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最后要做的只剩下告別。那么，最后請再和我說一聲晚安。

　　一

　　三月，煙花春曉，似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微笑。從電影院里走出來時，她突然想要見一面，和那個叫沉涼的男人。

　　彼時，她在城東大學城，他在城南商業(yè)區(qū)。他們是比普通關系更加密切一點的網(wǎng)友，卻只定義在網(wǎng)友這個界限上。

　　握著剛換的手機猶豫了一會兒，她第一次撥通了他的電話。

　　手機那一端的聲音透著溫暖和清涼。未染。他喚著她的名字，她只叫他大叔。

　　約定好了碰面的地點，把手機收進口袋的那一刻，古怪的接吻魚掛飾劃破了手指。輕輕皺了下眉頭，她扯著圍巾，把自己更緊的纏起來。

　　孤獨是可恥的。

　　走在路上她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二

　　在滿街霓虹閃爍，萬家燈火的時刻，她來到約定好的咖啡館。站在落地窗外，她饒有興趣的觀望每張桌子前的單身男人。

　　此前她從來沒有看過沉涼的照片，心里不是不好奇的，但是沉涼也從未開口索要過自己的照片。就像一場小小的博弈，女孩一邊好奇的緊，另一邊又恪守著莫名的矜持。

　　對于沉涼，她心里只有幾個簡單的概念，怎么也拼不出實體的輪廓。是交友論壇上認識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于沉涼。二十八歲，單身，性格溫雅清淡，有穩(wěn)定的工作和平和的生活。

　　在窗外站了一會兒還是猜不出來，她撥通了他的號碼。要開口的前一刻，看到了七號桌穿著米色外套的男人同樣也拿起了電話。偷偷笑了一下掐斷了通話，她對著玻璃前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做了個鬼臉。

　　嘿，大叔。

　　她從沉涼身后走過來，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頭，她便看到了一雙如星子般明亮的眸子，有著深深的輪廓和清俊的眉眼。他微笑的瞬間，猶如煙火在夜空綻放。她心下震撼，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微笑，竟然也可以如同火樹銀花般絢爛。

　　在沉涼對面坐下來后，她忽然有點無措起來，不敢直視前面那張刀砍斧削似的英俊面容。

　　未染，說了多少次，要叫哥哥。再叫大叔，會把我叫老的。沉涼細心的為她點了巧克力蛋糕，低頭的時候眉間細碎的發(fā)落下來，說不出的溫柔。

　　大叔，一定有很多人追你吧？這么大年紀了還一個人，存心想做單身公害嗎？她眼睛亮亮的，透出濃濃的八卦味道。

　　什么是單身公害�。�

　　就是長的很優(yōu)卻還是單身的人，存心阻擋其他人的情路。而且大叔你還是男女都擋的那一類人。是不是你經(jīng)常莫名其妙被人拖到黑巷子里或者被蒙上麻袋給人胖揍一頓啊。

　　你啊。沉涼無奈的笑笑，看她的那份蛋糕快吃完了，又把自己的抹茶蛋糕也推給了她。

　　年輕真好。他看著她高高綁起的馬尾，談笑間露出的淺淺酒窩，似在感嘆。

　　大叔雖然年紀大了可還是很有魅力啊。實在找不到女朋友，我就收了你。雖然是玩笑的口氣，心跳卻莫名的加快了。

　　未染，你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很可愛。沉涼伸出指尖為她抹去了唇邊沾上的奶油，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三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回宿舍后她看到他的□□更新了簽名。

　　故人歸，是說她嗎？撫摸著唇角，心底不經(jīng)意間鋪滿了淡淡的喜悅。

　　凌晨，沉涼在□□頭像暗下去之前，像往常一樣給她道了晚安。

　　她毫無困意的在空白的文檔里敲下長長短短的句子，習慣了晚安后的不睡。

　　四

　　乏味枯燥的專業(yè)課上，她給沉涼留言。

　　餓了，突然很想吃牛肉餡的餃子。后面跟著一個流口水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就收到他的短信。丫頭，臺東路有家好吃的餃子館，要不要一會兒一起嘗嘗？

　　她迅速的回復了句當然，心里因為那聲丫頭覺得暖暖的。

　　他把車停在馬路對面，站在校門外遠遠地等她來。在來往的人群中他的身影清晰而堅定，看著看著，她突然就有了想要落淚的沖動。這些年來都是一個人在人事音書中走過，從來沒有人在遠處等過她。如今在沉涼身上，卻第一次感覺到前方有人等待時的那種安心和依賴。

　　中午正是車流的高峰，過馬路的時候她依舊目不斜視勇往直前的往對面沖。

　　梁未染，你都不看車的嗎？他在前面一輛差點撞到她的摩托車緊急剎車之前用力將她拉到了身邊。他身上好聞的青草氣息撲面而來，在他的懷里，她仿佛看到了繁花似錦，煙塵落地。無視他的急切，她輕輕的環(huán)抱住他的腰。

　　沉涼以為她受到了驚嚇，遲疑了一會兒，最后手落在她的發(fā)間，拍了拍她的頭，像安撫一只小貓。

　　五

　　她在他許久之前的文字中停留，想要找尋一絲他過去的痕跡。如果說愛上一個人之后，就是不斷地探索和追尋，那么她已經(jīng)前行到無路可退。

　　沉涼大她八歲，早已是過盡千帆。時光在他的脈搏里刻下了成長的印章，也帶給他從容和洗練。而她才二十歲，正是把愛情當做信仰的時候，她悄悄在心底將他供奉若神明，于他而言，是否只是沿途的風景。

　　她愛他，不知不覺已然愛到不知所措了。恨不得傾盡所有，拋棄一切姿態(tài)將自己卑微到泥土里，還期望開出甜美的花。

　　她約沉涼看夜間的恐怖電影，一手爆米花一手可樂，像一對普通的情侶一樣不時的在黑暗里低頭談笑。

　　片里女主角闖進了鬼宅，陰森森的音樂讓人毛骨悚然。吊在房梁上的鬼出現(xiàn)的那一刻，她矯情的尖叫著撲進他懷里。雙手抱著他的腰，她的呼吸在他的鎖骨下方，緊貼著他的皮膚。

　　沉涼把可樂放在一旁，低頭在她耳邊安慰著，沒事，都是假的，別怕。

　　她更深的把自己埋在他的懷里，小聲的說了句，于沉涼，我愛你。心跳快的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既怕被他聽到，又不舍得離開那個溫暖的懷抱。

　　等了一會兒沉涼沒有絲毫反應，她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氣，心想大概是剛剛語速太快了，聲音也很小沒聽到吧。

　　電影散場了她還是賴在他的懷里不動，他也沒有催促�？帐幨幍姆庞硰d里只有他們兩人，過了許久她抬起頭，不期然卻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沉郁和傷感，心忽然一動，像從高處墜落下來一樣。

　　對不起。他起身，輕輕地把她從懷里拉開。

　　她倔強的看著他，突然踮起腳吻上了他的唇。唇齒相撞，血腥味慢慢的在口腔中擴散開來。他的唇冰涼柔軟，她用力的輾轉(zhuǎn)吮吸，舌尖描出最后的親密纏綿。

　　為什么三個字卡在喉里，她想她不必問了。淚靜靜的滑落下來，也濡濕了他的眉睫。

　　六

　　她翻看著以前的舊筆記，停在了其中有褶皺的一頁，上面摘抄了倉央嘉措的那首著名的十誡詩。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她反復的看著這句詩，黑色俊秀的字體上有被淚暈開的痕跡。

　　半個月以來她斷網(wǎng)斷情斷愛卻還是斷不了心中的執(zhí)念，愛有多痛，思念就有多重。不管刷多少次牙，口腔每到夜里總會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道。消失了很久的孤獨感，又浮出了心底。

　　她點燃了手里的白沙煙，狠狠的抽了一口，隨即咳嗽起來，被嗆出了眼淚。手機這時候響起來，是沉涼的短信。約她到校外茶餐廳碰面。

　　看到她進來，他招了招手。半個月未見，他清瘦了不少，眼底有微微的疲憊。她靜靜地看著他端著杯子的手上那枚一直戴著的精致尾戒，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流淚。

　　那個春末的夜晚，他們說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說。彼此心照不宣的沒有提電影院里那件事，就像一個許久沒有謀面的朋友，疏離又客套。最后，他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她什么也沒有說，不知道如何開口，亦不知道怎么挽留，只是茫然的看著他留給她的戒指。從他離開這座城市的那一刻，是不是，自己和這城中的一切，就會被盡數(shù)遺忘她希望他放下執(zhí)念重新生活，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會被遺忘，就格外的痛苦。

　　分別時他突然俯下身，親吻了她的眉心。她用力抱緊了他，終于落下眼淚。

　　她想起《藍色大門》里劇終時張士豪對孟克柔說，如果你喜歡男生了一定要告訴我。那時候男生的臉，是充滿希望和陽光的。可惜，她終歸是沒有機會對他也講出這樣的話了。

　　七

　　她將他留下的戒指收進了箱子里，里面還有一本舊筆記和另外一只與沉涼款式相同的尾戒。

　　筆記是她已故的哥哥梁暮生的，那首十誡詩也是他抄下來的。那時候，他愛著一個男人，愛到不能自拔。對方卻因為無法面對世俗的眼光不斷地逃避。分分合合了三年多，他們終于都累了。愛情如一場曠日持久的械斗，彼此都傷痕累累。

　　五年前他們最后一次分手的時候，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車禍，永遠的離開了這個讓他失望的世界。去世后為與自己從小相依為命，尚在另一座城市讀書的妹妹梁未染留下了一枚尾戒，和一本日記。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看到了□□記里夾著的一張與心愛之人的合照。里面笑容如同火樹銀花般絢爛的男人，就是于沉涼。

　　命運的軌跡就是這么錯綜復雜，在稍不留神的拐角，就陷進了它獰笑的陰翳。

　　而發(fā)現(xiàn)一切的時候，她已經(jīng)愛上了沉涼。二十歲的小女孩，滿是對愛情的天真和幻想。她妄圖用愛情，去單挑他們舊日的回憶。絕不回頭的執(zhí)拗最終在目睹他曾經(jīng)的文字時，提前看到了結局。

　　原來，沉涼一直是知道她的存在的。自從暮生過世后，他就開始默默的關注她了。

　　甚至在那場她心血來潮的見面之前，他早已經(jīng)偷偷的出現(xiàn)在她身邊無數(shù)次。她視他為愛人，他卻只愿做她的親人。

　　她看到沉涼留給她的尾戒底部，刻下了對暮生最后的承諾。

　　死生契闊。

　　在暮生死亡的那一刻，他已殉葬了所有因愛而生的炙熱。

　　八

　　天亮前她把藏著所有前塵的箱子埋到了樹下，愛到最后，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只是見證一場深情的看客。

　　所有的至死不渝，愛恨同歸，都與她無關。卻重新以信仰的形式，深深的埋在土里，等待總有一天，以翠綠的姿態(tài)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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