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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念非念,因緣無解
中原這片土地,似乎命中注定總是免不了戰(zhàn)亂和疾苦,陰謀家總是滅了一茬又生一茬,簡直就像是割不完的稻子,前仆后繼地在這片富饒的土地上揮灑著各自的鮮血,擺弄著自得的計謀和武力。不論是五十年前的西劍流入侵,魔世征伐和墨家之亂,還是近幾年武林中崛起的那幾個組織,你方唱罷我登場,從未間斷過,似乎他們從來都不擔心自己會如同那些曾經(jīng)試圖統(tǒng)治中原的前輩們一樣,在同樣前仆后繼的正道人士的對抗之下,失掉自己的性命。
不過,至少現(xiàn)在武林中的風波詭譎還無法影響到普通百姓,也算是飽經(jīng)傷痛的他們難得能過點平靜日子的時候。
中原某處偏僻的角落,坐落著一個小村莊,村中的百姓們勤勞而質(zhì)樸,熱心又善良,他們已在這兒扎根了上百年,每天都盡己所能地過著寧靜快活的日子,似乎從來不會為外頭的紛爭困擾,與世無爭地讓外邊的人總算羨慕不已。
今天的村子有些特別,比往常更加熱鬧了好幾分,每個人都穿戴上自己最好的衣物,把自己整理一新,似乎即將迎接什么盛大的節(jié)日,整個村子中都彌漫著一股特別的氣氛。
茶棚里,一個路過休息的行腳商好奇地向身邊的同伴問道:“我第一次到這個村子來做生意,沒想到似乎碰上了什么特別的日子,你可知道他們這是準備去干什么?”
“哦,今天正好是這個村子舉行安龍祭的日子,據(jù)說這是為了感謝很久以前為了鎮(zhèn)壓大水災(zāi)、拯救村子而犧牲了的一條蛟龍和一個得道高僧所舉辦的,具體情況你要是有興趣可以試著去問問村子里的人,不過你可得好聲好氣地問,村里的人對這事兒敏感的很,你要是一個說的不好聽,他們準會找你拼命!”言罷,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顯然是早已有所領(lǐng)教了。
“店家,結(jié)賬!贝藭r,一道清越的女聲響起,坐在茶棚角落的一個穿著月白長衣、圍著兜帽的女子站起身來,不急不慢地離開了茶棚。
踏過這片早已來過千百遍的土地,如今的她心中,已然能夠做到平靜以對了——包括在去見那個人的時候。
“今天是常欣的孫女第一次擔任安龍祭的巫女,不知那孩子可會緊張!彼睦镉行┎徽疫呺H地想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踏向了這百年來第一個朋友的舊居。
常欣在數(shù)年前便已故去,彼時她已幾近古稀之年,家庭和睦,兒孫滿堂,無病無災(zāi),壽終正寢,對一個凡人來說,這算是再好不過的歸宿了。對于這個也許能稱上一句“唯一”的朋友,她在替她高興的同時,卻還是忍不住黯然。
自從常欣死后,她同過去的那一段緣,就好似真的已經(jīng)徹底斷絕了。沒有人能再陪她一同想起那個人,沒有人能再陪她一同想起那些事,僅憑著一絲回憶支撐下來的人生,自此變得更加寂寥。
欲星移帶著鱗族退入太虛海境避世不出多年,天門也早已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史家人也在江湖中逐漸銷聲匿跡,當初的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陰謀詭譎殺戮血腥似乎就像一場夢,令她時常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在夢中,又或者,她寧可自己能永遠活在夢里,那場斷橋之上的夢里。
這些年來,隨著等待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陷入恍惚的時間也越來越久,她明白自己這樣的狀態(tài)有問題,可是她根本就沒法控制自己。曾經(jīng)以為修了佛道,日子久了便能超脫,可惜,她低估了自己的執(zhí)念。
“呵!別忘了,就算再怎樣修佛向善,你終究是魔,最為純正的魔。魔的感情,激烈而又極端,不容許絲毫的叛離。這樣的你,又怎有可能真的放下!”
愛欲執(zhí)著之苦,向來最是無端,其遠勝生死,亦非生死所能湮滅。
然而,明白又能如何呢?沉淪情障孽海,她從來,甘之如飴。
手中念珠不急不緩地捻動著,以平復(fù)她內(nèi)心的暗流。這么些年來,她早已習慣了時常靜頌佛經(jīng),這不單是為了平靜自己的心,更是為了…更接近他一點…接近那個,慈悲的佛門高僧。
“今天還真是意外的多愁善感呢,明明平時不會想這么多的。”
一聲淡笑,她低頭看著手中念珠默念佛經(jīng)。樸素的長衫在涼風中掠起,令院中人看起來,更加消瘦單薄,形單影只。
時間緩緩流逝,思緒飄忽不知到了何方,靈覺本是極為敏銳的風中之人對正在走來的人毫無所覺,直到走近之人看到院中身影,方才有些訝異又疑惑地打破了這場寂靜:
“這…是非念師父嗎?”
許久未聞的熟悉聲音響起,他恍惚間回過頭來。于是,時隔多年,那張五十年未變的面龐又再次出現(xiàn)在中年女子的眼前,依然如當年那般年輕美麗。
修佛人在許多年前便已改了名字,因曾起渡他來世之念,故而雖仍未正式入佛門,卻也給自己起了個法號,仿佛是在每時每刻提醒自己。
非念非念,本應(yīng)無有掛礙,卻偏偏心存癡念,隨著歲月流長,愈成魔障。
于是,終究不過一場,自欺欺人罷了。
“再這般下去,我又如何能言渡你?”心中暗自自嘲一笑,更添苦澀。
中年婦人見她回過身來,卻久久不說話,便面帶熱情地開口道:“師父,您已經(jīng)好久沒來咱們金雷村了,今天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在這里多住幾天,好歹這也是我娘和村民們對您和大師的一點心意!
“我明白,你們的心意我領(lǐng)了,只是…住下邊不必了!彼詭D難地開口回答,在見到對方瞬間黯然下來的臉色之后,不由得一陣酸澀。
金雷村雖好,卻終究不是她的家,常欣的后代待自己雖和善,卻終究不是她的家人。長生不老的魔,與歲月短暫的人,不該再有太多交集了。一直跟自己攪在一起,對金雷村、對常欣的女兒孫女,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與他們的交集,就到這里為止吧。
“常歡,以后,我不會再來了!痹捯粢坏┏隹冢闶窃贌o轉(zhuǎn)寰的淡然:“記得告訴他們,不用再記得我了,放下吧。”
“放下愧疚,放下感激,放下執(zhí)著,你們,早已不再欠我!
隨著余音,月白色的身影緩緩步去,留下一道怔怔的人影,佇立在院中,久久不語。
離開了金雷村,她卻并未走遠。其實這五十年來,她除了外出行渡世濟人之舉,剩下的時間,都未曾離開過。
在靠近當年祭壇的一座小山頭,她結(jié)廬而居,已在那里住了五十年。
魔的壽命悠長而難見盡頭,她已活了千年,卻仍有數(shù)千年的時間能夠繼續(xù)等下去。只是,她卻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一步禪空,你可知,我究竟有多想下來陪你!边h遠望著一步禪空沉眠之地,她輕輕低喃,不禁落淚成濤。
上天仿佛也感受到了這份凄涼和悲哀,又或者這僅僅只是一次巧合,隨著淚珠化成的波濤滲入泥土,天上又開始下起了雨。
從點點細絲到瓢潑如豆,她在風中感受著滲入衣衫徹入骨髓的冰冷,卻仍是紋絲不動地望著那里,任由雨水徹底浸濕自己的身體。
“風急雨驟,姑娘為何在外淋雨”
心神恍惚之際,耳邊竟聞一聲過往只在夢中方能聽到的聲音響起,令她一時之間模糊了現(xiàn)實與夢境的界限。
話音落時,頭頂光芒忽的一暗,身上也失了雨水低落的觸感。
“共撐一傘,姑娘會介意嗎?”
再聞此聲,似乎更加真實了一些,她不由回頭望去,卻見自己心心念念朝思暮想之人,正一手執(zhí)著雨傘,一手持著昔日自己落下的長蕭,正對自己溫和淺笑。
眼淚不由自主地再次落下,一滴一滴地滾入早已潤濕的泥土。睜大雙眼怔怔看著面前的人,她的唇角牽了又牽,終于露出了一抹帶著哭意的笑容。
抬手擋在額前,她看著逆光之中的面容,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一百五十年前,卻也不再是一百五十年前。
“錦煙霞在此謝過,閣下怎樣稱呼?”
“我叫…一步禪空。”
二十年后,在金雷村祭壇附近的一處山清水秀的角落,豎起了一座無名墓碑,據(jù)說有兩位濟世度人的高僧長眠于此,又有人說那是一對行俠仗義的俠侶,說法不一而足。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也已被逐漸遺忘。
“一步禪空,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同你一起濟世度人、導(dǎo)人為善,即便每日素食淡飯,我也真的很歡喜。就算你只剩下二十年的壽命,我也已滿足!
“一步禪空,魔的歲月太過長久,我已不愿再等下去,更不愿再拖累你,就讓我們的這一世,在一起終結(jié)。至于下一世如何…也許,我還是可以稍微期待一下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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