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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
(一)
在那之前,姊小路琉璃從不相信一見鐘情。
周圍的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吸入肺里的稀薄氣體甚至混合著腥氣,缺氧的大腦里是一片片裂開的空白。
提著裙擺的游女在空無一人的小巷中瘋狂的奔跑著。身后是漫漫長夜,前面是張著血盆大口,隨時要將她蠶食殆盡的黑暗。
瘦削又柔弱的少女,在即將被徹底的黑夜吞沒的剎那間,感覺身后的追逐聲,怒罵聲漸行漸遠。
耳邊什么也聽不見,眼前什么也看不見,肺里的空氣壓抑絕望里,她仿若置于真空之中,卻忽然覺得輕松了起來,甚至不自覺的揚起了涂著嫣色口紅的柔軟唇瓣。
頭皮撕裂般的疼痛著,在她身后追了上來的男人一把扯住了她的頭發(fā),往旁邊的墻壁上狠狠一甩。
頭疼欲裂,腳下是鞋帶斷裂了的高木屐,腳踝以扭曲的姿勢折在了拖地的裙擺下。失去了重心的少女踉蹌著摔倒在地,嬌嫩的手臂在粗糲的地面擦過,肉絲和鮮血混合在了一起,如同被烈火烘烤,又涂了辣椒水般,反復(fù)刺痛著;發(fā)簪被扯掉,長發(fā)披散在了肩頭,來不及起身,
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
“他媽的!你給我跑!臭婊|子!”
憤怒的男人毫不留情的將少女一腳踹向了墻壁,后腦勺撞在了堅硬的墻壁上的少女,只覺得有暖流順著她的長發(fā)流進了衣領(lǐng)里。
“唔——”悶哼出聲的少女,疼得蜷縮了起來,捂著腹部。眼前是赤橙黃綠般,什么也看不見。被一腳踹中了胃部的少女大口的干嘔了起來,黃白的胃酸里混合著猩紅的鮮血。
被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著,口腔里全是血腥味,胸口被踢中,肋骨被踩斷,意識混亂中少女只感到胸前一涼,抬了抬手想要捂住,手腕卻被男人狠狠的踩在了腳下。
她手腕骨斷裂的聲音清脆的在耳邊回蕩。
惡心!
惡心惡心!
無力招架的姊小路琉璃對這些自稱攘夷志士,實際上卻只是地痞流氓的家伙厭惡的胃里直泛酸。肩頭的衣料被扒了下來,本就松散的腰帶也被扯了下來,長滿了老繭的指腹粗暴的在她柔嫩的肌膚上摩擦著,姊小路琉璃嘴里發(fā)出了尖利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滾開!”這樣的字眼,心里的恐懼和厭惡讓她忍不住干嘔了起來。
“媽的!看不上老子,區(qū)區(qū)婊|子也敢看不上老子!老子是花了錢來上你的。”說著粗俗話語的男人,扯著她的頭發(fā)將她的頭提離了地面,揮手就是一個耳光。
頭被打得偏到了一邊去,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見了。她拼盡全力的掙扎,在他們眼里就像是野貓的張牙舞爪。身上繁麗的和服被剝離干凈,男人炫耀般的跨坐在了她的身上,圍繞著她的男人的同伙,笑著吆喝著,肆無忌憚,尖銳得像是指甲從玻璃板上劃拉而過。
她閉上了眼,后背抵在了堅硬的石板上,就像是死了般,放棄了掙扎;秀崩铮X得有什么粘稠的東西,帶著溫?zé)岬难任叮瑖娫诹怂纳砩稀?br>
“砰——”是子彈撕碎的空氣的震動聲。
她睜開了眼,空洞而毫無生機眸光終于稍稍動了動。跨坐在她身上的男人倒了下去,血噴濺了她一身。
好像,又聽得到了。
“什么人!”手還沒來得及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面容扭曲掙扎的另一個男人也倒了下去。
“砰——”
一時間,姊小路琉璃只聽得到,槍聲一聲緊接著一聲,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躺著的是一地的尸體。被打爆了腦袋的,腦漿紅白;被打穿了胸口的,瞪大著眼睛,死不瞑目。
“啊呀,不小心就變成這樣了呢。”是少年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不知名的遺憾,卻又像是三味線的低嘆般,婉轉(zhuǎn)好聽。稍微頓了頓,又微微揚起,“呀,好像還剩一個人。喂,你,能帶我去找鳳仙老大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少年卻完全沒有一點詢問的意思。
他只是任性的陳述了一個命令。
她用被打斷了的手臂撐著地面,緩緩的坐了起來。出現(xiàn)在她低垂著的視線里的,是濺染上了粘稠鮮血的黑色布鞋和長褲。順著褲子抬起了頭,只見泛著冷光的傘尖對準了她的額頭,尖口還冒著霧氣一般的硝煙。剛才,就是從這把暗紫色的直桿傘里打出來的子彈,將她厭惡著,又無能為力著的那些男人,打成篩子的。
吉原是沒有蒼穹的地底都市,屋檐下紅色燈籠散發(fā)的耀眼光芒,折射進了這條充滿了血腥味道的小巷子里,打在了少年白皙如雪的側(cè)臉上,光影流轉(zhuǎn),就像是如水的月光。
看起來很溫柔,落到人的身上,卻又毫無溫度。在被賣到吉原之前,姊小路琉璃就常常走在鄉(xiāng)下的那條小路上,沐浴著那樣的月光。
一個月前,被幕府和天人兩面夾擊的攘夷,終于走向了末路,抗爭被火速鎮(zhèn)壓。天人沖進了她所在的村子燒殺搶掠,父親踹開了母親,抱著家里僅剩的那堆破銅爛鐵,還沒有逃出村口就被斬殺。尸體被堆到了村口,在炎熱的夏天里,很快就生蛆腐爛。
脆弱的母親顫抖著將她牢牢的護到了身后,盡管她那瘦弱的手臂,什么也護不住。鮮血浸透了她的視線,尖叫聲被驟然的外力強灌回了肚子里,她被從母親的尸首后拽了出來,和其他的適齡女孩一起,被賣到了吉原。
被像牲口般趕上貨車的時候,她匆忙回頭,那時小路上的月光,也像是巷子外燈籠的亮光般,看起來很明亮。
橘紅色頭發(fā)的少年,將頭發(fā)編成了看起來有點點懶散的辮子,搭在了面前。著黑色的唐裝,袖口微微挽起,唐裝里面的顏色,是更加淺色的灰褐色。他俯視著她,看著她裸|露在空氣里瑩白的肌膚,眸光連一絲變化都沒有,就好像她在他的眼里,和她身后的那塊墻壁石頭沒什么兩樣,笑容里是純粹的殘忍。
他踩過鮮血,踏著月光而來,肆意妄為,無人可擋。
。ǘ
夜王鳳仙是吉原的主人。
同時也是一位冷酷、強大而又專治的夜兔。
吉原的人無不畏懼著渴慕著鮮血與殺戮的他們。毫無新意,其中也包括著在這暗無天日的吉原中,被羞辱摧毀的少女。
面前是精致的描畫紙門,妖艷刺目的紅梅潑灑般傾瀉在了門扉上。兩旁是籠罩著橘色燈紗的耀眼燈籠,遠遠看去,就像一排排紅線般連成一片。燈盞里是被偶爾穿堂而過的風(fēng),吹拂得微微搖曳的白色蠟燭。明明是極其溫暖的朦朧光芒,晃蕩著在走廊里流淌來看的時候,少女卻只覺得有刺骨的寒意,順著木屐爬上了小腿,如同置身蛇窟,被柔滑的毒蛇吐著信子將她纖細的脖頸一點一滴的拉扯著收緊。
“這里面就是鳳仙老大住的地方嗎?”跟在她身后的少年,語氣輕慢而隨意,又自顧的肯定著,“嗯嗯,不愧是沉溺酒色的老頭子喜歡的華麗地方!
“是。請……”停住了腳步,側(cè)過了身的少女,微微抿唇,張了張口,話語堵在了嗓子里,在少年走上前,抬腳“哐當”一聲踹開了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輕輕的出了聲,“還請小心!
“誒?”他一臉吃驚的偏頭看向了滿臉擔(dān)憂的少女,湛藍色的眼睛稍稍睜大,就像是聽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樣。
“神威!崩锩?zhèn)鞒龅氖且雇貘P仙的聲音,渾厚而冷沉。
“是是,我來看你了,鳳仙老大。”少年不再理會少女這突如其來的話語,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里面沒有將燈完全點亮,本就微弱的光影,落在門口的時候,就只剩下了淺淺的一層釉色光暈。身穿艷麗和服的藝伎將被踹開的紙門緩緩合上,那個少年并不寬闊卻很強大的背影,慢慢的湮沒在了她的視線之外。
“神威……”她反復(fù)咀嚼著那個少年的名字,心頭被勒緊,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起來,如同缺水的魚。
是什么呢?這種陌生又難受的情緒。
心臟在胸腔中跳動的聲音,幻覺般的在耳膜里漸漸擴大。明明沒有任何的理由,琉璃忽然很想哭。
那個少年,耀眼、強大卻又殘忍。
和她就像是光和影的兩面,他在光芒中璀璨生輝,她在陰影里緘默腐爛。
只是她卻忘了,吉原是沒有陽光的。
也并非再沒有任何的交集——
“叩叩——”跪坐在紙門外的姊小路琉璃叩響了面前細致描繪的紙門,從紙窗上透出的白色光芒,落到手邊冰涼的木地板上時,模糊氤氳開來的光亮如同白霧。
“進來!崩锩?zhèn)鱽砹松倌旰艿穆曇,聽不清晰,像是隨口的回應(yīng),并不在乎門外的人究竟聽不聽得見。
“是!绷鹆Р蛔杂X的摸了摸頭上的發(fā)簪,檢查了一下干凈的和服,咬著唇低聲應(yīng)答。將紙門拉開,忍不住緊張的少女端起旁邊的托盤,起身走了進去。
托盤被平穩(wěn)的放在了案幾上,上面是精美的菜肴,雞鴨魚肉樣樣俱全,色澤光鮮亮麗;白瓷酒瓶里是馥郁芬芳的美酒。
少年原本跨坐在朱紅色的窗沿上,望著窗外的燈海如晝。迷亂的光影灑在了他瓷白的肌膚上,藍色的眼眸也藏在了陰影中,眸光明滅,不知道是在發(fā)呆,還是在想事情。在聞到了食物的味道后,他頭頂橘紅色的呆毛微微一晃,轉(zhuǎn)過頭敏捷地跳了下來。
信步走來的少年,屈膝坐在了案幾前,豎起了食指:“一碗不夠,再打十桶飯來!
“誒?”姊小路琉璃呆了呆,她不是侍奉鳳仙的藝妓,對夜兔的食量也只是略有耳聞,不曾親眼見過。茫然的眨了眨眼,在對上少年因為美味的晚飯,而滿足的揚起的笑容時,臉頰一紅,心跳如鼓的低下了頭,“是!
手忙腳亂的起身,匆忙掩飾著自己心意的少女,快步跑出了房間,將紙門拉上。背抵靠著門,少女大口的深呼吸著,卻不自覺的彎起了柔軟的唇瓣。
很快就從廚房里回來了的少女,拜托其他的藝伎幫忙,送著飯菜。
少年吃飯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的功夫,他面前的幾個飯桶就空掉了,菜一碟碟的送上來,廚房里忙活個不停。
大口吞咽著,半晌后,終于吃飽了的少年將手里的飯桶放下。這才抽出了空,好整以暇的瞥向了正襟危坐在榻榻米上,緊張得手腳僵硬的少女:“吶,我說過不需要人侍奉的吧?你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其他人在送晚飯后,就乖巧的聽從命令,立刻退下了。
少女雙手貼在榻榻米上,頭抵著手背,行了個端莊的禮節(jié)。重新直起了腰來的姊小路琉璃,抿起了被口紅抹得艷麗的薄唇,“我是……我是想要謝謝大人。上次,大人在巷子里救了我!
“唔?有嗎?”橘紅色頭發(fā)的少年眸中是顯而易見的困惑,少女的神情在微愣后變得緊張不安了起來,少年單手撐著下顎,勉為其難的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啊,那件事啊……你沒必要在意那件事哦,反正也不是為了你。他們忽然沖過來,我還以為是仇家呢。”
啞口無言,是呀,他們素不相識,少年不可能是為了她才出手的,這是她一早就該明白的事情。
……不對,說是“就該明白”,明明她一開始“就明白”,這么說才準確吧。
就算是那樣、就算是那樣,她還是抱了著一絲薄弱如螢火的僥幸。
失落的垂下了眼瞼,不知道該怎么接口少女,心中酸澀難忍。卻又被不甘心驅(qū)使著,迫切的想要說點什么。
“還有別的事?”神威將手放下,興致缺缺的收回了視線,“沒別的事就把桌子收拾一下,出去吧!
“……”少女站起了身來,默不作聲的將桌子收拾好,托盤端起。在即將走出房間的時候,終于想到該說什么的少女,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了身,輕咬下唇,“大人,我叫姊小路琉璃!
鼓足了勇氣的少女,終于看見,除了吃外,好像對什么事都了無興趣的少年,興味的勾起了唇:“喂,你……”
稍稍一頓,他輕描淡寫的口吻里,是渾然天成的自信與肯定:“想要變強嗎?”
。ㄈ
——想要……變強嗎?
被折斷扭傷的手腕和腳踝還在針扎般細細密密的疼著,不堪重負的身體隨時都會岌岌可危的倒下般,搖搖欲墜。這樣的她,是為什么要站在這里的呢?
想要活下去。
唯唯諾諾、卑躬屈膝、匍匐前進。
像條狗般跪下來,將自己僅剩的自尊狠狠的踐踏在腳下;將自己的感情扯碎揉爛了分給不同的,全然陌生的男人。口中說著看似真心的情話,生命在這永無天日的地方被一點一滴的蠶食殆盡。
琉璃看見過吉原被拋棄的游女。睜著空洞灰暗的眼眸,拖著枯槁殘敗的身體。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行尸走肉般的默默腐爛。
驚懼、恐慌、厭惡。
她努力張著口,拼命的想要說話,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想要變強。
想要變強!
想要變強。!
吶喊堵塞在了心頭,壓抑而窒息。渾身顫抖得說不出話來的少女只能努力的點著頭,沸騰的決意卻阻塞在身體里,無法傳達出去。
橘紅色頭發(fā)的少年一臉困惑的看著她:“你真奇怪,哭什么?”
誒?
她匆忙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濕漉漉的一片。
……啊、哈,原來她哭了嗎?為什么要哭?
連自己都茫然自己生理性的舉動,卻沒辦法忽視自己心頭悲涼的少女,只能盡力的睜大眼睛,好像那樣就不會再讓眼淚胡亂崩潰了般。隔著模糊的視線,努力凝視著面前重歸懶散的少年:“神威閣下,有辦法讓我變強嗎?”
——你能,帶我走嗎?
那是少女想要說,卻沒辦法說出口的話語。
害怕得到答案。
“不是有嗎?”神威友善的給出了提醒,“‘百華’自衛(wèi)隊什么的。不想像條狗一樣去取悅討好男人,那就努力變強好了!
那個時候,少年那番話里的意味,究竟是同情還是一時興起,琉璃分辨不清,也來不及分清了。
因為在說完了那句話的第二天,少年就走了。
干凈得纖塵不染的屋子,擺放整齊的雪色茶碗。依少年獨來獨往,任性妄為的性格,琉璃還以為神威會是個粗枝大葉不懂收拾的少年,但被放在榻榻米角落的被褥,卻疊放得非常整齊。
整潔平整得就好像這間屋子從來就沒有人住過一樣,也從來沒有人來過一般。
——他走了。
忽然就變得遲鈍了起來的大腦似乎還沒能分辨出這個句子的真正含義,琉璃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呆若木雞的立在了門口。
——神威走了。
不會在吃飯的時候一直嚷嚷著不夠;不會在用著若無其事語氣,將她從浸滿了雪水的森冷的回憶中拯救出來;也不會在她窒息絕望的跑過巷子的時候,隨手將她拽出泥淖……
“琉璃,你立在這門口做什么?誒……等等琉璃,你要去哪里——”
將托盤隨意的擱在了門口,一把拂開了路過藝伎的阻攔,少女顧不上她的呼喚,匆匆的跑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是在追逐什么。
她往著通往吉原外面的通道口跑去。風(fēng)聲呼嘯而過,吸入肺部的空氣稀薄得喘不上起來,缺氧的大腦里白光一片一片的裂開,沒辦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這么做的意義。就像她第一次見到少年的那天一樣。
是絕望。
終于,在電梯的門口,她看到了那抹暗紫色的傘面。
“神、神威!”慌亂中,甚至忘了加上敬稱。琉璃用了身體中最大的勇氣,喊出了那個稱呼,氣喘吁吁。那道聲音在平地上驟然炸開的時候,路過的人也停下了腳步好奇的張望了過來。
第一次用這么大的聲音說話,劇烈的呼喊甚至于讓她的聲音微微沙啞。
一直以來都很在意他人的視線和眼光,哪怕是多一點的關(guān)注,都會害羞得想要躲起來的少女,這一次卻是毫不躲避的站在了那里。緊張中甚至于完全沒能感受到他人的視線,和細微的評頭論足。
神威……
神威……
神威……
口中是反復(fù)默念過千百次的稱呼,少女聲嘶力竭的呼喊,終于讓少年手中暗紫色傘面轉(zhuǎn)了轉(zhuǎn)。橘紅色頭發(fā)的少年側(cè)過了身,站在半光半影里,露出了稍顯訝異的神情。
隨后電梯被合上,拉上了地面。也將她的視線完全隔絕。
用盡了全力的少女,虛脫般的跪坐在了地面上;覔鋼涞哪嗤粒瑢⑺匾鈸Q上的干凈的和服,還有細心的描畫的裝扮弄臟弄亂。在神威在吉原待的三天里,愛睡懶覺的她,每一天她都會早早的起床,認真的打扮自己。
盡管,她只是給神威送飯去而已。
盡管,那個少年從來就沒有正眼打量過她。
看過了熱鬧,周圍人四散開來,嘴中還是或茫然或惡意的猜測。被留在原地的少女垂下了長長的睫毛,摸著袖子里的尖銳的銀簪——那是她偷偷藏起來的,她曾經(jīng)想死。
——“喂,你……想要變強嗎?”
少年問那句話時,嘴角噙著的是爽朗又陽光的笑容,口吻隨意得和他說“果然還是地球的米飯最好吃啊!币粯印
對她來說,也是最為殘忍的自信。
“我想要變強!奔词股倌暌呀(jīng)聽不見了,或許也并不在意她的那個答案,琉璃還是認真的回答了那個時候沒能好好說出口的話語。
想要變強。
強大到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后來,她用銀簪“不小心”劃壞了自己的臉。
再后來,虛妄的想法被現(xiàn)實毫不留情的擊破打碎,只用了一瞬間——
五年零三個月二十一天。
她在黑暗中,將自己磨礪成劍。
手上被染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鮮血,又一層又一層的洗掉,直到她再也分不清那是水還是血。
從第一次殺人時每日每夜沒夢魘纏身,到現(xiàn)在近乎麻木的揮舞刀具。
一個人的時候,她常常會想象,那個在如水般冰涼,又如月般溫潤的燈光下,帶著純粹的殺意和微笑的少年,如今怎樣了。
聽說夜兔都是渴慕著戰(zhàn)場與殺戮的生物。
他還是像當初那般追逐強者嗎?
身邊會不會已經(jīng)有了足夠收斂他那把鋒利利刃的刀鞘?
又會不會……偶爾也會停下步伐回過頭來,看到在這黯淡無光,不見天日的吉原中,有她這么一個低入塵埃的女孩,還在繼續(xù)那明知徒勞的守候。
莽撞的執(zhí)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膳碌氖牵倥畢s變得越來越固執(zhí)。
偶爾也會猜想,那個少年會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是要有出色的容貌?還是矯健的身手?亦或者都不需要,只要他喜歡她就夠了。
有的時候,想著想著她就會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她又會捂著臉哭出聲來。
再次見到神威,是在保護日輪的行動里。
所有的聲音,都仿若退潮般,驟然遠離。鮮血充盈的視野里,唯獨那個人,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光。
少年比五年前長得還要出眾了。橘紅色的發(fā)辮隨意的搭在肩頭,穿著暗紅色的唐裝,手邊放著暗紫色的直桿傘。渾身是血,別人的血。
叫晴太的小孩瑟瑟發(fā)抖的躲在朱紅色的柱子后面。
那個少年踏過鮮血,踩著細碎流散的燈光,驟然而來,無從拒絕。
一如往昔。
現(xiàn)實與虛幻交相輝映,琉璃甚至能清晰的回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少年將手中的傘對著她的腦袋,揚起笑容時,傘尖硝煙在肌膚間流淌開來的滾燙觸感。
“琉璃,動手!”前輩在沖上前去的那一刻,大聲催促著,轉(zhuǎn)瞬間卻頭顱落地。
咕嚕嚕的,滾落到了她的腳邊。
“哎呀,是這樣用的么?”試著用了下從百華手中得到的手里劍,少年歡快的語調(diào)沒有因為眼前流血漂櫓的景象,有絲毫的變化,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
又隨手扔掉,落到了血泊里,砸在了堅硬的木地板上,發(fā)出了清脆而單調(diào)的叮當聲。
像是從漂浮不定的夢境里霍然清醒一般,手腕翻轉(zhuǎn)間,她取出了腰間的苦無,揮灑而出。
人影微晃,少年逼近了她,與她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靠近,近到她能夠看清,他又長又彎的睫毛,根根可數(shù)。呼吸之間,就連她的血液也仿若倒流滯澀,從胸腔里傳來的劇痛也似乎變得遲鈍。她胸口的鮮血落到了她的衣襟上、手背上、地面上,灼熱得像是要將她燙傷。
“神威……”努力的抬起了手,她忽然想要摸摸他的臉。
只是還沒能抬起來,少年就微笑著抽出了浸透了鮮血的手,湛藍色的眼眸里,沒有絲毫的憐憫和情緒。
那是她渙散的眼中所看見的最后的世界。
——神威,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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