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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簾遲遲書
01
【就你這刁蠻的丫頭片子,還想著才子佳人?】
五月的宛淮城柳色繞堤,靜水煙波里,槳聲低語。
細雨將青石巷洗的水色空濛,路上行人匆匆,誰都沒注意街邊枝繁葉茂的槐樹下,站著個淺紫衣裳的小姑娘。
謝景晨看了看手里的油紙傘,又看看樹下仰頭瞧雨的小姑娘,終于下定決心將傘遞出去。
小姑娘梳著雙髻,密密的劉海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被謝景晨遞傘的動作嚇了一跳,清澈的眸中滿滿都是疑問,“給我的?”
謝景晨有些手足無措,洗的發(fā)白的書生服讓他看起來干凈斯文,耳根卻紅成一片,他點點頭,結(jié)巴道,“莫、莫貪玩淋雨,回頭著涼就不好了,傘給你,快快回家吧!
小姑娘接過傘,彎著眼睛笑起來,“那你怎么辦?”
這問題謝景晨還真沒想過,雨越下越大,屋檐流下的水滴漸漸連成不斷的長線,風一吹,枝葉上水珠紛紛落下來。
那小姑娘撐開傘,墊腳幫他也遮了遮。
“不然,我先送你回家,你把傘送給我?”小姑娘細嫩的手指握在傘柄上,笑意清清,仿佛帶著宛淮潮潤的水汽。
“這.....”謝景晨有些躑躅。
他家中清貧,只有這么一把傘,眼下正是宛淮多雨的時節(jié),若是將傘送給這姑娘,他日后出門怎么辦?
“我還會貪圖這把破了洞的傘不成?”女孩看出他的心思,冷哼了一聲,作勢將傘柄塞回去,“我家教甚嚴,自然不能讓陌生男子送我回家,你若舍不得這傘,自己先走就是,不必管我!”
謝景晨連忙擺手賠禮,“不是不是,是小生失禮,這傘送給小姐也無妨,只是,要勞煩小姐送小生回家,實在有些唐突!
“唐突?”女孩第一次遇到這種老實人,被他局促的樣子逗的哈哈大笑,“木訥書生,你叫什么名字?”
謝景晨老老實實作了個揖,“小生姓謝,名景晨。”
“謝景晨?”女孩來來回回將這名字琢磨了好一會,忽然沒好氣道,“你為什么不問我的名字?”
謝景晨連忙搖頭,“姑娘閨名,怎能隨便詢問!
女孩瞪了他一陣,謝景晨還是那副木呆著不肯開口的樣子。女孩登時怒了,沒好氣的一踢樹干,葉子上的雨呼啦一聲全落下來,謝景晨不防之下被淋成個落湯雞。
等他擦掉臉上的水,那女孩已經(jīng)跑的不見蹤影。
而他的傘…謝景晨默默嘆了口氣。
雨越下越大,風吹過樹邊的風鈴花,點點淺紫修綴的花瓣搖搖曳曳。
瞧著謝景晨擋頭沖進雨幕的笨拙,女孩再度開口,語氣帶上些孩子氣的抱怨,“老槐,你看看他,不就是一把破傘,還是個男人呢,怎么生的這般迂腐小氣?和你說的那些才子佳人一點都不一樣!”
“人家好心幫你擋雨,你倒好,搶了人家的傘還要抱怨,看那書生文弱的身板,回去指不定要病一場呢,就你這刁蠻的丫頭片子,還想著才子佳人?”
老槐揉了揉被踹的老腰,沒好氣答道,“小風鈴,下次你再踢我的樹干,我就把你那邊的日頭通通給遮了,看你還這么任性!”
風鈴撇撇嘴,“好嘛好嘛,我只是被那書生氣壞了!
02
【自己生病就算了,還要拖累她拿道行來賠,真真晦氣的很!
風鈴是株風鈴花,扎在老槐附近,如今初初化形,雖然不能離本體太遠,卻也能在周圍好幾條街上逛一逛。
五月的宛淮城人來人往最是熱鬧,她被拘的太久,見什么都想摸摸,店家看她是個小姑娘,也都大方的不加計較,畫糖人的小販還送了她幾顆糖豆子。
她白天出去玩,晚上就把好玩的事情說給老槐聽,日子過的精彩而充實。
如果不是無意翻到那柄破紙傘,她都要忘記前些日子路過的迂腐書生了。
外面陽光正好,風鈴撐開傘抖了抖塵,陽光從傘上斑駁的小洞上漏下來,照得她睫毛忽閃忽閃的眨起來。
老槐正玩著她前些日子帶回來的銅鈴,見她琢磨那把傘,翁聲翁氣的開口,“沒還回去?這些天潮的很,沒幾日可又要下雨了。”
“我倒是想還,可不知道那書生住哪。”風鈴嘟嘟嘴,又把傘合攏,“都大半個月了,好像沒見他從這里路過!
老槐捋捋胡須,“我倒覺得那書生挺面善,是不是姓謝?”
風鈴點點頭,“對,他說他叫謝景晨!
“那就沒錯了。前陣子小鶯來串門,說這書生病的不輕呢!”老槐見多識廣,眼見風鈴不上心的樣子,語重心長道,“要因為你搶了他的傘才害他生病,是要損功德道行的!若他這一病病死了…”
風鈴立刻絞著手指,緊張的去看老槐,“他病死了會怎么樣?”
老槐想了想,“也沒什么,根源若是因你而起,也就幾十年的道行吧!
風鈴一張臉頓時垮下來。
花妖修行不易,尤其像她這種長在街市里的花妖。
提心吊膽修煉好幾百年,才勉強化出個人形四處走動,若是損了幾十年的道行,少不了又要被拘到本體里。
不就是一把傘么?難道他就不能再買一把?現(xiàn)在倒好,自己生病就算了,還要拖累她拿道行來賠,真真晦氣的很。
一想到那個討厭的書生,風鈴就忍不住從鼻孔出氣。
03
【老槐!我闖大禍了!】
謝景晨住在西城的巷子里,門戶不小,只是有些破落。
風鈴抱著那柄傘在他門前探頭探腦時,正遇見兩個家仆從里面出來,手里拎著禮物,臉色卻為難的很。
“公子何苦與自己身體過不去,老爺送這些給您,也是一番好意。”
謝景晨的確生了病,面色蒼白的像紙,才半個月時間,顴骨就凸顯出來。
他咳了好一會,才朝兩位家仆揖了揖,“多謝呂伯父好意,只是無功不受祿,小生這個樣子,怕也配不上呂小姐,既然伯父有意,那這塊玉佩,就勞煩兩位,代小生交還伯父吧。”
那兩個家仆原本就是來送退婚的書柬,如今達到目的,倒也不在多說什么,將那些藥材補品你來我往好幾次,又說了許多寒暄的話,這才拜別。
風鈴抱著傘在在巷子里站了好一會,踟躕著要不要上前敲門。
“小姑娘迷路了?”路過的老人家好心詢問。
“我來找人。他以前幫過我,我來答謝,可是…”風鈴看著謝景晨家閉合的門扉,面露難色。
她好像來的不太是時候。
“原來景晨啊,那可是個好孩子!崩先思乙部吹搅朔讲拍悄唬行┻駠u道,“他有功名在身,那呂家雖是大戶,按禮也不該這么快退婚,可誰讓他身體不爭氣呢,唉!
風鈴低頭抱緊懷里的傘。
她隱去身形走進謝景晨家,院子很空,卻格外干凈整潔,謝景晨在走廊后的廂房里,洗的發(fā)白的書生袍罩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他燃了三炷香,朝漆黑的牌位拜了拜,“父親,兒不孝,沒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大夫說兒子最多只能再活兩三年,今日呂家來人,兒便將呂家小姐的親事退了,我這樣子,總不能耽誤了小姐終生!
香燭的煙氣熏熏裊裊燃起來,那封退婚書簡安安靜靜擺在桌子上,謝景晨被香燭嗆到,咳了好一陣,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了。
老槐正懶洋洋曬著太陽,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樹干,睜開眼,就看見紅了眼眶的風鈴,左手右手拎著滿當當?shù)募t綢盒子,一看就是價值不斐的禮品。
“夭壽哦!你從哪順來這么多東西?趕快給人家還回去!”
風鈴?fù)鄣囊宦暣罂奁饋,那些禮盒七零八落掉在地上,“老槐!我闖大禍了!”
04
【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風鈴抽抽噎噎,好一會才將事情說清楚。
老槐聽完,忍不住嘆了口氣,“害人家生病,又毀了人家姻緣,還讓人家沒能完成父母遺愿,你這禍闖的,真要算起來,幾百年的道行也不夠賠。
世事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風鈴哪能料到一把破傘也能牽扯出這么多事,她哭的一抽一抽的,“那…那我該怎么辦?我不會治病,也沒辦法讓呂小姐再嫁給他。”
老槐想了一會,騰出個枝條撫撫她的頭權(quán)做安慰,“你把你弄的這些藥材補品都給他,若是他吃完之后病好了,自然皆大歡喜,就算他病好不了,你也盡力補償過,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會過于責罰的!
風鈴猶豫好一會,才怯生生的點點頭。
其實這本來就是呂家送給他的,謝景晨沒要,那些人把這些東西放在門口就走了,她當時也不知在想什么,就這么統(tǒng)統(tǒng)給抱了回來。
風鈴把地上七零八落的盒子通通又整理好,滿當當抱在懷里,“那…那我去了。”
老槐擺擺枝條,“快去快回!
謝景晨給她開門的時候,臉上白一片黑一片,不知蹭了什么,看起來亂七八糟。
風鈴個頭不算高,整個人都幾乎埋在禮盒地下,謝景晨只瞧見她腫的像桃子的眼睛,好一會都沒想起來她是誰。
直到風鈴把那柄傘丟到他懷里,他才恍然大悟的摸摸腦袋,“是你啊!
風鈴最見不得他那副木呆又迂腐的模樣,可心里有愧,還是把禮盒往他面前一推,低頭道歉,“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搶了你的傘,你也不會淋雨生病,對不起。”
謝景晨連連推拒,“這不關(guān)你的事。”
他們正說著話,屋后卻忽然傳來濃烈的焦糊味,風鈴瞧見冒出的火光,嚇得尖叫一聲。謝景晨也反應(yīng)過來,顧不得再說什么,提了水桶就往廚房跑,風鈴?fù)现恐氐亩Y盒,轉(zhuǎn)眼就落在謝景晨身后。
廚房里濃煙滾滾,謝景晨竟然猶豫都沒猶豫就沖了進去。
草木向來怕火,風鈴的心上躥下跳,自己卻不敢靠近,她慌忙去拍四鄰右舍的門,卻沒一個人應(yīng)門。
她等的心焦火焚,一張小臉繃的緊緊的。
要不是她來的太是時候,謝景晨也不會因為給她開門而忘記看火。如果…如果他死在火場里了,那天道會不會又把責任算在她身上?
那她不是得被直接打回原形?
謝景晨好一會都沒出來,風鈴再也等不下去,握緊拳頭就要往屋里沖。
正好同一身灰的謝景晨撞了個滿懷。
謝景晨冷不防被她一撞,連連倒退兩步摔倒在地上,風鈴忽然看到活生生的他,又高興又害怕,飛身撲進他懷里,鼻涕眼淚通通蹭在他身上。
“幸好,幸好你沒死!
第一次被個小姑娘緊緊抱著,偏偏這小姑娘還哭的撕心裂肺,謝景晨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實誠的解釋,“是藥熬干了,看著煙大了點,其實沒什么火,你別擔…擔心!
風鈴哪里還聽的進去,她抽抽搭搭去瞪謝景晨,眼睛腫的像個兔子,“我怎么可能不擔心!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謝景晨這下從頭紅到了腳。
04
【當妖當成她這個樣子,也算前無古妖了】
因為著火事件,風鈴順其自然賴在謝景晨身邊。
在她看來,這個書呆子無時無刻不在出狀況,而這些狀況很有可能把她拖累的連原形都維持不了。
謝景晨不止以一次以父母擔心為名,要將她送回家,風鈴被他啰嗦的煩了,干脆把掃帚一摔。
“我無父無母,是個孤兒,你若看我不順眼,嫌我浪費你家飯菜,就把我趕出去吧!”
謝景晨這下什么也不敢說了。
其實經(jīng)過一段時間相處,風鈴發(fā)現(xiàn)謝景晨并不笨,做起事來井井有條,穩(wěn)重又不拖沓,書畫文才都是一等的出彩,只是為人老實又心善,說好了賣完字畫就燒雞湯,結(jié)果他轉(zhuǎn)手就把銀子分給小乞兒一半。
害他們中午只能呼哧呼哧喝面條。
風鈴看他補了大半個月還消瘦不已的輪廓,恨不得把他丟進鍋里一起煮了。
老槐好久不見她,無聊的長蟲,見風鈴路過,老遠就招搖著枝葉沖她擺手,“小風鈴,那書生還沒養(yǎng)回來呢?”
風鈴滿心惆悵蹲在樹底下,“他養(yǎng)個鬼,米缸都快見底了,我還愁明天吃什么呢!”
老槐詫異道,“你不是帶去好些藥材補品么?就算他不吃,去當鋪也能換不少銀子!
風鈴恨恨揪了把草,“這死書生不該聰明的地方特別聰明,他竟然一眼就看出那是呂府送的!還給送了回去!你說人家這么大的府邸,還能缺這點東西不成!”
“那怎么辦?不然,就別管他了吧!崩匣苯ㄗh道。
風鈴猛地站起來,“我才不要讓這個書呆子拖累我百年的道行!”
雖然這么說,可她沒什么技藝,年紀又小,能干的活了了無幾,風鈴在宛淮城跑了一天,累的頭暈眼花,也沒賺到半塊銅板。
牙婆見她著急用錢,便建議她去城里最大的呂府當丫鬟,呂府小姐正要議親,府中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因為呆書生謝景晨,風鈴對那個呂府不是很喜歡,但實在沒有解決的辦法,便也答應(yīng)下來。她生的伶俐可愛,呂小姐一眼便喜歡上她,賞她了好多好吃的點心不說,還先預(yù)支了她一個月的月銀。
風鈴捧著手里的點心盒子和銀袋,高興完了,又垂頭喪氣耷拉下腦袋。
呂家小姐看起來也是個好人,這下可好,她落魄到這副田地,卻連個寄托憤慨的地方都沒有了。
當妖當成她這個樣子,真算得上前無古妖。
05
【一點都不會討人開心,怪不得人家呂小姐不喜歡他!】
呂府的差事并不繁重,平日只是幫忙照顧院子里的草木。
風鈴年紀小,只做些澆水剪枝的輕活,她白天干活,晚上就去給謝景晨煎藥,,偶爾去看望老槐,還不忘拎兩袋花肥,一袋送給老槐,一袋妥妥帖帖埋在自己的風鈴花下面。
月光照的風鈴花搖搖曳曳,風鈴喜滋滋的盤算,呆書生把身體養(yǎng)回來就要上京趕考,屆時她恢復(fù)自由,道行也深了些,說不定還能出城看看,實在不行,她就把原身移栽到盆里,讓謝景晨帶著它一道趕考。
聽說說外面有許多名川大山,有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很遠很遠的還有個叫京城的地方,里面住著天底下最大的官。
她笑得開心,眸子亮晶晶映著天上的星辰,老槐看她這副模樣,欲言又止的咽下喉嚨里的話。
風鈴打算的好,卻沒想過謝景晨又拖了她的后腿。
不知是夜里沒蓋好被子,還是為省銀子斷了藥,總之她再見到謝景晨時,他正灰頭土臉蹲在灶火前燒飯,額上出了一層冷汗,火光不大,他整張臉卻燒得紅通通的。
呂小姐給她的月銀前段時間都拿去請了大夫,只剩下幾個銅板,哪里還夠抓藥看病的!
風鈴急的直跺腳,偏偏謝景晨還像沒事人一樣,摸摸她的腦袋,笑意溫和,“吃過飯沒有,餓不餓?”
“還吃什么飯?我都被你氣飽了。”風鈴一把拂開他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臭書生,你病死算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鍋里新買的米和肉糜煮一起,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風鈴卻頭也不回的跑出去,謝景晨沒拉住她,呆呆站了好一會,才扯著衣袖去擦臉上的灰。
風鈴沒頭蒼蠅一樣在街上亂晃,她心里生氣,可讓她不再管謝景晨,她還真做不到。踟躕好一會,終于決定回呂府,腆著臉再去同呂小姐預(yù)支一個月的銀子。
呂府后院里,呂小姐站在假山旁,月白茹裙上繡著精致的繁花,如瀑長發(fā)順著纖細的身形披散而下,身邊的丫鬟不知說了什么,惹得她捂嘴輕輕一笑,果然是宛淮城里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
風鈴瞧著自己倒影在水池中的雙髻,圓滾滾像街上賣的團子,還帶著稚嫩的孩子氣。
不明由來的失落感涌上來,風鈴不由自主又罵了聲笨書生。
“可不就是笨…”清脆的女聲壓著笑道。
風鈴立刻轉(zhuǎn)頭看過去,說話的是呂小姐身邊的丫鬟,并沒發(fā)現(xiàn)她,只是在同呂小姐說些趣事,風鈴舒了口氣,聽她繼續(xù)道,“圍觀的人那么多,也就他敢往里頭跳,小姐您是沒看到,難得那書生手里還拎了塊肉,被湖水那么一浸,也不知還能不能吃!
呂小姐蹙著眉,平日看起來總顯出幾分弱柳扶風的柔美,別說是男子,便是風鈴看了也是滿心的憐愛喜歡。
可如今映在眼中,卻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管這個做什么,關(guān)鍵是那孩子可不可靠,若是讓人給找出來,只怕…”
“不會的,那孩子拿了錢,不會和別人說的!蹦茄诀哌B忙保證,“謝書生在水里游了幾圈,聽說人已經(jīng)被救上來,便急匆匆回去了,大概是惦記著手里那塊肉呢!
“若非父親怪我私自退婚,還要將婚佩送回去,我也不至如此!眳涡〗惚谎诀叨旱倪B連發(fā)笑,“他這回少不了又要病十天半月,聽說他身體不怎么好,若真鬧出人命,豈不是我的罪過?”
“那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咱們逼他下水救人!”丫鬟撇撇嘴,“他高攀小姐,又浪費小姐這么多年華,本就欠了小姐的,真若病死了,也全是因著他福分薄,跟咱們可沒半點關(guān)系!
“也對!眳涡〗泓c點頭,“都怪父親,當初這親事實在定的草率!
夜里的風吹的身上,感覺涼颼颼的。風鈴想起廚房熱氣裊裊的燈光里,謝景晨溫溫和和笑著樣子,鼻頭忽然一酸。
她還是株風鈴花的時候,小鶯常常落在老槐身上,同她們講戲園里才子佳人情投意合的故事,她忍不住心生向往,卻每次被老槐潑冷水。
戲里不會說風露立中宵,吹了一夜風笛的才子最終負了卿卿佳人。戲里也不會說苦守寒窯十載,終于等到夫君榮歸故里的女子,不過數(shù)年便因夫君頻頻納妾含恨而終。
世人只看到戲文截取粉飾的的風月迤邐,卻不知綺麗背后掩蓋了怎樣的心酸離合。
被老槐教訓的多了,看的多了,漸漸的生出難以言喻的失望。
人都是這樣的薄幸自私,她早就明白這些,更何況,她們是妖,妖就該好好修行,不該同凡人扯上關(guān)系。
風鈴放棄了同呂小姐理論。
她回去的時候,謝景晨還亮著盞燈等她,肉粥用小火煨著,咕嘟咕嘟冒著泡泡,風鈴默不作聲低頭喝粥,謝景晨就在旁邊期待的看她,好像一點都不記得她剛才還在亂發(fā)脾氣。
“這次熬的好不好?上次你說米太硬,我就多煮了一陣子!
眼淚一個沒控制好落進碗里,好在謝景晨沒有發(fā)現(xiàn),風鈴吸吸鼻子,擺出嫌棄的樣子,“我聽說你今天下水救人,把肉也一塊帶到水里了?”
謝景晨訕訕一笑,隨即又拍拍胸脯,“放心吧,這是我重買的肉,那塊浸了湖水,哪還能吃?”
他說完,又有點歉疚,“可是剩的錢太少,買來的肉只夠煮粥,還有你說的糖人…”
“都怪你多管閑事,連我的糖人都賠進去了!憋L鈴把剩下的半碗粥往桌上一摔,“簡直又蠢又笨!”
“你別生氣,我下次再…”
“沒什么下次!真是看到你就討厭!憋L鈴瞪他一眼,又猛地轉(zhuǎn)過頭,“我回來是想跟你說一聲,這里我玩夠了,明天就回家,你以后不用再給我留門!”
“回家?”謝景晨愣了一下,很快笑道,“小姑娘自己在外終歸不大安全,你愿意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風鈴再也不想聽他說一個字,真是一點都不會討人開心,怪不得人家呂小姐不喜歡他!
06
【這肥你還是別施了,看得人怪心疼的】
時間過的很快,謝景晨習慣性的在桌上擺多一副碗筷,等他反應(yīng)過來,才記起風鈴已經(jīng)離開五天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再也不會有人咯吱咯吱咬著牙煮藥掃院子,也不會有人風風火火闖進門,扒了兩口菜就呸呸吐出來,“死書生,這么咸當鹽不用錢買嗎?”
謝景晨一粒一粒吃著米,竟覺得她那時候兇巴巴的樣子還挺可愛。
“謝公子可在?”門外傳來一道蒼老的男聲。
“您是?”謝景晨看著面前的老人,一時有些認不出。
老人很恭敬,“老奴是呂府的管家,聽說謝公子為救人落水,身體近來不太好,老爺特命老奴來看望公子,這些銀子和補品,還望公子莫要推辭。”
對于呂家突如其來的示好,謝景晨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呂老爺嚴重了,小生身體已經(jīng)大好,這些東西,萬萬不敢接受!
“公子且聽老奴一言。”管家躬躬身,“老爺執(zhí)意與公子退婚,并非嫌貧愛富,實在是愛女心切,小姐這些天,也是日日盼著公子康復(fù)!
“呂…呂小姐?”
“哎,小姐因此事寢食難安,身形消瘦,公子日后高中,莫忘了我家小姐一片癡心才是”
夜半,正是安睡的時辰,平日里熱鬧的街道安靜下來,只有風輕輕吹過老槐樹的樹梢,摩挲出沙沙的聲響。
月色下,風鈴正拼命給樹邊的風鈴花施肥。
老槐看不過眼,用枝條卷走她手里的鏟子,“早說過別管那書生了,你附了那小姐的身,損失的何止道行何止十年百年?”
風鈴紅潤可愛的臉已經(jīng)瘦下去,只留黑白分明的眸子,曳曳透著清亮的光,“不用你管!”
老槐氣的厲害,“我也不想管,可那書生原本就是個短命的,雖然你搶了他的傘害他生病,可那是無心之失,你現(xiàn)在這么插一腳,若是硬生生改了他的命格,日后歷劫,天道把命格算到你頭上,你怎么抗的過去?”
風鈴沒說話,夠不著鏟子,干脆用手去挖土填肥。
老槐見她不聽勸,只好又將鏟子還給她。
“我知道謝景晨是好人,可你不能因為他好,就把自己也搭進去,看你這樣子,那呂小姐的魂魄只怕也不是好相與的,早早回來,也免得被人作法拿了去。還有這肥,你還是別施了,看得人怪心疼的。”
風鈴低低嗯了一聲。
其實她也知道這么做用處不大,她已經(jīng)化了形,肥料無非是將她養(yǎng)的精神些,并沒有特別的好處,如今施了這么多,反而燒她全身火辣辣的疼。
可她沒辦法,她只是個小妖精,沒什么本事,也不會賺銀子幫他趕考,即使知道呂小姐有意害他,也不能替他報復(fù)。
她這么沒用,整天沖謝景晨發(fā)脾氣,有時還會弄壞謝景晨珍藏的書,可謝景晨從來不生她的氣,他會認真畫畫給她買肉粥,她只說過一次想吃糖人,他就記住了。
這么老實的老好人,怎么能這么輕易就死了呢?
連她都覺得老天對謝景晨太苛刻了些。
所以她才會推呂小姐下水,趁她昏迷時附在她身上,這樣做雖然極耗法力,卻多少能借著呂小姐的手幫一幫謝景晨。
可惜她的道行太淺,不過幾天就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好在事情已經(jīng)解決,至于那些損失的道行,權(quán)當是謝景晨給她買好吃的,她回報的謝禮吧。
“老槐,我再回呂府一趟。”
“怎么還回去?”
“今天呂老爺讓管家去看謝景晨,我、我就是想看看他接受沒有,你也知道謝景晨那個驢脾氣!憋L鈴支支吾吾的解釋。
老槐定睛看了她好一會,才搖搖樹枝,“罷了罷了,快去快回!
小丫頭像是被解了禁令,黑亮的眼睛完成月牙形,蹦蹦跳跳的走遠了,老槐望著她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長長嘆了口氣。
回呂府的路已經(jīng)熟的不能再熟,風鈴急急忙忙趕回去。
可剛進后門,就被設(shè)下的咒符困的嚴嚴實實,呂小姐不知什么時候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請道士來捉府里的妖精,她回來的急,連防備都來沒有。
“是你?”呂小姐沒料到是風鈴,驚愕之余,眼淚很快溢滿眼眶,“我自問待你甚好,可你這樣害我,不會覺得不安嗎?”
風鈴越掙扎,那咒符將她困的越緊,身上被勒出一道道紅痕,疼得她連連皺眉,“良心不安?原來你也知道!”
怕牽連謝景晨,她只說了這么一句,就閉上嘴,小小的下巴抬起來,看起來倔強又固執(zhí)。
“你!”呂小姐氣結(jié),轉(zhuǎn)身向那道士,“這妖精在人間作亂,實在有違天道,還請高人作法,將她收去才是!
那年輕道士看起來仙風道骨,只是表情漠然,“原因?”
風鈴抿著嘴不答,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道士也不強迫,指尖的白光點在她額上,腦袋仿佛突然扎入無數(shù)根鋼針,風鈴“啊”慘叫一聲,隨即咬住唇,不過一會的功夫,她已經(jīng)臉色慘白,額上密密麻麻布滿冷汗。
她幾乎想祈求他讓她死去,那道士卻忽然收回手,“倒是個倔強小妖!
他收回手,打量她一陣,“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雖然倔強,但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如今元丹受損,不多時就會被變回原身,與其在市井擔驚受怕,不如隨我回山,誠心修道如何?”
風鈴見識不多,卻也知道他剛剛用的是搜魂之類的法術(shù),能用這種法術(shù)的,大多都是道行極高的仙人,能得到他們指點,是百年難得的機遇。
“可是我…”
“你靈力枯竭,再不回原身,只怕會魂飛魄散,畢竟人妖殊途,再糾纏下去只會害了他!
風鈴悶悶的垂下頭,“我沒想過糾纏他。”
“那就好。”道士松開她身上的符咒,“你妄自介入塵世,為了不影響你日后歷劫,這些人關(guān)于你的記憶,我會幫你抹去。”
風鈴紅了眼睛,好一會才輕輕問,“那我還能回來嗎?”
那道士竟溫和的摸摸她的頭,“放心,百十年一眨眼就過了!
風鈴回到原身的時候,身上揣著的銅板落到地上,叮叮當當?shù)粼诘厣,像清晨的風鈴花,依依搖著不舍的鈴。
07
五年,十年。
除夕夜,宛淮城難得落了雪,絮絮雪色密密鋪了一層。
爆竹聲里,穿著厚棉襖的小孩一步三回頭,“府州老爺,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守歲嗎?”
謝景晨彎身撫撫他的發(fā)髻,“不去了,這是小虎的壓歲錢!
小男孩接到紅包,開心的不得了,轉(zhuǎn)眼就把剛剛的失落拋之腦后,倒是領(lǐng)著他的中年人有些愧疚,“老爺把大家都放回去過年,您一個人在府里,沒個人陪著,太冷清了!
謝景晨搖搖頭,笑意溫潤,“無妨,一會我還要去拜訪友人!
大過年的,哪有人會在除夕夜走親訪友,中年漢子見他堅持,也不戳破,只微微嘆了口氣,“府州老爺也是時候娶妻了!
晶瑩的雪花落在衣服上,沒一會就化了,謝景晨沒有煮餃子,只抱了個暖爐,灶上白粥咕嘟咕嘟的翻滾,濃郁的香氣溢滿整個廚房。
不是沒錢再做其他飯菜,可這樣夜里,留一盞燈,用小火煨著肉粥,仿佛已經(jīng)成了習慣。
根深蒂固,仿佛可以堅持很多年。
夜色漸深,爆竹煙火已經(jīng)停止喧囂,風卷著竹簾嘩嘩作響,暗青長街上遠遠傳來孩子們的笑聲,路邊的老槐樹上掛滿寫著愿望的紅箋,據(jù)說將愛戀之人的姓名寫在箋上,誠心祈求,就能夠心上人長相廝守。
謝景晨提起筆,久久未動,飽滿的墨汁滴下來,啪的留下一個墨點。老槐樹的枝葉被紅箋掛的滿滿當當,左側(cè)卻多出塊地方,沒有籬笆墻圍著,也沒有種花草,看起來空蕩蕩的。
謝景晨對著空地發(fā)呆很久,才在紅箋細細畫了個糖人。
“我以前好像遇到過一個小姑娘,有點任性,笑起來的時候會彎著眼睛!
木訥書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記得她的名字!
不記得她悠然下的倩影,不記得她明眸清淺的笑言。
謝景晨將紅箋掛在樹枝上,風吹著樹影,月色搖晃,仿佛少年青巷忽遇的雨,朦朧中看不清她的臉,只余油紙傘下,迤邐如風鈴花開的裙擺。
“如果她能回來,如果她能看到這張紅箋,但愿她記得……”
謝景晨還欠她一個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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