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
　　小心翼翼捧了一大堆東西的松墨將將轉(zhuǎn)過回廊，就被迎面而來的小丫鬟撞了個倒仰，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顧不上摔得疼，他忙忙檢查懷中的東西有無損壞，見著一切無恙，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這才有心思要抬頭訓(xùn)斥來人的莽撞。
　　“哎呀對不住，松墨你沒事吧�！毙⊙诀呦惹耙矝]站穩(wěn)，這會定睛一看，十分不好意思地上來扶他，甜甜的笑著半帶了討好。
　　松墨的訓(xùn)斥就噎在了嗓子里，不單是因為伸手不打笑臉人，更是因為這個丫鬟身份不一般，即便他身為皇甫家少主的貼身小廝，也斷斷不能隨意給臉色看。
　　“這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可是夏姑娘那里有什么急事？”
　　小丫鬟用帕子替他撣了撣衣角上的灰，聞言不由得收了笑意，有些憂慮道：“不知怎的，姑娘她今日怎么勸都不愿喝藥，連午膳都沒怎么進，我想著還是稟報少主一回才好。”
　　松墨擔(dān)憂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適？請大夫來看過了沒有？”
　　“姑娘不讓我們?nèi)フ垼妒且豢谝Ф]事兒�！毖诀呔玖司九磷樱醚弁�，“少主今日可得閑？也只有少主才說得動姑娘……”
　　松墨猶豫了一下，瞅瞅懷里，又瞅瞅小丫鬟，最后一咬牙：“罷了，你隨我來�！�

　　玉盞清茶，靜室生香。
　　皇甫卓坐在桌前聽他二人說完，垂眸想了想，問道：“姑娘這幾日可有問起什么？”
　　小丫鬟道：“少主歸家前，姑娘日日都會問起您的行程，這幾日倒是并未提起�！彼D了頓，抬眼小心看過皇甫卓的臉色，語氣頗有些不忿，“少主難道忙得連見上姑娘一見都沒有閑暇么？難為姑娘還……”
　　“快住口�！彼赡奔焙茸∷脑掝^，神情難得嚴厲，小丫鬟咬了咬嘴唇，低下頭去。
　　皇甫卓擺擺手示意無妨，轉(zhuǎn)頭問松墨：“我受傷的事，可是泄露出去了？”
　　松墨遲疑道：“連家主都不知道……”
　　“少主您……受傷了？”小丫鬟驚得又抬起頭，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恍然之下去看先前松墨抱來的各種瓷瓶——果然是各色傷藥。
　　“小傷而已。”
　　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皇甫卓站起身來，吩咐松墨：“我去姑娘那里，回來再換藥�！庇侄谛⊙诀撸骸安辉S對姑娘說起此事，小心莫露了口風(fēng)�！�
　　兩人對視一眼，都各自苦了臉。
　　“……是�！�

　　皇甫卓進屋的時候，夏初臨正在擦劍。
　　她穿了一身素色裙衫，更襯得肌膚白皙，大抵是因為長年不見日光，甚至白得有些透明。費隱劍搭在她的膝頭，鋒刃上寒光流溢，然而她修長手指輕柔撫過，卻無比靜謐溫柔，不見絲毫違和感。
　　聽見聲音，她微微側(cè)過頭，朝著門扉處露出歡悅的笑容，唇邊梨渦淺淺：“卓哥哥！”
　　皇甫卓應(yīng)了，在她身邊坐下來，放緩了聲音問她：“身子可有不適？”
　　夏初臨搖搖頭，笑道：“我很好呢�！�
　　皇甫卓便著意板起臉來：“那為何不肯喝藥，連用膳都不盡心？”他想冷聲訓(xùn)斥幾句，然而對著她的面容到底有些不忍，最終還是平平道：“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若是不加愛惜，豈不是不孝之人？”
　　夏初臨又側(cè)了側(cè)臉。
　　隔了布帛，他并不能看見她的雙眼，卻直覺的知曉她是在“凝視”他，深而長的“凝視”，明明不可能有視線的存在，卻又仿佛已化作了實質(zhì)，直直落在他的心底。
　　皇甫卓忽然有些不自在，生平第一次，他避開了與人的對視，略有些狼狽的清了清嗓子，耳尖染上一點薄紅。
　　“卓哥哥心疼嗎？”
　　夏初臨忽然開口。
　　“什么？”
　　“我不喝藥，不用膳，卓哥哥心疼嗎？”
　　皇甫卓耳尖又是一燙，眼神飄上飄下就是不肯看她，然而夏初臨明顯的不得答案不肯罷休，最終他含糊的答了一句道：“……自然……”聲音極低。
　　夏初臨耳力極好，聞言一笑，然后一字一頓道：“我也是一樣的，卓哥哥�！�
　　“卓哥哥出門闖蕩，餓了，累了，甚至……受傷了，我也一樣心疼�！�
　　皇甫卓微驚，轉(zhuǎn)回視線看她：“你……”
　　“卓哥哥不想讓我知道，那我便什么都不知道�！毕某跖R打斷他，安安靜靜的撫摸著費隱劍，眉目清緩，“但我還是任性了，我也想讓卓哥哥知道，什么是憂心忡忡，什么是心急如焚�！�
　　她抬眸又是一笑，梨渦重新綻開：“我太不懂事了，對不起，卓哥哥�！�
　　皇甫卓沉默了一下，半晌抬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不，你很好�！闭f著，他便招呼丫鬟進來，吩咐道：“去讓松墨過來替我換藥，還有，讓廚房再送一份膳食過來給姑娘，藥也去重新熬一碗來�！�
　　丫鬟應(yīng)聲而去，皇甫卓摸摸她的發(fā)頂，鄭重道：“不會有下次了�！�
　　夏初臨綻開笑花，撒嬌般蹭了蹭他的掌心。
　　“卓哥哥最好了！”

　　“卓哥哥……”
　　他霍然睜開雙眼。
　　依稀仍是那年的夏日，午后光暖長廊，蒙了雙眼的少女自廊柱邊輕輕巧巧的回身，一笑起來梨渦淺淺，并不是絕世的容顏，卻教背后的十里荷塘都黯淡了色彩，任是綠葉接天，紅花映日，最終都低眉順目，做了她奪目風(fēng)華的陪襯。
　　風(fēng)過，水波顫動的模樣，一如那日她拂過琴弦的袖袂——天生失明的少女，不知要苦心練習(xí)多久，才能那般流暢的彈出曲調(diào)，指尖高低跳動，于他心上，一舞傾城。
　　……最終都作塵灰。
　　皇甫卓坐起身，半晌，從床邊暗格里抽出一個小玉盒，摩挲良久，輕輕打開。
　　盒中靜靜躺著一個木片，并不是什么名貴的樹種，外貌平平無奇普通得很，略略有些不尋常的，便是那縈繞的香氣，清淡，纏綿，深長。
　　西海中洲上有大樹，芳華香數(shù)百里，名為返魂。
　　亦名，返生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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