說話的當兒從唇齒間涌出，"你完全不必趕回來接我的，Dad比我更需要你的幫助，他會有危險的，我又不會真的凍死。"他把自己的身體全然熨貼著Dean的，雪花飛旋著落滿他背后的衣服。
　　Dean注視著他，詫異地挑起眉。Sam自從上高中起就就不再像兒時那樣于他與他親密無間了。他常常與自己和父親發(fā)生爭執(zhí)，因為意見分歧；他勤勤懇懇地讀書，成為Dean口中最不屑的書呆子，哪怕是每隔幾個月就要換一次學校。他不喜歡打獵的生活，Dean敢發(fā)誓一有機會他就會逃離，永遠地，一去不返。而此時此刻，他正把頭擱在自己胸前，擁抱的姿勢好像他們八百年沒有見過面一樣。
　　Dean搖了搖頭，眼睛里的驚訝變成了了然的欣慰。他看得出Sam是有多高興他趕回來接他，在這個雨雪霏霏的冬天。縱使Sam永遠都不會開口告訴他這種做法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安慰，Dean總是能看出來�？偸�。
　　"沒什么的。"他說道，眼底有濕潤而柔和的情緒。"Dad不會有事的…所以我想我還是來接你吧。"他咕噥了幾聲，混亂地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反正也沒什么關系。在Sam和其它選擇中，他永遠都會選擇Sam。
　　Dean緩緩撫了撫Sam單薄的脊背，用體溫融化了沉積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絲冰寒。
　　"反正我會來接你的。"他最終說，低下頭，下巴剛好擱在他弟弟的頭頂。Dean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輕地在他柔軟的發(fā)頂落下一個吻。
　　"走吧。"當Sam從他懷里輕輕掙脫出來時，Dean溫柔地說道。
　　一片雪花落在他長長的睫羽上，頃刻間消失不見。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