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像是一杯剛剛沏開的普洱茶，溫軟的熱氣裊裊，茶葉在琥珀色的茶水中打著旋兒，帶著一點(diǎn)溫軟，一點(diǎn)曖昧。
　　整個云水鎮(zhèn)就在這種溫軟中昏昏欲睡。微綠的云水繞著鎮(zhèn)子緩緩流著。仿若一匹上好的綢子，軟的讓人心癢。
　　云流蘇是榮陽布莊云老爺?shù)莫?dú)生女兒，心尖尖似得寶貝。她生的聰明，又長的很好看，很是得人疼愛。云流蘇有一頭又濃又密的頭發(fā)，一雙略帶上挑的杏核眼，整個人看起來嬌嬌的，又夾帶些許隱秘的高傲和冷漠。秀致的唇角與纖巧的下頜看起來清冷冷的又帶一股子勾人的柔美。
　　鎮(zhèn)子里的少年們多少是有些傾慕她的。就如同人們傾慕云家的軟煙羅。軟煙羅是一種布料，再熱的天氣觸及肌膚也是冰冰涼涼的，艷艷的紅色，抖一抖就如同色彩流動。
　　這個夏天潮濕且炎熱，云流蘇懶懶地靠在窗子上，柔亮的頭發(fā)散在身上，像段子一樣披下來。她上身是一件珍珠紅的對襟緄邊長衫，底下是一件同色的裙子。這樣?jì)善G的顏色，將夏日的時光揉碎又擁起來。
　　這一年的秋天，云水鎮(zhèn)來了一對兄妹，自稱姓連。兄長溫溫雅雅，見了人，笑一笑，仿佛眉眼里也掐得出水來。
　　云流蘇畢竟是個小姑娘，初初開了情竇，一日日的，身上的高不可攀便褪色了下去。少有的嬌羞表情也很是動人。她常常穿一身淺紅色的對襟短衫，帶了小丫頭野云，一路從青石板路上踏過。輕輕巧巧的，在晨霧朦朧中成為一抹妖嬈的顏色。偶爾略帶天真得意的笑一笑，明媚動人。
　　到第二年的冬天下雪時，雪落成薄薄的一層，愈發(fā)顯得云水鎮(zhèn)精雕細(xì)琢。
　　眾人只見野云匆匆奔進(jìn)了銀匠鋪?zhàn)�，不一會，就看見云流蘇連大氅都沒裹就上了馬車。第二天清早，云家大門口就掛上了白色的燈籠，寫著大大的“奠”字。
　　正月里的云水鎮(zhèn)如往年一樣，一片赤紅，雪都映成了紅色，一片喜色。獨(dú)獨(dú)云家門口，一片慘淡的白色。
　　云老爺亡故后，再也不見云流蘇打扮的輕輕巧巧，帶著野云從青石板橋的這頭，慢慢走到那頭。
　　她常常青衣素裙，在馬車?yán)飶某俏鞯牟记f到城東的繡房，又匆匆的奔往城南的織坊。才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生意手段已近乎老練。榮陽的老掌柜們說起來，也是一片唏噓。云老爺過世以后，都以為小小的云流蘇會被一眾親戚們生吞活剝，結(jié)果云流蘇不但保住了云家家產(chǎn)，還接下了省城的一單大生意。這雷厲風(fēng)行的手段，頗有其祖父的風(fēng)采。
　　云老爺?shù)男⑵谶^了之后，衷心的老掌柜就開始著手云流蘇的婚事了。這幾年鎮(zhèn)子里該嫁的嫁該娶的娶。當(dāng)年一路盯著云流蘇走過青石板路的少年們，大多都成了家。況且，這樣的女子，須得有一個絕好的人來配她。
　　于是當(dāng)連家請人來提親時，云流蘇還沒張嘴，老掌柜就答應(yīng)了，而她也沒拒絕。
　　婚期是定在夏天了。悶熱的夏天，連蟬鳴都慢了些。野云盯著那些繡娘為大姑娘做嫁衣，有些昏昏欲睡的。不知什么原因驚了一下，她心里有些不安，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云家大宅的白燈籠全換成了紅色的，看著一片華麗而喜氣的顏色，云流蘇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真心的笑，那種小姑娘式的天真得意的微笑。
　　云家姑娘出閣，擺得自然是流水宴。成婚那日，喜樂鞭炮聲傳遍了整個云水鎮(zhèn)。為了云流蘇的婚事，老掌柜拿出了云家的鎮(zhèn)宅之寶，那匹緋紅色的軟煙羅，趕制了云流蘇身上那件鳳翔百花的嫁衣。
　　誰知大婚之夜，云流蘇卻穿著嫁衣跳了云水河。當(dāng)時在場的人說她披頭散發(fā)的抱著一只烏木盒子站在河邊，毫不猶豫的一頭扎進(jìn)水里。寬大的嫁衣在水里，旋成一朵正盛開的紅色花朵。
　　這個季節(jié)的云水河流得太急，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時，只撈上來那件嫁衣。老人們都說云水河通的是東海，是龍王爺接走了云流蘇。她太美好，凡人男子消受不起她。
　　誰也不知道。那晚連家發(fā)生了什么�？梢霸品置骺匆�，那天大姑娘沖出去時，連家妹妹就在門后冷冷的看著。
　　幾日以后的小烏篷船上，野云緊了緊身上的包袱，回了鄉(xiāng)下老家。這個地方，她是待不得了。云家的大宅和榮陽也就順理成章的歸了連家兄妹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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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件事發(fā)生已經(jīng)很久了，久到?jīng)]有沒有人提起就沒有人想起。云水鎮(zhèn)早恢復(fù)了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一年的春天，鎮(zhèn)上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和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沒人知道這女子是什么時候來的，但她肯定不是鎮(zhèn)子里的人。沒人知道她叫什么，什么身份。只知道那個小丫頭喚那女人“夫人”。
　　她經(jīng)常穿鴨青色的琵琶襟無袖旗袍，露出一截羊脂白的的腳踝和雪白的臂膀。頭發(fā)高高的挽成一個髻，戴著一只珍珠盤鉆的的發(fā)卡，纖細(xì)的十指染著淡淡的粉紫色。在這保守的小鎮(zhèn)子里，她的出現(xiàn)引起了軒然大波。男人們想看不敢看，女人們想看又恨自己的男人看。只不過，這個女子一直戴著綴黑紗帽，看不清臉。
　　這個不知名的女子，每日款款的從鎮(zhèn)子的這頭搖到那頭，打一把黎色的傘。身后的目光有艷羨，有妒忌，有贊賞�？�、扣、扣、扣地走過青石板橋。窈窕而寂寥的身影無端端引起一段人們幾乎要遺忘的記憶。
　　那日茶館里，一位往昔與云家交往甚密的老人看著女子緩緩而去的身影嘆道：“真像啊，與云家去了的大姑娘真像。她竟有當(dāng)年云家大姑娘的風(fēng)華�！北娙艘汇叮肫鹉菐啄�，云流蘇也是這樣的背影，清冷孤傲里帶一點(diǎn)不可直視的矜貴。這個女子的每一個步子都帶著一種滄桑。
　　榮陽布莊的連老板聽聞這話，失手濺了幾滴滾燙的茶水到手上，他也不理�？粗枞~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怔了一會方才起身離開了。眾人這才想起，在連家，那個未過門就死了的夫人是不許提的。
　　幾日后的晌午，鎮(zhèn)子口來了一幫人，多是荷槍實(shí)彈的官兵。黑殼子的車上下來的男人，三十來歲，身材修長，只是白凈俊秀的面容上微微帶了些病容。
　　看起來他就是那位女子的丈夫了。男人攬著她，微低了頭說些什么，見她別過頭去，低低的笑了一會。她回頭向下人囑咐了些什么，小丫頭便匆匆跑開，不大一會就抱來一個包裹，女子這才上了車。
　　看他帶走了這女子，一位老人回過頭來說道：“若是云大姑娘活著，不知道該有多幸福，可惜……”后面的話變成一句微不可聞的嘆息。連老板聽見，手一抖，生生毀了一匹上好的綾羅。
　　這女人來的莫名其妙，走的也是莫名其妙。
　　有外頭回來的人說，這男子好像是上海阮家家主。他的身邊就有一位極受寵的細(xì)姨，他走到哪里都帶著她，這位夫人常年就帶著綴紗帽子。但她是什么來頭，好像也沒人知曉。
　　此時，上海阮府的別院中，這位夫人對著鏡子放下一頭長發(fā)，看她的五官正是云水鎮(zhèn)的云流蘇。
　　當(dāng)年跳河之后，她命大，讓一位舞廳的女老板救了起來。為了活下去，她便在這家舞廳待了下來，為著她識字會做生意的緣故，就跟著老板做一些事情，女老板是個年輕的女人，人算不上好，但也沒有逼她下海。
　　她打開手邊的包袱，里面是一只烏木的盒子。她知道里面是什么。配方，軟煙羅的配方。人人都想得到的軟煙羅配方。當(dāng)年連家到云水鎮(zhèn)，父親過世后他刻意的接近，包括他來提親都是為了這配方。這東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們?nèi)绱藢Υ?br>　　她當(dāng)初抱著沉河的那個，是假的。上花轎前。她怕在混亂中盒子生出變故，就交給了野云，嫁妝箱里用一個假的代替。畢竟這盒子不是普通之物。幸好，她把真的交給了野云。
　　這次回云水鎮(zhèn)，為的就是找到野云，拿回云家的東西。野云已經(jīng)嫁人生子，就沒必要再把她牽扯進(jìn)云家的事。
　　云流蘇勾起軟軟的一抹笑，她看著那張秘方笑得愈發(fā)甜美。連家人終究是白費(fèi)了心機(jī)。他們不知道，云家人本身就是秘方。他們?yōu)榱嗣胤讲粨袷侄危獠恢�，失去她才是他們最大的損失。
　　云家軟煙羅的配方，本身就是一種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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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淪陷，阮老爺將云流蘇母女送回云水鎮(zhèn)避難。走的時候，他一手抱了女兒，一手擁著云流蘇，微微笑道：“你先在那里避一避，等我打點(diǎn)好了，就親自去接你回家�！�
　　炎熱而潮濕的云水鎮(zhèn)因云流蘇的回來，熱鬧得如同沸水一般。云流蘇手中牽的女孩子，雖然和她長得很像，只是眉眼彎彎的很愛笑的樣子。
　　女孩子粉嫩的臉上帶著嬌軟的笑，但骨子里還是透出一股子驕傲高貴。與云流蘇不同的是，云流蘇的驕傲來自于本身的出色，這個女孩子的驕傲來自豪門高第長年累月培養(yǎng)出的高貴。她從出生起就是父母最疼愛的孩子，雖然只有六七歲，見過的學(xué)過的都是上流社會的禮儀。雖然謙虛有禮，卻不失豪門風(fēng)范。
　　云流蘇回來了，還帶回一個這樣氣質(zhì)的孩子。沒人想到她還活著，云水河那么深�？伤貋砹�。所有人都在猜測，云流蘇這幾年是怎么過的，這個孩子的父親又是誰。
　　她們沒有回云家大宅，而是住到了被連家廢棄的云家別苑。每一個來拜訪的人，都會接到云流蘇周到的接待。
　　連老板還是來拜訪她了，見她上身是白色的冰絲短衫，底下是一件鵝黃色的裙子，一幅西洋做派，正在教女兒寫字。連老板怔了一會，忽然感覺到一陣自慚形穢。
　　他送上手中的盒子，里面是一套石榴紅的旗袍，繡著大朵鏤空的蓮花紋。另只盒子里的一雙鞋也是紫檀色的絲綢做面鴉青色壓邊。
　　云流蘇抬起眼來只看了看，一邊搖著扇子慢慢笑道：“如今我不大愛穿紅色了，勞連老板您費(fèi)心了�！币贿厡ο氯苏f，“去拿點(diǎn)心來，阿嫣有些餓了。連老板，你也請坐著用些點(diǎn)心�！�
　　連老板面上白了一白，有些尷尬的笑了一下。坐了不大一會兒就借故離開了。
　　沒過幾天，云流蘇就回訪了連家。去的時候抱了一只老舊的烏木盒子。出來的時候還是抱著那只烏木盒子。不一會，屋里的連大姑娘就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尖叫，嚎的撕心裂肺。她這是瘋了。
　　如今的云流蘇做事，遠(yuǎn)比當(dāng)年狠絕。她只是將那盒子拿給連大姑娘看看，告訴她，他們十幾年來想要的軟煙羅秘方一直就藏在云家大宅里。而那秘方不過是顏料配方。他們下毒毒死了的云老爺是最后一個會織出軟煙羅的人。他還沒來得及教會女兒，就被他們毒殺。只是當(dāng)時，誰都沒有懷疑。
　　她看著陷入瘋狂的連家姑娘，心里一陣悲哀。他們苦心多年，最想要的東西卻會毀在自己手里。人生最大的迷魘是求而不得，最大的絕望是得而不知。
　　她冷冷聽著連姑娘的嚎哭，云家的就是云家的，云家人就是秘方的一部分 ，別的人拿去也是無用的。連家兄妹這些年來為了秘方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也該是一一償還的時候了。
　　她打開盒子，將一只火折子丟了進(jìn)去，將里頭的東西付之一炬。云流蘇將這灰燼盡數(shù)倒入云水河里。從此以后，那一片陳舊的恩怨就不在了，全部化為泛黃的一抹記憶。
　　阮家派人來了，這時鎮(zhèn)子里的人們才發(fā)覺，云流蘇就是那位神秘的女子，阮家家主最寵愛的夫人。
　　連家因?yàn)榇尕浄e壓的問題導(dǎo)致破產(chǎn)，在進(jìn)行調(diào)查時，抖出了連家生意手段不正當(dāng)，謀財(cái)害命，私藏槍支，私用殺手謀害對手，用卑鄙手段打壓同行，以及當(dāng)年非法竊取云家財(cái)產(chǎn)殺害云老爺?shù)氖虑椤?br>　　人在有錢時做的許多事情，都會被合理的抹消，一旦被人推倒了，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又會以合理的方式宣布。
　　連家兄妹被送往省城審判的那一天清晨，云流蘇正在樂樓里為女兒挑一把稱手的琵琶。
　　經(jīng)過樂樓時，連家兄長抬起頭，看見二樓欄桿邊露出云流蘇的半張側(cè)臉。想起許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天氣，他帶著妹妹從樓下經(jīng)過。那時還不知道她是云流蘇，只知道她迎在陽光下的半張側(cè)臉十分漂亮。高高在上，連眼睛也不向下看一眼，帶著一種讓人不忍打擾的干凈，看了會讓人不自覺的卑微。
　　他是為了軟煙羅的配方而來的，得知她就是云流蘇之后，再沒了樓下欣賞的心情。他靠近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每一個動作都是精心細(xì)想設(shè)計(jì)過的。如今想起，那時做的事不見得都是假意。那時見她跳河時的哀痛，也都不見得都是裝的。
　　現(xiàn)在，現(xiàn)在么，他要走了。她依舊在樓上，眼也不向底下轉(zhuǎn)一轉(zhuǎn)。高高在上的，在這樓下，他還是感到了一股無法磨滅的卑微。
　　罷了，罷了。他怎么來，就怎么走。得不來的東西，他也該放棄了。他欠的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窮其一生，怕也是還不完了。
　　聽其他的人在議論紛紛，云流蘇并未轉(zhuǎn)身，只是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看著連家兄妹離開。他們，其實(shí)是有一個夢的吧，只是他們的夢，不該用云家的枕頭做。
　　回過頭來，平靜的指點(diǎn)女兒的姿勢。從此以后，她與他再無干系。這只是云水鎮(zhèn)云家大姑娘云流蘇做的一場夢，帶著苦澀的凄楚與漫天的殷紅色。夢醒之后，她依舊是她的云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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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那邊斷了聯(lián)系，阮家也沒有再派人來。派來的小丫頭說，老爺派她來的時候只說讓夫人安心住在這里，等他安排好了，就來接她。
　　可這不是他的性格，這樣霸道的人，愛恨都是強(qiáng)烈決絕的人，若還有一點(diǎn)辦法他必定會把自己帶在身邊的。若非已到他無法控制的地步，他怎么會把她們母女送出來。
　　云流蘇在細(xì)雨聲里想了一夜，還是決定回上海去找他。當(dāng)年她在舞廳做事，他看中了她在生意上的才能，便向老板要下了她。從此他便手把手教她如何把生意做得更好，教她女子應(yīng)該懂的事情，教她更好的利用自己的天賦去達(dá)成自己的目的。帶她一遍遍冷眼看這個世界的黑暗面，學(xué)會更加深刻的心計(jì)。嚴(yán)厲又殘酷刁鉆的教法。
　　他這人素來不做無利之事，當(dāng)初要下她也是如此。她成為他最好的助手，阮家最好的高級經(jīng)理之一。她也一直是這樣以為的。直到她被生意對手抓到，用來威脅他放棄那片爭奪的土地時�？粗麕е仄酹�(dú)自一人前來，她才明白，她自己的心意。才看出來，他一直放在心后面對她的情意。
　　世間男女之間最使人愉悅之事，莫過于兩情相悅四個字。她喜歡他，愿意和他一同創(chuàng)造出一個阮家的神話。即使她的家仇未報(bào)，即使他已有妻妾。她愿意相信他，相信他對自己的情意。
　　走之前，她對小丫頭說：“自從我遇見他，就一直在他身邊，半步也沒離開過。現(xiàn)在，我怕他打點(diǎn)不過來，去幫幫他。要是我們走得慢了，你就帶著阿嫣去北方，我們隨后就到。”
　　然后云流蘇就走了，一只老舊的烏篷小船，她穿著一件蒼色的旗袍，打著黎色的傘，立在船頭。單薄的身軀在晨霧里漸漸消失在云水河上。這是云水鎮(zhèn)里的人最后一次看見她。
　　上海一片大亂，紙醉金迷的地方依然燈紅酒綠，貧窮兇亂的地方依然骯臟凄涼。阮家家主被日本人抓進(jìn)了牢里，阮家樹倒猢猻散，不過短短幾個月，這棟熱鬧的大宅已經(jīng)荒涼如棄宅。
　　后來聽說阮家家主被秘密的槍決了，他被槍決的那日夜里，阮家大宅起了一把無名火，將整個宅子燒成了一片廢墟。從此，上海不再有阮家。
　　那天夜里，有人看見起火之后，本來空無一人的宅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是一個女人，站在某間房外的花臺上。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也不逃也不避，再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人們猜測她大抵是被燒死了。阮家老管家聽說此事之后，問清了那人女人的儀態(tài)，淡淡的說：“大抵是四夫人吧，別的夫人可沒有她的風(fēng)骨。也只有她會為老爺做這樣的事�！�
　　消息傳回云水鎮(zhèn)后眾人皆嘆息。那小丫頭帶著阿嫣一路向北而去。不管老爺夫人的消息是真是假，夫人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她和小姐會到北方來找她們。那他們就一定要去北方等他們。等他們來找。
　　云水茶館上的風(fēng)鈴響了一響，伴著云水河的流動，那河水如一匹軟煙羅，纏綿著流向未知的遠(yuǎn)方。桌上茶杯里的茶葉打著旋兒，慢慢沉了下去。
　　“云家姑娘，命薄吶……”這一段的故事在老人的一聲嘆息里，開始娓娓而述，結(jié)尾在細(xì)雨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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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小鎮(zhèn)里，太陽狠毒。年輕的姑娘打著傘慢慢走著。前面走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似乎有一點(diǎn)跛，那女人便低頭扶著他慢慢走。
　　小姑娘有些不忍心，想上去幫幫忙，但一想前日里聽別人說過的陌生人抓人的故事，又不敢上去了。只好硬著頭皮跟在兩人身后慢慢走。
　　快到鎮(zhèn)子口時，女人的帽子被風(fēng)吹到地上。小姑娘便跑上前去撿起帽子還給那女人，抬頭時卻看見男女的面孔，一時怔在原地。
　　遠(yuǎn)遠(yuǎn)的不知有誰喊了一聲：“阿嫣。”
　　一陣風(fēng)過，小姑娘手里的帽子飛了出去。她看了看那越飛越遠(yuǎn)的帽子，回頭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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