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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
民國十六年。
老房子在這荒野之地顯得蒼老無比,透著淡淡地憂傷。許久未有人經(jīng)此地,亦不會有人搭理這破敗不堪的房子。
疏影推開了屋門,一股濃重的腐朽之氣撲面而來。當(dāng)年繁華一片的庭院早已雜草叢生,回廊也難逃一劫。廊柱上朱紅色的油漆已剝落得斑斑點(diǎn)點(diǎn),不復(fù)當(dāng)年模樣。唯有仔細(xì)查看,才能隱隱看出這棟屋子原是怎樣的華麗。
唯獨(dú)堂屋的銅鎖新如昨,疏影將鑰匙旋轉(zhuǎn),鎖開了,仿佛塵封近千年的秘密緩緩打開。屋內(nèi)陳設(shè)依舊,只是少了光澤。兩把沉香木椅亦如當(dāng)年氣息,桌上的香爐里還有未用盡的安息香。數(shù)年不經(jīng)人世,可到底也是名貴的木種,屋內(nèi)若有若無回旋著安息香的氣息。
樓閣扶手已是深沉的一道灰,疏影的袖子滑過,留下斑斑印記。閣上是當(dāng)年老爺?shù)臅S,架子上落滿了塵埃。書頁已經(jīng)泛黃,滿滿都是當(dāng)年模樣。案桌上的毛筆還殘留墨跡,硯臺也不失色澤。木制的鏤空格架上,皆是彰顯身份與地位的,價值連城的瓷器。青胚素描,泛著幽幽透亮的青花瓷;烈焰凝練,碎而不裂的官窯瓷器,都代表著宅邸的主人身份不凡。
疏影不是來拿走它們的,她不需要錢。只是她不曾想,僅僅只時隔數(shù)年,老屋早已不如從前。她如今生活得并不快樂,所以她回來了,來看看這曾經(jīng)讓她快樂的地方。
她輕輕走下樓閣,鎖上了堂屋的銅鎖。
繞過堂屋,便是蕭墻,過了蕭墻向西走,穿過游廊,再過四柱三門坊,轉(zhuǎn)入西廂。那是當(dāng)年還未出嫁的疏影住的地方。菱府是五進(jìn)六縱的宅院,府中一百零八間屋子遙遙相望,需行百步。西廂房也染了淡淡灰燼,疏影拭去鎖上的灰塵,打開了鎖。屋內(nèi)是鏤花的木床,還掛著當(dāng)年她出嫁時的紅幔帳。環(huán)佩叮當(dāng),依稀是那時熱鬧的模樣。脂粉未盡,殘留桌上。楚月樓便是西廂房的名字,是當(dāng)年菱老爺希望孫女楚楚如月而掛上的牌匾。楚月樓內(nèi)不曾多塵,窗戶緊閉,屋門緊縮,沒有縫隙。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菱府會突然人去樓空,就連菱家的后人,眼前的菱疏影也不曾知曉。她只知岳丈臨終前遞給她的錦盒里裝的是菱府各個樓閣的鑰匙,讓她在不得已的時候回去。
如今,她念了,可她不想,菱府卻是這般模樣,早已被歲月摧殘。亦如她支離破碎的心,都是傷。
她本以為離惗沉?xí)朗缹λ茫最^偕老。可如今,卻道是癡心妄想了。
左不過數(shù)年,一切都變了樣。
數(shù)年前,她是菱家唯一的后人,母親在她三歲那年小產(chǎn)之后不曾再有身孕。奶奶逼著父親娶了蘇家小姐,在祖父與父親不知情的情況下,廢了母親的嫡妻身份。當(dāng)時母親的家族失勢,清朝府也早已不復(fù)存在,有誰會注意蘇氏還是不是菱家的主母。蘇凌悅則作了父親的正妻。蘇凌悅很爭氣,來年便懷上了兩個雙生子,且都是男孩。要不是有祖父在,菱疏影早被輕賤。父親不喜歡蘇凌悅,她懷上也只不過是在屋內(nèi)點(diǎn)了豆蔻香,以引父親。
自此,父親不曾再去蘇凌悅的房中。
母親被廢作了妾,身份一落千丈,父親也無力挽回,畢竟是老太太做的主。
上天對一切都是公平的,蘇凌悅的兩個兒子六歲時雙雙夭折,而她自己也應(yīng)過于悲痛早早過世。祖母不好再讓父親續(xù)弦,而母親也不曾再得到自己應(yīng)有的位置。那時起,菱疏影便成了菱家唯一的后人,名副其實(shí)的菱小姐。
六年后,祖母過世。祖父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而祖父每日心心念念的便是家中唯一的后人——菱疏影。十六歲那年,祖父帶著疏影到了離家,離惗沉與疏影一見傾心,在合歡花下許下鐘情。
一年之后,祖父怕自己撐不到日后,與離家訂了親。疏影暗自欣喜,想著當(dāng)時的花前月下,想著前程的柳暗花明。
鳳冠霞帔,紅鸞帳暖,菱疏影嫁入了離家。離家亦是當(dāng)時的富商一甲,與菱家門當(dāng)戶對,在眾人眼里,菱小姐與離公子可謂郎才女貌,恩愛夫妻。
兩年后,菱疏影已有一兒一女,承歡膝下。再到省親之日,菱疏影帶著一雙兒女回到菱府,祖父已是病入膏肓,母親也日漸憔悴。不過兩年,竟可讓人歷經(jīng)百般磨難。
祖父微微睜開眼,看著眼前的曾孫子女,仿佛喜笑顏開。之后,渾然睡去,全然不知。菱府上下慟泣,父親操持家業(yè)。
再過了數(shù)年,疏影與惗沉已有三子二女,家門興旺,夫妻琴瑟和鳴。
疏影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年年歲歲,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民國十四年。
可并非如她所愿。當(dāng)她二十七歲那年,岳丈過世,留下家產(chǎn)。夫婿有成,腰纏萬貫。不免有各門女子攀門,離惗沉為了家業(yè),不顧年少時許下的恩愿,娶進(jìn)幾房姨太太。
花天酒地,歌舞升平,花街柳巷總有離公子的身影。紅顏若雪,貌美的女子一個個攬入懷中,凄艷絕戀。家中早已沒有了菱疏影的位置,姨太太更是驕橫猖狂,將她像下人一樣粗使。
舒雛箐便是其中一個。離惗沉與她締結(jié)姻緣,不過是為了她家中名滿天下的財(cái)富。為此,對她恩寵有加,將家中大小事宜盡說與她聽,竟有意立她為平妻。
菱疏影是自小慣養(yǎng)的大小姐,怎受得了這些?梢矡o能為力。菱家衰敗,而舒家的生意正做得如日中天。她默默忍受,看著一個個艷治的女子從自己身旁妖嬈走過。而自己的夫婿,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沒有離惗沉的愛,她本可以就這樣活下去,不去管那些姨太太,只要自己還是離家的少奶奶,小心看顧這孩子就是,但……她是愛他的,沒有了他,她還算什么?
她想起了岳丈去世時留下的鑰匙,也許,她該回去看看了。
起程前,她留下一封書信,書信花香點(diǎn)點(diǎn),一如昨日她與離惗沉的信件。
我走了,可我不知道我會去哪里。你我恩情盡數(shù),不復(fù)合歡。我不會帶走孩子,我把他們都留給你,我不期望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可以繼承家產(chǎn)。只希望你好好待他們,就像當(dāng)年祖父待我一般。我想看著他們平安長大,做一個沒有憂慮的女子和一個沒有閑愁的公子。惗沉,我注定為愛所困,萬劫不復(fù)。若你對我真無半點(diǎn)念想,那請你立一個你真真正正愛的女子為妻,賢良內(nèi)助。在離府的這十年,我很快樂。只希望我現(xiàn)在走得沒有半分傷感與留念。
勿念,勿思。
妻菱疏影
可當(dāng)她如今站在當(dāng)年的菱府中時,她不知道,離惗沉痛苦一宿,卻再也換不回她的真心,她的人。漢武帝點(diǎn)香看到李夫人的影子,而他,卻再也看不見。其實(shí),這世上并無異域之香能夠換回人影,只不過是思念過甚,心智所想罷了。
離惗沉一遍遍回想菱疏影的身影,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近一年多來,他不曾與疏影有過半句閑談,身影早已模糊。
離惗沉沒有續(xù)弦,遣散了家中各位姨太太,唯有舒家不易得罪,還留下一個平時不近人眼的女子——李汐琰。只應(yīng)她面若疏影,身如疏影,可即便如此,也是貌合神離。
也許,這一切,離惗沉都只是為了留下一點(diǎn)念想。離惗沉承認(rèn)了疏影的長子為嫡長子,有權(quán)繼承家業(yè)?墒牵鯐恢閭y用錢債還。
菱疏影收拾打掃了屋子,雇了幾個丫鬟和家丁,將菱家院落洗掃一清,可卻像是少了什么,不復(fù)再有。
罷了,也不去想了,只要好好活著,便是有個盼頭了。
這一日,小丫頭說有人找自己,“少奶奶,有人找您!
“誰?”
小丫頭搖搖頭,“那人不說,只說找少奶奶有要緊的事!
“請他進(jìn)來吧。”疏影心思飄搖,有誰會到這破舊的老屋來呢?
“疏影!崩衔莸拈T口,疏影抬頭望見了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暉下,是那樣高大、挺拔。
疏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桌上的茶杯被打翻,茶水淅淅瀝瀝地流了一地。
“疏影——”男子走進(jìn)屋里,從背后抱住了菱疏影。
疏影怔了怔,當(dāng)即使勁想要掙開男子的手,“你放開我,離惗沉,你我早就恩斷義絕了!何苦來?”說著,淚水不自覺地便落了下來,落在了離惗沉的手臂上,冰涼冰涼。
“疏影,都是我的錯,對不起……”疏影越是想要掙脫,離惗沉越發(fā)抱得緊了。
疏影轉(zhuǎn)過頭,冷冷地看著離惗沉,“對—不—起?這三個字有多重啊!我受不起!”
“疏影,你打我吧!彪x惗沉情知難以挽回,但只有當(dāng)他真正地明白疏影離開他身邊的感覺,他才知曉。
疏影冷笑,“離惗沉,我不打你,可我也不會再跟你回去!
“我知道,只是,孩子們都像娘親了!
“我不是個好母親,你權(quán)且告訴他們,就當(dāng)……就當(dāng)他們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吧……”疏影猶豫了,最后幾個字說得艱難。
民國二十六年。
“小姐,咱們也快走吧,聽說那鬼子是殺人不眨眼的!毙⊙诀咭幻媸罩鴸|西,一面催促著靜靜坐在桌前的疏影。
“好,你先從后門出去,別等我,我一會兒就追上來了!鳖D了頓,疏影從袖口里拿出一疊紙。
“你且拿著這些,這是離家在云南的一所公館,你出了上海邊去那兒吧,我會去找你的。還有這些,是銀票,夠你吃上一陣的,還有這個,是上海公館的地契,你且?guī)臀夷弥。?br> “小姐,你不一起走嗎?”
“我在上海還有些事,你先去吧,記得,跑得越快越好,快走吧!闭f著,疏影輕輕推了小丫鬟一把,把她推出了后門,小丫鬟一步三回頭,望著疏影,漸漸消失在遠(yuǎn)處。
但愿,但愿她能好好活下去。
“鬼子來了,快跑啊——”老屋的門前,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人們叫喊著,簇?fù)碇,不停地跑著,身后傳來陣陣駭人的槍聲?br> 疏影轉(zhuǎn)身看著這屋子,歲月洗滌了門窗,斑駁了房梁。
也許,我也該走了。
疏影笑了,打開桌上的小瓶子,一飲而盡。
“疏影——”前腳剛踏進(jìn)屋門的離惗沉看著緩緩倒在桌上的疏影,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疏影——”離惗沉抱起菱疏影,她的嘴角還掛著笑。
聲音是那樣的氣若游絲,“惗沉,如果還有來世,但愿咱們永不相見。”
“不——,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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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小小的隨筆,也許是悲劇吧,其實(shí)故事并不清晰,只是希望能給人留下無盡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