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guān)雎
　　古語有云——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是，對于她來說何事何求？

　　[二]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暗夜，涼如水。
　　繁星春水。閃耀光輝無暇。
　　銀白色而過于炫目的雎鳩，靜默立于在清澈透涼的無名小河中的浮沉沙洲。
　　沙洲一旁，流沙撫過赤腳玉足。河水猶如洗脫凡塵世間她身邊的渾濁。

　　而她就如是天上非人間的織女。
　　她有瀑布流淌般的柔順黑發(fā)，彎曲而長的睫毛下是緋色的蒼瞳；挺立小巧的鼻子，唯美微開的嘴唇中微微聽

　　到天籟之音的哼唱。
　　那就是她。窈窕玲瓏。
　　是他初次臨幸見她的夜中一幕，難忘矣。
　　那時(shí)他累了只不過為輟耕之壟上，一介農(nóng)夫而已。
　　能好逑她么。

　　[三]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幽幽綠色，望不天際。
　　長短不齊的荇菜，她穿著粉色長衫，彎身摘菜。即使烈日照射當(dāng)頭，流汗?jié)M面，她仍然笑靨掛在芳容下，不

　　消失。那是讓人看者窩心的笑容。
　　而他就這樣挑著水，在遠(yuǎn)遠(yuǎn)的視野下注視她。
　　目光深遠(yuǎn)而不知所蹤。
　　他回想到——
　　與她的一言一語。
　　“你……姑娘你好。我……我叫生郎�！�
　　只是他連發(fā)夢都?jí)魢业囊痪湓�。雖簡單但是卻難以出口�，F(xiàn)而一出口卻臉紅心也跳。
　　悄悄望她，還是一貫的從容與淡定。她還是笑，春風(fēng)撫過般暖透心。
　　嘴瓣兒慢慢輕啟——
　　“您好。小女子姓華名織。叫華織。”

　　她毫不介意他是一介農(nóng)夫。
　　她更不介意他是怎樣的平庸。
　　她不介意這樣赤足與他共踏一片荇菜，摘滿手。

　　——“我在意的是，她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
　　她靠著他的寬大肩頭，發(fā)出生世都未曾用過的輕松而感嘆的語氣。
　　他聞著一酸，心中無比酸溜滾滾。

　　[四]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生郎輾轉(zhuǎn)難眠。
　　呆呆望著上頭紗帳，他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是一個(gè)牽著鼻子走的人。
　　一閉合沉重的眼皮，全部思緒就會(huì)不知覺地飄向她。
　　她的容貌，她永遠(yuǎn)都是笑的表情，她的摘荇菜的優(yōu)雅動(dòng)作，她的一言一語……
　　是啊，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吧。
　　手蓋住睜開的眼睛，完全淹沒在手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
　　片刻，簡陋而殘破的木房子既發(fā)出溫柔而沉重的歌聲……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他憶憶想起，她曾贊嘆過他“你唱歌很好聽�！�
　　那時(shí)不懂半字的他辛苦暗中苦練三個(gè)月，就是為了讓她一句贊語，但是他已足矣。
　　然而現(xiàn)在，他不斷重復(fù)“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重復(fù)無數(shù)篇，仿佛是在欺騙自己，他能夠好逑她。
　　而她呢……她好逑的是……

　　[五]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按照約定，他每晨起都會(huì)準(zhǔn)時(shí)去她的府邸后門等待她出現(xiàn)。帶她去摘荇菜。
　　晨陽未升，只是微微一點(diǎn)晨光散發(fā)，他卻早早踏上滿跡露水的路下山去。
　　可知否？他家與她家是如何的遠(yuǎn)。
　　但他不悔。因?yàn)槭菫榱怂侵档玫�，千萬個(gè)值得。

　　懷著喜悅而著急興奮的心情來到門前。他想輕叩門……
　　“華……”而在他叩門的同時(shí)，他的動(dòng)作剎那滯住了！

　　——“華織，你看這書生是否能才？”
　　那是一把已有六十的男聲。
　　準(zhǔn)確來講，他知道是她的父親大人。
　　門外，竹絲之樂,非絲非竹。樂弦輕聲，跨門躍起。一聽出自不凡之手，軟柔卻帶著一點(diǎn)鋼勁。是古箏還是

　　琵琶，他自嘲，自己這樣的低俗根本分不清楚。樂聲時(shí)高時(shí)低，仿佛伴隨著配樂之人的心情怎樣的達(dá)到高潮或是

　　谷底，聞?wù)咝淖�。怪不得�?huì)讓人贊夸。
　　此時(shí)一把天籟般的語音響起，卻帶點(diǎn)焦急無奈的口氣：“父親大人，女兒我……我……還不想……”
　　突而華織的父親怒斥，怒氣一飛沖天：“放肆！兒女婚事自當(dāng)是指腹為婚，乃是父母作的主！”
　　華織帶著許哽咽訴道：“父親大人，不可！女兒仍不想離開……離開父親和母親大人。”
　　樂聲仿佛也跟隨著這傷心欲絕的聲音而突然低潮。幽幽且憂憂。
　　這時(shí)門外靠著的生郎無力虛脫，心卻惦掛著焦急著暗勸華織莫沖動(dòng)，否則……哎，他也不敢想象。
　　以為聽出自己的女兒話音中是帶著不舍，語氣便委婉點(diǎn)兒：“我的好女兒，身為閨女，是有出嫁一天。雖說

　　父母不舍，但我和你母親也不想守在我們身邊一直到老。這……實(shí)在對你太殘忍了，我們不希望就這樣毀掉你的

　　一生啊！”
　　華織心知父親已經(jīng)稍微松懈起來，便加把勁，搖著頭強(qiáng)迫自己掉出眼淚更顯自己的痛心，道：“父親大人，

　　莫可。女兒就是待在你們身邊服侍你們，到生到死，下地府，過黃泉！”

　　這卻換成了華織父親痛心起來，沒有想到自家女兒會(huì)如此孝順，他含著淚撫摩比蠶絲更柔順的頭發(fā)，輕聲道

　�。骸芭畠�，千萬可不要說。聽父親的話，順從父親的安排給你找個(gè)好人家，能與我華府邸相配的貴族府邸的公子

　　，與你執(zhí)子之手，與子皆老。那才是父親與母親的一生安慰……你看，在月亮亭中便是母親為你千挑萬選的貴族

　　公子，他與你同齡卻是快成為狀元爺?shù)牟牧狭�，能詩作對，手彈古箏，一表人才！最可貴的便是他竟然愛慕上我

　　家的女兒了……他還指天發(fā)誓不會(huì)再娶其他的……”

　　華織望著越說越興奮的父親，心頭便起了厭煩與討厭之色，她掩住耳朵頭左右搖墜，她努力地撇開這些不如

　　意的話題，她不顧典雅的形象，不分尊卑對著自己的父親吼道：“父親大人別說了！別說了！我不聽，我不想再

　　聽了！他不是我愛的人，女兒便是不會(huì)嫁給他的！”無論對方是如何的才華出眾，她的人，她的心都還是生郎的

　��！她只喜歡生郎摘的荇菜，只喜歡只為她而唱的生郎的歌聲，只喜歡生郎的單純的愛她。她就是只愛生郎而已啦

　　！什么執(zhí)子之手，與子皆老，我不聽！我只但求蒼天能夠和生郎生死相隨！

　　未見過華織試過這樣對抗反駁自己的父親，便面容失色臭到極點(diǎn)，他揚(yáng)起手來指著華織怒道：“你……你這

　　……氣死我了！父親都是為你好，卻這樣對待……好啊好��！我居然會(huì)生出這樣的女兒出來。”說罷，父親一怔

　　，忽而像是醒起什么一般，他的臉?biāo)矔r(shí)火紅怒火干燒，氣結(jié)說：“你……你……你難道……”未說完便高舉手準(zhǔn)

　　備對準(zhǔn)華織猶如天仙般美的臉。
　　在門口細(xì)縫中望到一切的生郎就在這一剎那，他不能忍心就這樣讓華織父親打華織，“怦！”一聲大門一開

　　箭步?jīng)_前擋住了所有力勢！
　　“啪！”脆兒般的聲音響亮而起，絲竹之聲驟然停止。
　　父親氣結(jié)地怒視來的正是時(shí)候的生郎，他壓抑不住心中之怒，便一揚(yáng)就是一巴打！
　　四連拍的聲音跳躍而起！
　　最后，一拍竟是華織為生郎而擋！
　　辣紅的指痕縱橫交錯(cuò)烙進(jìn)華織的芳容！
　　兩人頓時(shí)驚恰而僵硬不動(dòng)。
　　華織泛著淚光拉著父親的袖子一頭，她放低語氣央求道：“父親大人請?jiān)徟畠旱牟粡呐c不孝！請莫讓女兒

　　嫁給其人！”
　　生郎見此狀，雙膝一軟便跪在堅(jiān)實(shí)的地上，頭響亮一叩地，用著最誠懇的語氣對父親道：“大人！請不要將

　　華織嫁給他人！”
　　父親反目望著眼前兩人，他對生郎揚(yáng)聲道：“你這畜生！你們這些耕田為業(yè)的貧賤奴才憑什么高攀世家！都

　　是你這賤奴才的錯(cuò)！勾搭我家的女兒！你配什么！”
　　一旁的華織一聽忿忿搖頭，她念叨“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生郎頭未抬，嘴咬唇，不知如何說好。
　　他深知，他有自知自明，正如華織的父親說的他只是一個(gè)畜生，只會(huì)耕田，只會(huì)帶華織摘荇菜，唱歌給她聽

　　。就只有這些而已。但他想有富貴一天，他要華織幸福的一天！
　　“那么……”生郎抬頭對準(zhǔn)父親正燃燒的怒目，堅(jiān)毅道出：“我會(huì)有出人之地！終有一天便是我，生郎考進(jìn)

　　狀元！之后我會(huì)正式拋開平民一位，迎娶華織！”
　　華織聽了便一愣，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父親聽出這一言不禁狂笑起來，他帶著戲謔的笑容道：“好好好！我就等你有出人頭之地的一天，迎娶華織

　�。　�
　　生郎聞言，不禁笑了開來。
　　“但是……”父親又嘲笑般接著說：“我能等。但是華織就等不到那一天了！”
　　瞬時(shí)生郎收住笑容，他回頭望著僵立的華織，傷心欲絕。
　　接受到氣息的華織只是對生郎搖搖頭，迎向父親的目光，她無比堅(jiān)定地點(diǎn)下頭道：“我會(huì)等的！”
　　“你……你們……好，好啊！我就看，看你們能等到什么時(shí)候！”父親奮收出臂，不回頭便揚(yáng)長而去。
　　生郎接過華織的虛弱的身子，他低喃：“華織，華織，你是我的織女。我不會(huì)讓他們奪你回去的。即使我沒

　　有牛皮，不用喜鵲橋也可以接你回來的�！�

　　[六]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年復(fù)六年，高榜狀元的一位，生郎仍未成功。
　　他曾經(jīng)靠在華織的纖小的肩膀依偎，華織能感受到肩膀上不停地顫抖，接著便是濕濕的感覺。
　　她知道生郎在哭，他在自責(zé)地哭……
　　“華織，我對不起你，六年了……就這樣六年了。但我始終……”
　　是啊，六年了，是真的沒有那個(gè)可能嗎？
　　“但是……”突然生郎用堅(jiān)定的眼神望著華織，“華織等我。我這次要去京城，再多三年我會(huì)回來迎接你！

　　是用狀元爺?shù)纳矸萦幽�！�?br>　　聞言，華織不知為何而簌簌流下滾燙的淚。
　　她緊靠生郎湊上她的唇……
　　那剎那，她顫抖，他也顫抖地再迎接下一個(gè)三年。
　　那吻混合了許多復(fù)雜的元素。卻讓生郎仍然不知始終。
　　生郎，我的生郎……莫怪我，請不要怪我。我再也等不到三年了，不，不是我。是我父親大人，他等不到了

　　。是我付了你……我的生郎。

　　果然，就在另一天。
　　生郎背著包袱離開了這里。
　　可三年已去……華織不聽從父親而繼續(xù)懵懂地等待生郎的迎接。猶如望夫歸來。
　　“華織，我的女兒。請你不要再等了，你的父親大人恐怕等不到那天了，他……他病危了！”一向都很支持

　　華織的母親而現(xiàn)在卻不能再如往日。
　　“父親大人！”華織兩面難取舍，面目痛心。
　　怎么會(huì)這樣，怎么會(huì)這樣……生郎，三年了，你快來迎接我��！我……我快等不到了！
　　難道真的沒有牛皮，喜鵲橋就不能與生郎想見嗎……

　　回鄉(xiāng)第四年。
　　生郎穿著錦繡紅袍，一臉容光煥發(fā)，清秀可人。他迫切地要去華府迎接華織。
　　雖遲了一年，但他仍是沒有食言！
　　“狀元爺回來了，回來了！”
　　鄉(xiāng)親把持不住的激動(dòng)迎面歡迎，來到了華府。
　　可是……
　　當(dāng)生郎看見的卻是在一座大紅寶橋貼著雙喜的府邸，還有的是一個(gè)媒婆背著一個(gè)再熟悉不過的新娘人兒。
　　他僵硬，他無助，他傷心欲痛……
　　裂了，什么都裂了。
　　一位鄉(xiāng)親仍未察覺身邊這位狀元爺，他歡喜附和著道：“狀元爺你有所不知。這府邸的大小姐華織小姐據(jù)說

　　她以前九年中都等一位少年中狀元來迎接她，不管她的父親母親如何勸說她也一直在等�？墒强上О　煲馀�

　　人，華大人就在上一年，就是她的愛人走去京城的那年，病危了，他還躺著床上難言一出。他有生之年就是要盼

　　自己的閨女出嫁一天……華織小姐等不及了，被迫了就在今天出嫁了。我還可憐那個(gè)華織的愛人啊……可惜��！

　　”
　　生郎聽了愣著不動(dòng)，眼睛布滿了一層水霧，他握著的馬鞍子的手在不停顫抖……
　　他掛著柔媚的笑望著近在遠(yuǎn)邊的俏麗新娘。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你雖是身穿新娘服，但是卻嫁的人不是我啊。
　　他不叫華織，狠心下來不回頭掉馬就走。
　　隨后，
　　或者大家都有所不知道，原來狀元爺也有歌喉天賦的一面。
　　聲宛天籟，盤旋蒼穹。
　　他為她唱歌。
　　或者是最后一次了……
　　讓你聽最后一次吧。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
　　而在已進(jìn)入橋內(nèi)的華織頓時(shí)僵硬，她不相信，他真的回來了。那歌聲，她的生郎……
　　掀開頭巾與橋簾，紅袍狀元服……瞪大雙眼，她的生郎已經(jīng)是狀元了！
　　淚水再也忍不住。
　　為什么，為什么上天就是這么能捉弄人！
　　為什么……
　　生郎是我付了你，是我……
　　她提起大大一口氣，混合了難腔，朝向生郎的方向響起悲凄的吆喝：“生郎，生郎！是我付了你！是華織付

　　了你。沒有牛皮，沒有喜鵲橋，我們始終，我們始終不是牛郎織女吧�！�

　　馬上的紅袍少年……落下了為她最后一次的眼淚。
　　在旁的鄉(xiāng)親歡樂瞬時(shí)降落不少，他們互相往往語，憐天下。

　　[七]關(guān)雎結(jié)語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那是生郎只為華織唱的歌。
　　是啊，華織說的對，沒有牛皮，沒有喜鵲橋，牛郎是不可能見到織女的。
　　他們不是牛郎織女，而是牛郎織女的轉(zhuǎn)世，他們并沒有接了上一世的姻緣……這世只是孽緣一陌。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們都是只是求那牛皮，和喜鵲橋。
　　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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