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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Dean是被噩夢驚醒的。自從天啟結(jié)束以來他就再沒做過跟地獄有關(guān)的噩夢,而今時今日,它們再度造訪。他撐著從床上猛然坐起,睡衣被冷汗浸透了緊緊貼在瑟瑟發(fā)抖的身體上。
"Dean?"Sam的聲音就是在那個時候忽然響起的。Dean被嚇了一跳,猛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槍,咔嚓上膛,條件反射地對準(zhǔn)門口晃動的黑影。
"Dean,是我。"Sam無奈地說道,屈起指節(jié),象征性地叩了叩門。"我聽到你尖叫了,要把地堡的屋頂都掀翻了似的。"
"所以你就跑我這兒來偷窺?你看我睡覺看了多長時間了?"
"什么?不,我沒有——我剛到,我他媽才不會偷窺你。"Sam嫌棄地撇嘴。"怎么回事?"
"我做了個夢。"Dean困倦地揉著眼睛,摸黑從床頭拿起酒瓶。他把瓶口向下倒了倒,發(fā)現(xiàn)酒瓶已經(jīng)空空如也時沮喪地罵了一句,"已經(jīng)沒事了。"
Sam挑起眉毛,黑暗中,他凝視Dean的目光灼灼發(fā)亮:"Dean,那只是個夢。"
Dean沒有看他,拍拍被子,毫無起伏地說道:"Fine,I know.我好得很,只是現(xiàn)在我需要冷靜一會兒,我要......你知道的,放松一下。你可以回去了。我沒事。"
Sam裝作沒有聽出那語調(diào)里打發(fā)的意味,走進(jìn)屋里,在身后關(guān)上了門。Dean倏地抬起頭來:"你干什么?"
"Dean,我不放心。"
"不放心?不,我好得很。你可以走了,現(xiàn)在。"Dean一點都沒有贊同的意思,只是不斷地讓他離開,"你也說了,這是個夢。我覺得我還沒有傻到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
就快了。Sam在心里說,想起這些天來Dean差勁的狀態(tài)。他一只手還握在冰冷的門把手上,這才注意到Dean的房間冷得出奇,像是幾十年都沒有沐浴過一星半點的融融暖意。他挑了最背陰的房間作為臥室。沒有窗戶,沒有通風(fēng)口,沒有任何能夠讓陽光或是月光照進(jìn)來的東西。
他摸索著找到了臺燈,啪地將它擰亮。刺眼的白光頓時充滿了前一刻還漆黑如墨的房間。Dean在床上發(fā)出一聲驚叫,然后是一連串的抱怨,伸手不住地?fù)踉谘矍啊?br> Sam的目光順著掛滿槍的墻壁滑向亂七八糟的床鋪。Dean蜷著雙腿在揉成一團(tuán)的被子底下,莫名其妙地看著Sam。他身下的床單有幾道褶皺抓痕,想來是睡夢中無意識地掙扎所致。
"你看什么呢,Sam?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房間長什么樣。"Dean不耐煩的語氣成功將Sam的眼神從漫無目的的巡視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他翻翻眼睛,"你可以走了,我不認(rèn)為三更半夜跟自己的弟弟呆在一個房間里大眼瞪小眼有什么樂趣。我以為你瘋瘋癲癲跑來我這兒偷窺就已經(jīng)是極致了。"
"我沒有偷窺你,Dean。我剛到,你就已經(jīng)醒了。"
"如果你碰巧一睜眼就看到有個傻大個杵在你房間門口,你大概會改變想法。"
"Dean——"
"哦,得了,不要擺出一副'我們需要談?wù)?的表情,行嗎?我沒興趣,Sam。可能你會熱衷于點個蠟燭然后兄弟倆互相傾訴衷腸膩膩歪歪,但我——"
"Dean,"Sam搶白一句,"你有多少天沒睡覺了?"
"我每天都睡覺。"Dean毫不臉紅地說謊,Sam都懶得與他爭辯。他走上前一步,徑直站進(jìn)了寒冷的空氣里。Dean立刻警覺地向后縮:"出去。"
Sam沒有理會,在瞥向他床頭時皺了皺眉。他跨了一步,伸手拿起一個白色的小瓶:"這是什么?"
"我的。"Dean回答得很簡潔,"放下。"
"除非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放下,bitch。"
Sam擰開瓶蓋,嗅了嗅,眉頭鎖得更緊:"阿司匹林。"意料之中,"你頭疼?"
"我說了放下!別管它,放下,然后出去,別逼我命令你。"
"你已經(jīng)這么做了。"Sam沖他微笑,擺明了"我不會聽"。他搖了搖手里的藥瓶,只有孤零零的幾粒藥片撞擊瓶壁的聲音,"你拿阿司匹林當(dāng)飯吃,嗯?"
"停下你要命的大驚小怪,Sammy girl。我找到它的時候它就沒剩多少了,現(xiàn)在你可以還我了吧?"Dean平靜地說道,目光中隱隱含著安撫的意味。Sam搖了搖頭。
"You know what?自從你得了那個該死的小玩意——那個勞什子的血印之后,你撒謊的技術(shù)連你以前的一半都沒有了。"Sam遺憾地?fù)u了搖頭,"雖然你以前也很差勁,但至少......"他聳聳肩,沒有說下去。"Anyway,現(xiàn)在你連我也騙不過了。"
"你就......還給我吧。"Dean沒有服軟的意思,但聲音已經(jīng)不那么兇狠了。他看上去疲憊不堪。
Sam沉默地看著他,將藥瓶放回床頭。一時間,他看上去有一大堆準(zhǔn)備好了的千言萬語想要涌出口,可到了唇邊,又被他輾轉(zhuǎn)地咽回去,最終也什么都沒說。
Dean瞧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說道:"那你想怎么樣?我頭疼,還睡不著,不吃藥的話就連最基本的工作都沒法繼續(xù)。我今晚嘗試著要睡覺,然后就做了噩夢,你覺得我還能怎么辦?"
"你都不告訴我?"Sam難以置信地反問。
"你不曾問起過,而且也沒必要,又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Dean平平淡淡地解釋,榛綠的眼睛里卻籠上一層陰影。"我們說完了嗎?"
"所以...讓我整理一下。你有嚴(yán)重的失眠,一連幾天不眠不休,外加頭痛,所以就拿阿司匹林嗑著玩兒。然后你覺得這一切對你來說再正常不過?"Sam的語氣像是Dean已經(jīng)不可理喻,"每次處理完一個案子,你也不管是不是累得要命,只管往你那床上一躺就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Dean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雖然笑意完全沒有抵達(dá)眼底,翠綠的瞳孔深處是沉寂一片的死灰:"不啊,我有時還聽一聽音樂,擺弄擺弄槍,或者查資料。"或者翻照片。他沒說這個。臺燈下面就壓著一疊過去的照片,那上面的他和Sam都還那么年輕,風(fēng)華正茂,笑靨里融化陽光,眼睛里落滿星子。有一張是他和Sam并肩靠著洗得锃亮的Impala,Sam看向他的眼神柔和而溫暖,那其中的驕傲、幸運與感激像泉水似的汩汩流過心間,隔著泛黃的相片依舊澄凈如斯。
自從Gadreel的事情暴露以后,Dean回到地堡,和Sam達(dá)成那個一同工作不當(dāng)兄弟的協(xié)議之后,他這么干已經(jīng)有一陣子了。血印總讓他保持清醒,來自他弟弟的傷痛更令他難以平靜。他需要一些東西來支持自己不崩潰或是倒下,除了Abbadon和Metatron和各種計劃與方案之外的東西。以前焦躁的時候還有Sam,這一回就連Sam也若即若離。那個象征著昔日血濃于水的兄弟情的護(hù)身符早就遺失在不知何處的垃圾堆,唯一可以作為憑證,證明那個從小就一直依賴著他、扶持著他、深愛著他的弟弟曾存在過的就是他手中的照片。至少,它還并不那么虛無縹緲。往常,他只是無聲地凝視;終于到后來,有那么一次,Dean忍不住伸手撫上照片里Sam稚嫩的臉龐,徹骨的心酸在心底冷成一片。然后第二天他就將它們壓在燈座底下落灰,從此再也不碰。Dean Winchester是什么人?地獄天堂闖著玩,甚至還跑到煉獄里去摸爬滾打,跟死亡打交道的次數(shù)多得讓死神都無可奈何。他怎么可能因為自己的弟弟說的幾句話就尋死覓活,自艾自憐,對著幾張照片淚眼朦朧?太他媽娘炮了。所以也僅此而已。
Dean從一瞬的恍惚里回過神來,一抬眼就發(fā)現(xiàn)Sam還立在他床頭,湖綠的眼睛灼灼得如同明光。他驀地產(chǎn)生了一種整個人都纖毫畢現(xiàn)的錯覺,當(dāng)然也只是錯覺。Sam什么都看不出。
"說真的,Sam,你可以走了。"Dean毫無感情地評價道,"很抱歉吵醒了你。"
Sam又上前一步,有那么一剎那,他露出了一個接近于困惑的表情,但是轉(zhuǎn)瞬即逝:"Dean,我們需要談?wù)劇?
"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談過了。"
Sam湊近,直直凝視著Dean:"這不一樣,Dean。我們需要談?wù)劇?
Dean挑眉,驚訝于他的執(zhí)著,隨即搖頭道:"Sam,現(xiàn)在凌晨兩點。你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天亮再說?"
Sam的詫異分毫不亞于他的:"我以為你不介意這個的,以前你總是半夜三更走進(jìn)我房里把我從床上拽起來,跟我講在報紙上看到的案子,不管我是不是神志清醒。"
"什么?不,我才沒那么干過。并且,我介意!"Dean夸張地攤開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好意思,我今晚碰巧特別想睡覺,更沒興趣跟你秉燭夜談。所以,晚安,Sammy。"他說完以后就把自己往床墊里重重一摔,床面向下凹陷了一大塊。
Sam嘆了口氣:"Dean,別這樣。我們真的...真的很有必要談?wù)劇jP(guān)于你。所以你能不能..."
"能不能怎樣?Sam,'關(guān)于我',當(dāng)真?我們說的還不夠多嗎?"Dean背對著Sam,他嗓音里的苦澀清晰可聞,"我知道我錯了。我承認(rèn)我沖動行事,我讓一個神經(jīng)病天使穿著你的身體殺了Kevin,還瞞著你,騙得你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I'm sorry,I truly am。雖然我做的一切都他媽不過是為了救你。"他沉默了一會兒,磨著牙,繼續(xù)喋喋不休,"哦,我忘了,你不想讓我救你?烧l叫我見鬼的是你大哥,從四歲起就把守護(hù)你當(dāng)作人生唯一指令。啊,然后你還說跟我斷絕兄弟關(guān)系了。所以你現(xiàn)在可以滾了。"隨著最后一句話生硬地從齒間迸出,Dean在床上翻了個身,被窩里伸出一只手朝著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Sam看向他的目光滿是深深的無奈,湖綠的眼眸里像是泛起了閃動的波光那般掙扎起伏:"我不是這個意思,Dean,我——"
"不,我們都清楚你就是這個意思,Sammy。"Dean干脆地打斷了他,看似不近人情,說出"Sammy"這個詞時聲音又不自覺地柔軟下去,"只是...走吧。我很好。"他張開雙手,像是以為別人看不見右臂上那個燒得火紅的該隱血印一樣。
Sam抿起嘴唇,不置可否,偏過頭想了想,最終說道:"好吧,如果你堅持如此。"他大步走到床頭,為Dean關(guān)上了臺燈。
黑暗重又包裹了他。Dean苦笑出來,緊繃的身體這才稍稍放松。濃重的漆黑就宛如一個保護(hù)傘一般,能夠完全遮蔽那些鮮血淋漓的情感,不讓它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取而代之地腐爛心底,直至死去。
期待之中的開門聲遲遲不肯響起,Dean奇怪地喚道:"Sam?"
他弟弟輕柔卻清晰的呼吸聲由遠(yuǎn)及近地一路直到床沿,"Sam?"他又疑惑地問了一句,頓時警覺起來,手伸到枕頭底下去摸槍。
"Shhh……"一只手伴隨著"噓"的聲音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掏槍的動作。Dean嚇了一跳,身形一頓,試探地問道:"Sammy?你還在這兒嗎?你應(yīng)該離開的。"他伸手想去摸摸Sam的臉確定他在哪兒,半路這只手也被一把抓。"睡覺。"幾個字熱沉沉地滑至耳畔,與之一并的還有他弟弟長長的柔軟發(fā)絲,拂在他脖子里一陣酥癢。
"搞什么——"
"睡覺啊,你不是說要睡嗎。"Sam慢吞吞地回答,推了Dean一把,讓他倒回到枕頭上,"你睡就可以了,我...呃,我再待一會兒。"
Dean愣了一會兒,然后噗嗤笑出來,搖了搖頭,"Whatever。"他是真的有些疲倦,雖然壓根就睡不著,但他才不愿意自討苦吃跟一個自行跟他斷絕關(guān)系了的弟弟在大半夜的醒著共處一室,特別是對方總暗搓搓地想跟他"談?wù)?。談你妹。
他把被子拉過胸口,閉上眼睛,靜靜等待著噩夢的造訪。他不知道為什么,大概是血印和精神緊張的緣故,那些久遠(yuǎn)的記憶浮出水面,化作夢魘帶給他折磨。那段痛苦的經(jīng)歷早就被隨后各種亂七八糟的更壞的破事所埋沒了,現(xiàn)在又像個爛菜根似的被挖出來。
他不知不覺就沉沉睡去。夢里,他們把他吊起來,鐵鏈穿透了他的肩胛骨,點燃的圣油燒得他血肉模糊。那個早就他媽死透了的Alastair用帶著倒刺的鐐銬鎖著他,尖利的刀子一點點劃破薄薄的皮膚,一縷縷流下來的殷紅把殘損的衣衫浸得濕透。Dean所能夠做的只是無助地?fù)u頭,那些慘無人道的惡魔看著他絕望瑟縮的模樣猙獰地大笑。他拼命咬自己的嘴唇,咬得鮮血淋淋也止不住凄慘的尖叫。天黑水紅的地獄像一口煮沸的油鍋,生生把人煎熬到萬劫不復(fù)。
然后Alastair的臉變成了Sam的。Dean錯愕地睜大眼睛,瞳孔深處尚還殘存的一點亮光如同一簇燃盡的金華似的慢慢熄滅了。而他渙散的意識根本無法分辨出那是惡魔變出的幻象還是真實。他的弟弟在他痛苦的注視下朝他走來,唇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Sam撿起地上的刀子,刀尖因為常年染血,重重疊疊地泛出深重的紅。他將刀在指間靈巧地轉(zhuǎn)動,然后倏然停止,拽出道幽咽的風(fēng)聲破空而出。
"Sammy……別......"Dean掙扎著,鐵鏈嘩啦啦地作響。他無助地蜷起身體,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停下來,Sam,停下......"他最終閉上眼睛,仰起了頭,頸部因此拉出一條優(yōu)美而脆弱的曲線。
Sam一言不發(fā),只是用兩根手指松松散散地握著刀柄。刀刃泛著瘆人的冷光折進(jìn)他狹長的眼睛里,那其中仿佛有燃起幽亮的一簇寒火。
Dean半睜開霧蒙蒙的眼眸,勉強苦笑了一下,那神情就跟那天Kevin勸說他們合好,他松口氣轉(zhuǎn)身欣喜地看過去卻只見Sam冷冰冰的背影時一模一樣。"好吧。"他那時說,笑容干澀,滿是落寞。
眼前的人徑直走到他面前,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喀嚓"一聲深深切進(jìn)他的鎖骨。那么用力,根本沒有一絲的猶疑。Dean眼前只剩下一片空白,痛苦的尖叫聲把渾濁的空氣都撕破了。他痛得神志模糊,而Sam仿佛沒有靈魂一般笑起來。說不定他真的只是那個空殼,而不是他血肉豐滿的有感情的小弟弟。這個想法令他飽受折磨的內(nèi)心稍稍好受了一點,但也是杯水車薪。
Sam現(xiàn)在開始掐他的脖子了,逼迫他抬起頭來,全然不顧手指已經(jīng)掐進(jìn)了Dean的傷口;他疼得渾身發(fā)抖。"聽著,"Sam嘶聲說道,"你真覺得我會為你做任何事嗎?我不會用我的命換你的命。我一直都這么想。因為你他媽就是個惶恐的小孩,害怕獨自一人,因為老爹不夠愛你。你就是個懦夫。悲哀,粘人,缺愛,可憐兮兮的底層生物,甚至都照顧不好自己!情愿把所有人拖下水也不愿一個人面對。Kevin因為你而死。所有人都因為你而死。你害死了身邊每一個人!"
Gadreel。那天Gadreel說的有關(guān)他弟弟的那番話,現(xiàn)在經(jīng)由Sam親口一字不落地重復(fù)出來。Dean像當(dāng)初第一遍聽到時那般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周身滾過一陣輕顫。Sam的那些話當(dāng)初讓他難過得要命,現(xiàn)在也依舊如此。淚水涌上眼眶,腦海里混沌不堪。他連呼吸都破碎得微不可聞,只能發(fā)出脆弱的嗚咽和氣音:"Sam......"噩夢都是人最痛苦的記憶的回放。他有多恨地獄,就有多不愿再聽到那些話,它們一同在他夢境里出現(xiàn)了,老天,這真的可以殺了他。真的可以。
下一秒,那個殘忍折磨他的弟弟忽然消失不見了,隨著"噗呲"一聲,猶如一個氣球爆在水面,周圍的混沌光影全數(shù)離他而去,飛逝成一片模糊,最后融化成虛無。他不可抑制地一陣痙攣,掙扎地呼吸著好像他在最深的水底舉步維艱似的。然后他聽到Sam的聲音,像隔了層毛玻璃那般窒息:"Dean,醒醒,沒事了。只是個夢。醒醒。"他猛地睜開眼睛,呼吸急促得像個哮喘病人。映入眼簾的是真正的Sam,滿臉焦急,捧著他的臉不住地催促他醒來。
"Sam!我..."Dean驚魂未定,冷汗從額角蜿蜒而下。他急于辯駁,又不知曾何說起,眼前不斷閃動著亂糟糟的重影,他一陣暈闕,忍不住扶著床沿干嘔起來。Sam打開了臺燈。
"關(guān)上它,"Dean沙啞地命令,"太亮了。"
他先是干嘔,然后劇烈地咳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似的。
"嘿,dude,堅持住。"Sam等他坐起來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一杯水被遞過來湊在唇邊,Dean下意識地啜飲著那些涼絲絲的濕潤。Sam從他手里拿走了空杯,俯下身來細(xì)細(xì)地端詳。Dean茫然地回望,濃密卷翹的長睫毛失神地微微顫抖,如同兩尾覆在黯淡的祖母綠上的翎羽。他臉色慘白,眼睛下面的烏青更重了,加上那些胡茬,讓他看上去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我聽到你喊我的名字,Dean。你夢到什么了?"
Dean慢慢地張開嘴唇,露出猶豫的神色,繼而恢復(fù)平靜:"沒什么,很久以前的事。"Sam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被他輕輕掙脫開了。
"不,你猜怎么著?我才不信你的鬼話。"Sam有些生氣起來了,"你在打發(fā)我走嗎,Dean?你以為一句'我沒事'就可以說服我放你乖乖去繼續(xù)睡覺,讓你再做一個噩夢,然后再做一個,永無休止?"
"是的,不然呢?我他媽根本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跑到我房間里,賴著不走,這算什么?監(jiān)視?怕我因為那個血印而控制不住夢中殺人嗎?"Dean說得又急又快,已是口不擇言,"哦,come on,又是那副表情!你想說你是關(guān)心我?你覺得我能夠相信,是嗎,在你說完那些話之后?"
在他意識到自己開始大喊大叫胡言亂語之前,右臂的血印已經(jīng)隱隱綻出紅光。他的血管震動,血液汩汩地加速奔流,戰(zhàn)栗從指尖蔓延開來。Dean悶哼了一聲,垂下頭頸,把所有的聲音捂在喉嚨里。血印周圍的皮膚像是在燃燒。
"Dean?"Sam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兄長,又縮了回去。
"對不起,你知道的,那玩意兒讓我焦躁易怒。"Dean把指尖埋進(jìn)最近長長了一點的暗金色短發(fā)里,揉了揉,抬起眼睛,沉沉地道歉。
"沒關(guān)系,Cass跟我說了,我知道你——"
"可以關(guān)燈了。"Dean干巴巴地拋出一句命令,"太亮。"
Sam露出那種無奈到極點的微笑:"幾天不見,我哥哥竟然變成了一個吸血鬼。"
"閉嘴,關(guān)燈。"
現(xiàn)在他們倆又都浸泡在黑暗中了。
我倒情愿變成一個吸血鬼,Dean混亂的大腦持續(xù)著無意識的思考,至少不用忍受那么多痛苦。怪物的生活誠然更加陰暗、縱欲、嗜血,可也更簡單,更容易。至少Dean可以肯定,如果他變成一個怪物,一個貨真價實的怪物,他斷不會再為他那不懂事的小弟弟的幾句話就心痛如絞,好像整個人都給擊垮了似的,外表屹立不倒,內(nèi)里卻早已分崩離析。連那腐爛的地獄記憶都給牽連著喚醒,真是見鬼的不幸。精神底線里只留有最后的一絲信念支撐著他不要崩潰,那就是殺死Abbadon,以及Metatron,修正他所搞砸的一切,不計后果。
他一直鮮血淋漓、疲憊不堪地活著。酗酒、熬夜、戴著耳機沉浸在聒噪的搖滾樂里,暫時隔離對外界的意識。他根本無從逃避,卻還是盡可能地想要緩和一下。
"Dean。"Sam的聲音忽然插進(jìn)來,"是你逼我的。"他掀開Dean的被子,利索地脫掉鞋襪,直接上了他的床。
Dean被他嚇得魂不附體,一個激靈喊了出來:"Sam!"
"怎么了?"
"'怎么了?'該我問你!你干什么!"
"睡覺,顯而易見。"Sam無辜地看了他一眼,攤攤手,就心安理得地躺平了,頭發(fā)霸占了大半個枕頭,留下干瞪眼的Dean。
Sam閉上眼睛,半晌,感覺不到床的凹陷,便說:"躺下來啊。你自己說的——什么記憶海綿床墊,你不是喜歡得很嗎。"
"你真是......瘋了,Sam。"
"我清醒得很。"
"聽著,"Dean深吸了一口氣,擺出兄長的架勢,"你今天晚上詭異得要命,先是扒在門邊偷窺,后來賴在我房間里不肯動彈,現(xiàn)在又霸占我的床,還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欠揍模樣。你他媽真的不是個變形怪嗎?我想我應(yīng)該去廚房取一把銀餐刀。你覺得呢?"
"Dean,別鬧了,我就是我。"
"我可不這么看。"
Sam現(xiàn)在睜開了眼睛。一雙湖綠的、宛如深潭那般被夜色染透了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出清亮亮的光:"所以呢?"
"所以呢?"Dean氣急敗壞地重復(fù),"滾下去!"
"不。"Sam干脆地說道。
"滾下去,你這娘唧唧的大腳怪。這是你哥的床。"Dean趴下來,在Sam耳邊低吼,"下去,不然我會像小時候那樣揍得你哭爹喊娘。"
Sam側(cè)過頭來,惋惜地看著他:"Dean,你難道真的覺得——"
他話音未落,Dean就嘶了一聲,一腳踹過來,跟Sam纏斗到一起。兩個人在不大床上撕打得滾來滾去。若說平時,Sam可能未必打得過Dean,更別說一個火冒三丈,還有該隱血印加成的Dean?墒钦l叫他的哥哥連著幾天不眠不休,玩兒命嗑阿司匹林,把身體搞得一團(tuán)糟。這樣的情況下,Sam壓制住他簡直易如反掌。他修長有力的雙腿緊緊箍住Dean的,一只手壓制住他的腰,另一手扭了他雙臂反剪在身后,緊緊按著他的手腕。Dean試圖掙扎,Sam手上使勁,幾乎把他肩膀拉得脫臼。骨骼被強行扭動的刺疼悶出他一聲痛叫,身體止不住地輕顫。
"放開我,Sammy。很疼。"Dean放軟了口氣,模模糊糊地說道。
"前提是你答應(yīng)我好好睡覺。"Sam要求道。
"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我是你哥——啊——"鉗制他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關(guān)節(jié)受不住反向的彎曲,立時疼痛刺骨。Dean破口大罵。
Sam湊在Dean耳邊,輕聲說道:"Dean,別鬧了行不行,我只是想睡覺。"聲音里竟然帶了點央求。
你他媽怎么不到自己床上睡!
Dean恨得直咬牙,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說:"你先放開我。"
Sam猶豫了一下,松開了手。Dean揉著酸疼不已的肩膀抽著氣,緩過來之后照著Sam臉上就是一拳。Sam齜牙咧嘴地捂住臉,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Dean又不解氣地一腳踹上他的屁股,差點把他從床上踢下去——上帝,他上一次這么干是在八歲的時候。
"我說過很多次,只要我還是你哥,你不聽話,我就揍你。而且,你那個什么見鬼的斷絕關(guān)系宣言,你猜怎么著,在我這里,無效。"Dean裝作很有氣勢的樣子真是蠢透了,Sam想道,"我才不管你怎么想,bitch。反正我可以名正言順地揍你,誰讓你是我弟弟,從一出生就注定了。"
然后Dean氣呼呼地躺下來,側(cè)身背對著Sam,被子拉得恨不得過了頭頂,留給他一個別扭而氣憤的背影。
Sam無奈地放下手,平躺下來,打了個哈欠,凝視著頭頂上方的黑暗。
一片靜謐中,Dean輕柔的呼吸聲近在耳畔。驟地,曾經(jīng)一度面目全非的記憶驀然清晰。時間回溯到很多很多年前,Dean爬上他的床將年幼的他摟進(jìn)懷里,安撫著拭去他因為恐懼和想念John而涌出的淚水。他像久別歸巢的倦鳥一樣,將頭埋在Dean胸口,聽著他輕輕的呼吸聲,在他溫暖的懷抱里度過長長長長的岑寂黑天,一夜無夢。Sam至今仍記得他窩在Dean懷里蹭著他軟軟的金發(fā),任由他身上干凈柔和的氣息撲縈在鼻端。老天,他是真的懷念他們同床共枕的幼年歲月——他可以毫不丟臉地說;縱然生活無比艱難,只要他的兄長還在他身旁,他就覺得無憂無懼,比擁有可以照亮一切冰冷陰郁的燦爛陽光還要讓人心安。Dean給予他的是全無保留的庇佑與扶持,當(dāng)年保護(hù)他面對黑暗里猙獰可怖的怪物,現(xiàn)在是整個世界。
Sam翻過身,輕聲喚道:"Dean?"
等了一會兒,年長的Winchester悶聲應(yīng)道:"干嗎?"
"你還記得當(dāng)年Lucifer在我腦子時我每晚都做噩夢嗎?"
Dean一下子轉(zhuǎn)過身來,皺起眉頭,眼睛在黑暗中像兩汪清澈幽深的湖水,泛著靜謐的流光。"記得,"他疑惑道,"怎么了?你舊病復(fù)發(fā)了不成?"
"我?不,沒有。我早就好了,一干二凈。"Sam從枕頭另一邊偏頭看著Dean,幾縷長而柔軟的發(fā)絲亂蓬蓬地?fù)湓谀樕,竟顯得有些意外地乖巧。黯淡的光線里,它們看上去柔順又透明。"我是說,你還記得當(dāng)初你晚上做了什么事來阻止Lucifer在我腦子里大喊大叫?"
Dean眨眨眼,纖長的睫羽蝶翼般向上掀起。他臉上浮現(xiàn)出回憶的神色:"當(dāng)然,怎么了?你想跟我道謝?不,不用了。You're welcome."
Sam聽他這樣說,又好氣又好笑地舒了口氣:"我只是想告訴你...那個方法,很管用。"
"Good." Dean又翻回去了。
Sam尷尬地看著他的后背,試探著開口:"所以...呃,我想,大概在你身上也同樣適用?"他問出這句話,不等Dean反駁,就伸長手臂從背后摟住了他的哥哥。
當(dāng)年Lucifer在他腦子里高歌"早安,越南"的時候,他每天都是噩夢連連,痛苦不堪。在他精神極度脆弱的那幾天里,Dean竟然選擇像他們小時候所作的那般把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的比他還高的弟弟抱進(jìn)懷里,揉著他的頭發(fā),對他說:"It's okay,Sammy。",安撫他直至他停止顫抖,安靜地睡過去。那么多年后兄弟倆第一次又同床共枕,姿勢還那么見鬼的娘炮,可誰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哪怕分毫。Dean甚至都放棄了嘲笑他"Samantha"或"Sammy girl",只有落在他發(fā)頂?shù)氖郑巯У貋砘負(fù)嵛,輕柔得如同夢中母親的手。他的兄長恨不得將他每一分每一寸都嚴(yán)絲合縫地契進(jìn)懷里,仿佛這么做,Lucifer就不會有機可乘?帐幨幍膍otel里只有兩兄弟相擁而眠,像兩只幼獸那般互相舔舐抵足,汲取溫暖。
Dean猛地一僵,整個人一下子繃緊。半晌,一聲低低的呵斥從那邊傳來:"走開,我才不需要這種娘唧唧的——什么——擁抱。走開。"
Sam不理他,只是更湊近了些,他收緊這個懷抱,正好將Dean整個擁入懷中,溫?zé)岬男靥刨N著他的脊背。
"你就像個小姑娘,Sam。以后我可以跟人說我有個妹妹。"Dean喋喋不休地抱怨,卻早已放松下來,無意識地沉溺在身后的溫暖,"......哭唧唧的小Sammy。怕小丑還有侏儒,□□時從頭哭到尾。從小就留一頭可怕的長發(fā),大了還有詭異的鬢角。每次住motel都會被一打人誤解成來開辮子派對的。"Dean開始羅列他的種種罪名,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話題扯到這上面來著的。他好像只是想拼命找話說。他尷尬得快要死掉了。
Sam沒有反駁任何一條,只是無奈地?fù)u了搖頭,在自己蠢兮兮的哥哥耳邊輕聲說道:"沒事了,Dean。"
It's okay, Dean.
聒噪聲戛然而止。
粘膩的沉默,然后Sam感覺到Dean在他懷里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繞過Dean的胸口握住了他的一只手,Dean沒有甩開。
"Why?"他聽到Dean用一種窒息般的聲音問。
為什么這么做?他也不知道。他對Dean欺騙他的行為仍然怒火中燒,仍然有點生氣他們倆間接害死了Kevin。甚至仍然有點想要保持他所說的——那個只一起工作,不做兄弟的條約?墒钱(dāng)他在地堡那一邊聽到Dean的慘呼后,他想也沒想就跑過來了。他無法形容那一刻他是什么感受。當(dāng)他急匆匆推開門 (Dean連門都忘了鎖),就看見他哥哥在床上蜷縮成了一團(tuán),痛苦的哀鳴像錐子似的戳在心底。Dean死死地咬著嘴唇,雙手痙攣一般抓緊了身下的床單,冷汗浸透了衣物讓他看上去像是被從水里撈出來似的。Dean臉上的表情也讓他心碎。混合著絕望與無助,形成一種極致的脆弱與倔強。地上東倒西歪的幾個空酒瓶和扔得滿地都是的空彈殼昭示著主人惡劣的生活習(xí)慣和顛三倒四的作息時間。Sam對他哥哥最后的一絲埋怨也煙消云散。Dean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帽,裝作毫不在意地說"我才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崩潰",眼睛里卻盈滿痛楚,以為他是Sam瞎子Winchester看不出他下一秒就要像個破盤子一樣碎裂開來了。Sam了解Dean,他知道Dean會在怎樣的情況下才會做噩夢,正如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說那些話、那些所作所為會怎樣的傷害Dean。那次Kevin卻他們和好,Sam心煩意亂地拂袖而去,臨走前匆匆一瞥,看見Dean仍然怔怔地站在大廳中央,低著頭,表情難過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狠心,連著幾天固執(zhí)地糾結(jié),直到今晚他沖進(jìn)房門,看見Dean在床上孤零零地瑟瑟發(fā)抖,在夢里嘶喊著他的名字。
Sam站在門口,每回想一點,愧疚與心疼就重上幾分。他的初衷是希望Dean別再騙他(因為那真的令人難受),或是別再這么玩兒命地救他,拼死拼活,不顧一切——如果當(dāng)時Gadreel是想殺他呢?Dean估計得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想就不寒而栗。他每回都擔(dān)驚受怕,生怕Dean會因為救他而喪命,或者更壞,出賣了靈魂什么的。他說"I wouldn't",其實不過是想讓他知道他有多生氣、多憤怒、多不喜歡他做的那個決策。換作是他,他斷不會欺騙自己的兄弟,然后把一個神經(jīng)病天使塞進(jìn)他的身體里,即便是為了救他。
"我不知道。大概...I'm not leaving my brother alone out there." Sam說出當(dāng)年在昏迷中看到那個血流披面的擁有地獄記憶的自己時說的話。我不能拋下我哥哥一個人,就是這樣簡單的理由。他們可以隨便怎么吵架、決裂、冷戰(zhàn)、若即若離、分道揚鑣,但是到底來說,他不會拋下他一個人,永遠(yuǎn)不會。
"我以為你永遠(yuǎn)都不會再這么做了。"Dean輕飄飄地回應(yīng)他,仍是一動不動。Sam淡淡地微笑起來,說:"我知道你哭了,沒關(guān)系的,你可以轉(zhuǎn)過來,我發(fā)誓不會因此笑話你。"
Dean沉默著,然后慢慢地翻了個身,面對著Sam,差不多整個人都窩在他懷里。幽暗的光線里,可以清晰地看出他臉上未干的淚痕。那雙榛綠的美麗眼睛里強裝出來的不屑與兇狠全部化開了,水光盈滿了他的眼眶:"我討厭你。"他啞聲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Sam一疊聲地說,溫?zé)岬氖终婆跗餌ean的臉,Dean眼中的淚水像露珠一樣凝結(jié),慢慢滾落下來。Sam用拇指擦去那些水跡,"對不起。"他終于說。仍然緊擁著他。
"你今晚所有怪異舉動,包括爬到我床上來,就是為這個?"Dean伏在他胸口,被眼淚沾濕的睫毛簌簌地輕顫。
Sam想了想,不置可否:"Sort of."
Dean悶悶地罵道:"Bitch."
Sam微笑,感覺Dean完全地放松下來。他騰出一只手撫上他后頸,Dean順著他輕柔的力道將頭埋進(jìn)他的頸窩,那些垂落下來的細(xì)軟的頭發(fā)直戳戳地扎著眼睛。然后它們的主人把下巴擱到他頭頂,像過去他曾做的那樣抱緊了他。炙熱的溫度融化了所有跗骨冰寒。
Dean閉上眼睛。Sam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假裝沒有意識到自己胸前的衣料洇開一大片濕熱。一片沉靜,然后他低下頭說了一句:"Good night, bro."
Dean顫了一下,緩緩地伸出手,猶疑著回抱住自己的弟弟。
那一晚他們誰都沒再做噩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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