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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距離
“宇宙”,永遠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名詞,它越是廣大,越是充滿未知的風險,越是令那些孜孜不倦的探險者感到激動,也越是令那些只能在地平面上仰望蒼穹的人們充滿向往。
從2003年中國第一艘載人飛船“神舟五號”成功完成飛行任務以來,歷史已經向前行進了100個春秋。中國的航天技術在飛速發(fā)展,攻克了無數的理論和技術難關,正一步一步走向顛峰,并且在和平、安全利用宇宙資源方面,為全世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近百年來,月球在全球協議的框架下,做為全人類的共同財富,而不是少數幾個大國的殖民地,得以得到合理的開發(fā)。對火星的初步開發(fā)也取得了成效,一個國際合作的火星項目組在其上陸續(xù)建立起了火星科學站和小型定居點,對其進行深入的探索,為將來的大規(guī)模利用做準備。威脅著航天器安全的空間垃圾得到了有效的清除和預防,近地小行星帶和隕石、彗星的監(jiān)控工作使危險降到最低。上百個空間站呈網絡狀分布在地月之間的外層空間,其間的航天通道往來繁忙,不亞于地上的繁華。太空冶金、太空種植、太空養(yǎng)殖……這些新興的行業(yè)充分地發(fā)揮著空間優(yōu)勢,既滿足了地球對資源的需求,又為將來的太空移民和深層空間開發(fā)打下了基礎。探索未知的欲望刺激著技術的發(fā)展,而隨著技術的發(fā)展,人們探索未知的欲望又越來越強烈,這似乎是一種宿命的沖動,無論前方的道路多么艱辛,或者犧牲有多么巨大,是總也停留不下的腳步。
2103年,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
高高的發(fā)射塔上,銀白色的長征十二型原子能火箭沉靜地佇立著,映襯在白云藍天的背景中,明媚如畫。而其上搭載的“星海三號”載人飛船,則是傾注了科學家們大量心血的亞光速飛船,接近于每秒三十萬千米的速度,使向深層空間進發(fā)成為了可能!靶呛H枴陛d人飛船,和100年前的神舟飛船升空,甚至加加林的初次飛行的意義比較起來毫不遜色,它將是人類太空探索史上的又一個里程碑。
“星海三號”設計為單人飛船,配備有目前最適合星際航行的光帆船系統(tǒng),飛行動力由激光帆提供。而船內其他系統(tǒng)的動力則由收集空間中的游離氫進行核聚變的原子爐提供。船體表面覆蓋著隔熱防輻射罩,可將宇宙射線的危害降到最低。艙體分為中心控制艙、主系統(tǒng)艙、試驗艙、生活艙、儲備艙、收集艙、循環(huán)艙和救生艙九部分,自動化控制系統(tǒng)相當完善,專為長期的航行所作的設置足以保證宇航員的舒適和安全。飛船所要進行是一次相對短期的試驗飛行,預定目標是距離太陽最近的恒星系半人馬座阿爾法星系。阿爾法星是一顆類似太陽的恒星,二十一世紀中期,人們觀測到該星系中有一顆類似地球的行星存在,并發(fā)射了無人探測器,為今天的遠行進行了大量準備!靶呛H枴钡娜蝿帐牵瑴y試長距離實地飛行對人和動植物的影響,并實地考察阿爾法星系然后返航。雖說是“最近”,半人馬座阿爾法星系離太陽系也足足有四點四光年之遙,加上返航路途,又是四點四光年,這就意味著,即使一點不出意外,宇航員也將要在飛行中渡過二十五年左右的時間。這在茫茫宇宙間僅是短短一瞬,卻寄托了整個人類千百年來的夢想。
擔負著這次飛行任務的宇航員連名字都和航天脫不了干系:靳宇航。身為飛行員的父親似乎是為了彌補自己只能在大氣層以內飛行的遺憾,將遨游太空的夢想寄托在兒子身上,為他取下這個充滿期待的名字,而今,可謂是夢想成真。
現年二十八歲的宇航曾通過嚴格的選拔進入航天大學學習,并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進入國家航天總局,執(zhí)行多次飛行任務,表現出色,迄今為止飛行時間二千三百小時,飛行記錄全優(yōu)。
宇航的外表算不上英俊,但是那沉著堅毅的面容,冷靜深邃的雙眼,訓練有素的舉止,渾身散發(fā)著理性和熱情混合的特殊魅力,足以迷倒眾多視他為英雄的女性和男性。
和此刻帶著更多的英雄色彩,代表著中國航天業(yè)沐浴在世界目光中的宇航比起來,他的戀人,兼同在航天戰(zhàn)線上的戰(zhàn)友,工程師蔣光年卻是托起“星海一號”的不為世人所知的眾多幕后英雄中的一個。此刻,在控制中心的大屏幕前,他是心情最復雜的。親眼看著愛人踏上自己參與設計建造的飛船,明明知道這一去,歸期遙遙,甚至可能再也無法回到他身邊,但是他不后悔,或者說,無法后悔,因為這一刻,維系著彼此的夢想,并且也維系著為他們取下這樣的名字的父輩,和全人類的夢想。
宇航和光年的緣分似乎一早便注定了。他們是在同一天誕生在同一家醫(yī)院的,盡管在此之前他們的家庭地位懸殊。出生在飛行世家的宇航的外祖父是空軍某部司令員,而父親則在另一支部隊中擔任飛行大隊長,母親是塔臺指揮。同樣是飛行,大氣層內和大氣層外是兩個世界,雖然最早的宇航員都是從空軍飛行員中選拔的,但是隨著宇航業(yè)的發(fā)達,宇航員的培養(yǎng)選拔更加趨向專門化、正規(guī)化,面對浩淼無邊的宇宙,他們所要學習的知識容量,大大超過了大氣層下的同行們,對他們的應變能力和身體條件的要求也更加嚴格。未能圓宇航員之夢的父親把夢想寄托在妻子腹中的小生命上,早早取下了這個名字。
宇航的母親住在單獨的特護房,而就在樓下的普通病房里,一位普通的女工和她的技術員丈夫一起,正充滿喜悅地感受著腹中嬰兒的心跳。這對年輕的夫妻是在一次天文愛好者聚會上認識的,在他們簡樸的居室里,最昂貴的東西大概就是那一架小型的射電望遠鏡,他們的衣食用度都極為簡單,卻把自己并不豐厚的收入大量投入在和本行毫不相關的天文上。在明朗的夜空里,共同找尋著一顆顆遙遠的星辰,便是他們最大的浪漫。他們也早早地為孩子想好了名字:代表著無垠宇宙中星辰距離的“光年”
兩間產房在同一個時刻傳出了嬰兒嘹亮的哭聲。從這一刻起,他們的生命中便產生了切不斷的羈絆。
你或許難以相信,“緣分”這種東西就是如此地奇妙,四年以后,軍區(qū)幼兒園和一家地方幼兒園在同一天組織孩子們參觀航天博物館。就在中國最早的載人飛船“神舟五號”前,兩個孩子第一次有了目光的接觸。
那是仿佛從宇宙的誕生之初就熟知了彼此存在一般的感覺,兩個孩子自然地肩并著肩,專心致志地研究著眼前的古董飛船,兩只小手卻不知不覺緊緊拉在了一起。
從那以后他們就沒有分開過,小學,初中,高中,連跳級都在一起。
十五歲,情竇初開的時候,宇航最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大聲地對形影不離的好友說出了“我愛你”,一直專心于科學之中,忽略了情感的滋長的光年在小小的困惑之后,發(fā)現內心早已離不開對方的存在,就這么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大學,選擇了不同的主攻方向的兩個人面臨著一段時間的分離,雖然同在一個城市,但宇航員的全封閉式訓練使他們的相聚除了每年的寒暑假外毫無可能。
但,這不是問題。
感情到了那個份上,什么樣的距離都消彌于無形,有什么能擋得住兩個相愛的人互相思念呢?
宇航曾經冒著被處分的危險偷偷溜出學校去找光年,把睡夢中的光年從床上叫起來,兩個人在大冬天光腳穿著拖鞋跑上天文觀測臺。宇航說,我要飛到哪顆星球上,就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光年笑了,把被夜風吹得冰冷的臉頰緊緊貼在宇航溫暖的胸膛上,說,才不要呢。你走了以后,我豈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宇宙里?
兩個人就都沉默不語了。因為光年說的,不只是玩笑話。
宇航從進校的那一天起,就被告知,他們這一批學員,是為長距離的宇宙航行而培養(yǎng)的,一旦走上工作崗位,也許大半生的時間都會在茫茫宇宙中度過。
宇航想過放棄嗎?不能說這個念頭沒有產生過,然而生命深處某種與生俱來的熱情促使著他堅持了下去。那是怎樣一種沉甸甸的熱情,是父輩祖輩積存了幾輩子的希望,是人類幾千年來不曾間斷的向往。
光年說,你要走,要乘著我造的飛船走……這樣,好象我和你在一起一樣……
也許,那飛船就叫做“光年號”呢。
的確有一艘飛船叫做“光年號”,但那是幾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宇航最終沒能乘上這艘由他的愛人主持設計和建造的大型載人飛船。
現在,宇航在“星海三號”的內部活動,向發(fā)射基地報告著自己的情況。他看上去神情十分輕松,飛船內部氧氣循環(huán)裝置已經開始運轉,人造重力裝置預備就緒。現代的宇航員不必象一個多世紀前那樣穿戴著非常笨重的裝備,除了艙外作業(yè)需要穿戴不到兩千克重的太空服,飛船內的環(huán)境和地球相當接近。
光年盯著屏幕,生怕少看了一眼,少聽了一個字,當飛船遠去以后,光訊號傳到地球需要的時間也會越來越長,聽到宇航的聲音的時間間隔,也將越來越長。
現在,他還沒有資格和宇航對話,因為他不是現場的總指揮,過一會兒,一切準備就緒以后,將有一個宇航員和家人通話的時間,他在等待著,此前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是的,飛向宇宙,是宇航的夢想,也是他的夢想,但是……
光年的身體條件不夠,連作為隨船工程師都不行,即便“星海三號”不是單人試驗飛船,他也不可能跟著宇航到外太空去。飛船每多載一個人,都要增加相當大的成本,所以在長距離航行的早期,飛船上的每個人都是多面手。作為隨船工程師,如果只能呆在艙內的話,那跟無用差不多。
宇航一臉嚴肅地傾聽父親的教誨,和眼睛紅紅的母親告別,然后,鏡頭轉向了光年。
主持發(fā)射的林工推推發(fā)著呆的光年,輕聲說,“該你了!
光年抬起頭來,只見占滿了屏幕的是宇航近乎孩子般的燦爛的笑臉。
笑過之后,宇航的臉卻突然僵了僵。他很想保持這個笑容,但嘴角還是不爭氣地垮了下來。
隔著屏幕面對面的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林工悄悄地催促光年:“快說吧,時間快到了!
光年其實有滿肚子的話想說,但是時間不允許,環(huán)境也不允許。
畢竟這也是自己投入了巨大精力的工程,從研究生畢業(yè)到現在,整整六年的時間都撲在這個上面,當他最后知道遴選出來的宇航員正是宇航時,可以說是什么滋味都有,
畢竟,這也是自己的夢想,不是嗎?看著愛人駕著凝聚著自己心血的飛船奔向浩淼的宇宙,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悲呢?
無論如何,也要打起精神來啊。大家都是知道肩膀上挑著什么樣的擔子的成年人,不能再那樣小兒女心性了……
光年猛地抬起頭,沖著屏幕一笑:“加油!我等著你平安回來!”
所有的話,能沖出嗓子的卻只是這聽起來再普通不過的一句。
但只要宇航聽出了這有些哽咽的嗓音所包含的種種:不舍、鼓勵、愛、信心……,那就夠了。
宇航深沉地凝視著光年,只說了四個字:“等我回來。”
這四個字,象是宇宙原點之初的一瞬,在光年心底轟然炸開——淚水悄然涌出了眼眶。
倒記時: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發(fā)射!
銀色長箭轟鳴著破空而去,在藍天中留下長長的軌跡。
監(jiān)控大廳里,彌漫著新的緊張氣氛,所有人各就各位,監(jiān)測著飛船上天的情況。
火箭成功地把飛船送出了大氣,船箭分離,飛船加速,展開精巧地折疊著的光帆,月球上的激光發(fā)射器通過反射鏡將光束聚焦在光帆上。
“星海三號”按著預定航道,向著茫茫宇宙中那一個小小的星點飛去,寬大的帆面閃爍著點點銀光。
人馬座阿爾法星系。人類航空史即將翻開新的一頁。
所有人都長長松了口氣,擊掌歡呼著。很快,又投入了新的工作,在飛船成功返航的十年之前,他們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看著飛船遠去,光年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覺得心里也被掏空了一般,閉上了眼睛。
從來沒有……宇航從來沒有離他這么遠過,就在剛才的幾秒時間里,又離他遠了一百萬公里。
林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表現不錯!
光年勉強笑了笑,看著這位一直很關心他的老師,覺得心里輕松了不少。
“晚上來我家吃飯吧,你江叔叔的手藝又進步了!彼粗@個比她的女兒大不了幾歲的青年,如同母親般的愛憐之情溢于言表。
最初,宇航每天都會用通訊器報告自己的情況,還會不斷地和大家開玩笑。
林工給了宇航和光年單獨的相處時間。每天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小時,但這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在這浩淼無邊的宇宙中,隔著以光年計量的距離,每句話即使以光訊號傳播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傳達,所以,言語還有多大用處呢?只需要彼此默默凝視,便勝千言萬語。
飛船已經離開了太陽系,向著在此之前人類從未到達過的遠方前進。光訊號受到的干擾越來越多,從飛船上傳來的影響和語音都越來越模糊,但總的來說,宇航報告的一切情況都很正常。
預計兩個星期之后,飛船上的冬眠系統(tǒng)將啟動,宇航將要在漫長的旅途中睡去,直到到達目標后蘇醒。其間,將有飛船的智能操作系統(tǒng)控制航向,如果出現無法應對的意外事故,宇航會被緊急喚醒。在這十年的漫長睡眠中,宇航的時間幾乎是停止的,如果能夠平安返航的話,迎接他的將是五十歲的光年。但是,如果時光和距離都不能消磨彼此的信任與愛,年齡又有什么關系呢?
宇航成功地進入了冬眠。飛船自動發(fā)送回來的訊息這么報告著。
“我一定會夢到你!”這是宇航最后的留言,在同事們善意的哄笑中,光年的臉微微紅了。
七個月后的一天,飛船的一切信號都消失了,最初,還以為是訊號受到了宇宙射線的干擾,但并沒觀測到大規(guī)模粒子流的活動,并且在之后,也沒有任何信號傳來,這下才真正緊張了。
沒有任何征兆的,飛船在宇宙間突然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因為一切技術上的事故都進行過充分的設想和預防,發(fā)生的概率比太陽提前衰亡還低,不是不可能發(fā)生,但如果真的發(fā)生了,那航天總局的所有人都可以去抽大獎,保證百抽百中。
如果是發(fā)生意外,按照事先設定的程序,飛船將彈出救生艙并不斷發(fā)送呼救訊號,但基地并沒有接收到任何請求救援的信息。
唯一的一點線索是,監(jiān)測小組觀測到七個月前飛船所處的坐標點上,有一股強大的粒子流通過的痕跡,難道是粒子流干擾了飛船的訊號?
還有一點點希望,這群執(zhí)著的人都不肯放棄,這不僅僅是他們多年努力的心血,也關系到一個年輕人的生命,盡管他早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剛聽到飛船失蹤的消息的時候,光年象被抽掉了魂似的,臉色變得煞白煞白。他強掙著走到監(jiān)控室,睜大眼睛,希望那個代表著飛船的小小光點突然從屏幕上跳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光年的心一點點沉進黑暗的海底。
籠罩了他的意識的是仿佛來自絕對零度之點的沉默和冰冷,死寂一般的黑。
熬夜工作了兩個晚上的光年倒退幾步,臉色蒼白地倒了下去。
醒來時光年發(fā)現自己躺在醫(yī)務室里,剛剛做了恢復治療,感覺好了許多。他覺得剛才只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便要起來繼續(xù)工作,
林工走了進來,按住他的肩膀,讓他躺回床上。
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這位年近六十的女科學家流露出發(fā)自內心的關切。
“小蔣,好好休息……你要堅持住!
光年黯然地閉上眼睛。
不是夢。宇航失蹤了。生死成謎。
盡管早在宇航剛剛進入大學的時候,光年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宇航員。光榮與夢想。無限的宇宙,無限遙遠的距離。
整整筑了十年的堤壩抵擋不住這突然的一擊。
從前,不管宇航在哪里,光年都堅信著彼此之間存在切割不斷的聯系,那是對彼此的愛和信任,堅信愛人一定會回到自己身邊。
但是現在呢?面對著無垠的蒼穹,人顯得是如此微不足道,那一縷思念,能否飛越這以光年計量的距離,甚至生與死的兩岸?
光年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近一千平米的房子,配著花園和游泳池,這是航天總局為他們的新婚特別配備的。在這人滿為患,拿著錢都買不到房子的地球上,可見是多么特殊的待遇。即使在有了房子以后,也還是散多聚少,因為宇航住在航天員訓練基地,而光年長期通宵達旦地泡在研究所。
才一年時間,這幢屬于他們的房子沒被住上幾天。當得知宇航被正式確定為參與這次試驗的航天員之后,兩個人終于決心到民政部領了結婚證書,這一張紙于他們的感情來說并不是特別必要,但有了它就意味著彼此的責任,包括贍養(yǎng)雙方的長輩,能夠領養(yǎng)一個孩子……經過幾十年的努力之后同性婚姻的合法終于成為世界的潮流,同性伴侶的一切權益得到尊重和保護,到如今人們談起李家的兒子和張家的兒子好上了,或者哪家的女兒要和她女朋友結婚,并比不談到火星上如日中天的開發(fā)熱潮更加希奇。我們要感謝多年前那些勇敢地站到世人面前為自己群體的權利大聲吶喊的人,在經過不懈的努力之后,他們終于達到了目標,這其中,有犧牲,有反復,但最終的結果是進步。就象我們向著茫茫宇宙中一個又一個目標發(fā)起沖擊一樣,永遠不會停下進步的腳步。
新婚那段時間的細節(jié)甚至都來不及在腦子里回味,宇航就匆匆趕回了訓練基地,而光年也回到了研究所,開始緊張的工作。他知道,自己做得越多,宇航所面臨的危險便越少,離他們的夢想就越近。
但是,之前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否定了。
光年支著軟綿綿的身體爬到樓頂,他沒有去動那個小型天文望遠鏡,用肉眼仰望著天空。
“我要飛到哪顆星球上,就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
“才不要呢。你走了以后,我豈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宇宙里?”
這番孩子氣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里。
然而,如今是你孤零零地在宇宙里,我孤零零地在地球上……
相隔著最遙遠的距離……
淚水悄悄地滑出了眼眶……
直到所有人都絕望以后,光年還是不肯相信那最壞的情況,有時候那樣的念頭會突然從腦子里蹦出來,他會痛罵自己。
“等我回來。”
在旁人看來,這個最后的約定對光年幾乎成了魔障般的存在。
每天工作之后,他都要對著通訊器,向著茫茫的宇宙說上很長時間的話。
“宇航,你聽到了嗎?我們開始建造‘星海四號’了……”
“宇航,最近我感冒了,你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好……”
“宇航,我們取得了技術上的突破,以后,象我這樣身體條件不好的人也可以作長距離航行,給你當隨船工程師……”
“宇航,‘星海四號’成功返航了……”
“宇航,今天我去給爸爸媽媽掃墓了……”
“宇航,你要回來,我們在建造新的飛船,是我主持設計的,就叫‘光年一號’……“
“宇航,還記得我們當年的話嗎?乘著我們的飛船,一起飛向宇宙……”
很多年來,光年就這么一直說著,通訊器把他的聲音轉換為激光束,向著宇宙的各個角落發(fā)射。
光年在一點一點老去,從風華正茂的青年到風霜滿鬢的老者,從普通的研究人員到學界的泰斗,從參與研究小組到主持全部工作,從設計著最小的部件到把以自己的名字為名的飛船送上天空,每天每天,不曾間斷地向著宇宙呼喚。
“宇航……”
“宇航……”
“宇航……”
直到光年的骨灰被葬進國家公墓,那座按照他的遺愿建造成“星海三號”形狀的墓碑頂端,依然有一個大功率的發(fā)射器向著宇宙發(fā)出這樣的呼喚。
宇航,宇航,宇航,這是整個人類的聲音,這是不曾終止的聲音,這是人類這個族群不斷開拓的聲音,這是不能終止的聲音。
到百年以后,千年以后,萬年以后,這聲音依然飛向四面八方,所到之處,消弭一切距離。
也許若干年后,人們會注意到那顆距離著太陽系十萬光年的小小行星。也許有一天,人們終究會掌握利用“蟲洞”這一空間扭曲現象的技術,到達那顆美麗的薔薇色星球。
那時候,人們會發(fā)現一艘名為“星海三號”的古老飛船,作為人類不斷探索宇宙的歷程中一個小小的航標,靜靜地埋在淡薔薇色的沙土之中。若干年前,它載著叩問深層空間的第一位人類使者向著人馬座阿爾發(fā)星進發(fā),卻在航行途中被一股強大的粒子流卷進了時空扭曲的“蟲洞”,拋到十萬光年之外。即使它是因為意外而插錯了位置,依然無損于它的光輝。
你還會發(fā)現,在這顆小行星最高的山峰上,一個靠收集游離氫為燃料的原子聚變爐提供能量的大功率發(fā)射器,不斷向著地球的方向發(fā)射著激光束。那光束要十萬年之后才能到達地球,被那時候的人們解讀出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人們譯出的頭兩個字將是“光年”。
在飛船不遠的地方,如果你向下挖掘,會發(fā)現一具穿著宇航員服裝的干尸,尸體已經萎縮了,但保存得相當完好,可以放在博物館里展出。
在尸體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的吊墜,如果你打開它,會看到一縷黑色的頭發(fā),再按一下小小的金色按鈕,一副全息圖象會出現在你眼前:在群星閃爍的深邃蒼穹下,一對年輕的情侶肩膀并著肩坐在校園的草地上,其中一個,從面貌上看得出是這躺在沙下的宇航員,當然那時候他要英俊得多,另一個,是穿著白衣笑容有些靦腆的書卷氣很濃的青年,兩個人都露出了孩子般天真幸福的笑容,眼睛里,卻流露著情人間才有的濃情蜜意。
如果你還不滿意的話,可以在地球和這個小小星球的距離間取個中點,等在那里,五萬年以后,將有兩道光束在這里交匯,互相呼喚著對方的名字,直到地球毀滅,或者這個小行星的壽命終結,這彼此的呼喚將永不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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