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

　　什么時候開始，我的生命有了你的陪伴？
　　又是從什么時候，你漸漸遠離？
　　那些陽光，那些落雨，
　　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
　　我又是到什么時候，才可以忘記？

　　這不是一個歡快的故事，它悲傷得讓每個人猝不及防

　　Chapter1...

　　藍煙得知自己的病情，其實是非常機緣巧合的。
　　與公司的朋友打賭上司不會請慶功宴，贏了，朋友拿了□□康查體卡來應付。

　　無妨，昂這兩天在家里陪伴他難得休假的父親，而自己，12歲開始便沒有可以回去陪伴的人了。
　　那就去趟醫(yī)院吧，權當打發(fā)時間。
　　剛好最近自己總覺得胸悶，心跳也總失常。

　　來來回回折騰了三個多小時，然后被告知明日再來。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藍煙翌日踏進醫(yī)院，卻被內科的醫(yī)師下了病危通知書。

　　走在回兩個人公寓的路上，她還是很沒有真實感的。
　　只是覺得腦子渾渾噩噩的，哪里錯了一般。

　　開鎖推門，房內是意料之外的溫暖。
　　昂回來了啊。
　　藍煙笑笑，不用在家陪父母過年么？

　　“藍煙！”
　　昂神色比走之前愉快了許多。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剛好，我也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彼{煙笑笑，“你先說吧�！�

　　“我爸同意我們的事了�！卑赫f得很激動，天知道他為了與藍煙在一起作了多大的努力和犧牲。
　　“真是個好消息啊�！彼{煙淡淡地回應。“該我了�！�
　　“昂，我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時間仿佛一剎那間凝固了，就如同窗外肆意翻飛的雪花，掙扎后墜落到地上，化也化不開。

　　“藍煙，不要開玩笑！”昂生氣地大吼，眸子中是不愿置信的慌亂。
　　“擴張型心肌病，已出現(xiàn)心力衰竭，晚期，不用住院了。”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只是那眸子越來越忽閃不停，“昂，我不是在開玩笑……”

　　Chapter2…

　　太過于繁華的城市的星空總是黯淡的，香都也不例外。
　　昂和藍煙此刻，正站在位于鬧市區(qū)公寓的陽臺上，頂著凜冽的寒風看星星。
　　藍煙的固執(zhí)昂拗不過，便也只能跟出來陪伴著。

　　小時候，自己也常跟弟弟這么看星星來著。
　　那時候夜空還是澄凈的暗藍，晶亮的星子綴在上面，弟弟很是喜歡。尤其是流星劃過的時候，弟弟總是合起胖乎乎的小手，有模有樣地許著愿望。
　　自己雖說喜歡看星星，對這向流星許愿一事卻總是不置可否。
　　那么快那么快滑過夜空的流星，怎么可能承載得了那么多人的心愿？

　　而如今，自己想看流星了，黯淡的夜空卻只有斑斕的霓虹徹夜不眠，不知傷了多少人的心。
　　過去還有虛幻的寄托的人們，此刻或者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繁華的亮彩無情地剝奪自己的心愿了吧。

　　“藍煙，進屋去吧�！�
　　“嗯�！彼{煙順從地應著。
　　她一個多時辰之前剛剛發(fā)泄完了眼淚，如今卻是想要難過，也沒了力氣了。

　　她緩緩告訴昂自己的病情的時候，聲音便開始發(fā)顫，漸漸的，那顫抖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劇烈，到了最后，索性跪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昂什么話也沒說，他知道自己說什么也沒有用，藍煙需要的安慰和支持，并不是來自言語的。
　　所以他只是一直用好大的力氣抱著她，不斷親吻她的前額與頭發(fā)。溫熱的液體滑進自己的脖頸，那是透心的涼。他只好拼命上揚起頭，免得脆弱溢出眼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附近住家的燈都一盞盞地暗了，膝蓋也早已跪得沒了知覺。
　　藍煙一直哭一直哭，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多的眼淚。

　　等漸漸平靜了，她嘶啞著嗓子對昂說：“昂，我想去看流星。”
　　現(xiàn)在年關將近，正是最冷的時候，前兩天又來了寒流，屋外的溫度低得怕人。
　　昂不答應，藍煙硬要堅持。兩人僵持了好久，昂才不得不點了頭。

　　當人們變得脆弱時，就想要找一個寄托，那么如果這寄托也脆弱不堪呢？

　　Chapter3…

　　昂替兩人請了長假，帶著藍煙來到了日本奈良。
　　因為藍煙說，她想看故鄉(xiāng)的櫻花了。吉野山的櫻花可是最美的。伊勢大輔不也歌頌過“昔日奈良八重櫻，今朝平安九重霓”么。
　　如果她能捱得到的話。
　　后來藍煙又補充，說其實她覺得他們香都的鳳凰花要漂亮得多，只是那地方有太多回憶了，她舍不得。

　　兩人住進了吉野山附近一戶廉價的小院。和式的房子，不算大，兩個人住卻也顯得空落了些。

　　離藍煙接到病危通知書已經半個多月了。
　　經過了最初的悲痛，而后的絕望，兩人的心境都漸漸歸于平靜。

　　既然生命無多，又何必傷心度過？

　　藍煙說昂你就一點不頹廢吶，要是我的戀人換成別人，現(xiàn)在指不定還一起哭著呢。
　　昂很認真地說道，不會，是你的話，便不會。
　　藍煙笑笑，甜得很。

　　沒有辦法作劇烈的運動，兩人便會在清晨與黃昏一道去散步，或者是河邊，或者是附近的街道。
　　藍煙仍會時常對著昂惡作劇，看到昂一臉被打敗了的樣子，便會笑得沒心沒肺人畜無害。
　　每當這種時候昂一定不會縱容她。他逼她喝很苦很苦的湯藥，給她做她不喜歡吃但是很有營養(yǎng)的飯菜，一直賭氣故意對她不理不睬。直到藍煙一副委屈的樣子非常誠懇地道歉，才會在她的唇上掠下一個淺淺的吻，然后嘆口氣，目光錯開藍煙投向窗外那棵老櫻花樹，他也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櫻花早些綻放。

　　而之后，藍煙必定會知錯不改，依舊以作弄昂為一大樂趣。

　　過年的時候，他們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個廟會，藍煙得知后便拉了昂前去。
　　平日里步履匆匆的人們，此刻都換上了各式各樣的和服，踢著木屐一步步小心邁著，夜晚的街道被暖黃的燈光蘊染上了柔和溫馨的味道，連寒意也不那么濃了。

　　廟會旁有個祈福的地方，叫情人線。只能兩人一道，求一條紅繩。
　　傳說這里求得的紅繩可以保佑所愛之人一生平安，戀情長久。

　　“說不定他們是因為小氣，才只讓求一條紅線的！”藍煙聽了一旁阿婆的介紹，笑吟吟地對昂咬耳朵。

　　看著藍煙孩子樣笑開了的臉，昂的神色也異常柔和起來。
　　阿婆對他們慈愛地笑笑，說，真愛難求啊，要懂得珍惜才是。
　　藍煙乖巧地道了謝，拉著昂離開了。

　　紅繩只有一根，如何保得兩人平安。
　　當戀人中的一個已然逝去，這戀情又如何長久？

　　Chapter4…

　　年關一過，藍煙的健康狀況便有了明顯的惡化。
　　每次看到藍煙抓著胸口蒼白了臉色，虛汗直冒的樣子，昂才真真切切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幸好兩人都還平靜，藍煙仍是淺笑盈盈，昂仍是從容淡定。
　　兩人仍舊會在清晨與黃昏，一道散步。
　　河邊他們已經很少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往吉野山方向的小路。
　　每次，藍煙都會細細看著，告訴昂哪棵樹上又多了片嫩葉，眸子里是虔誠的期待神色。

　　天氣漸暖，開始零星地出現(xiàn)花苞了。

　　藍煙笑著問昂，你看我多堅強啊，12歲那年爸媽和弟弟遇難我也笑著，現(xiàn)在這樣我也笑著，你看我多堅強啊對不對？
　　昂深深看著藍煙，然后點點頭。
　　他沒有告訴藍煙，已經有多少個夜晚了，她總是眉頭皺得緊緊的，虛汗不止，嘴里喃喃地說著慌措的句子，睡不安穩(wěn)。

　　這一天，藍煙臨睡前又發(fā)病了一次，疼痛過后，睡意全無。
　　藍煙躺在榻榻米上的被子里，呆呆地看著外面的星空。
　　這里不是香都的鬧市區(qū)，星星要明亮多了。
　　院子里的老櫻花樹，被撒下的月光星光籠罩著，一瞬間讓藍煙有八重櫻開了的錯覺。

　　“昂。”藍煙輕輕喚著。
　　“嗯？”回應馬上便至，昂也沒有睡呢。
　　“你說，我到底是中國人啊，為什么要死在日本呢？”

　　藍煙的父母是留學日本的中國人，畢業(yè)后留在了奈良。
　　藍煙12歲該念初中了，父母便賣了奈良的房子帶她和弟弟回國來，誰料一切還沒安頓好，藍煙的父母和弟弟便遇到了車禍。

　　昂的媽媽在他記事以前就走了，他的爸爸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大公司。他第一次見藍煙是因為學校里安排了和孤兒院的聯(lián)誼。
　　藍煙一直是淡淡地溫和地笑著，他不知道除了自己有多少人讀懂了她眼神中的寂寞，他只知道寂寞會吸引寂寞，所以他被藍煙吸引了。

　　“你見到那些鳳凰花肯定會難過�！倍�，這兒算是你的半個故鄉(xiāng)吧，除了這里，我們還能去哪里呢？
　　“是這樣啊�！彼{煙咯咯笑著，昂還真是了解自己的心思呢。

　　“那昂你呢？”
　　“我如果見不到你，那就更加難過了。”夜色掩映之下，昂的眼睛明亮如星。

　　“昂，”藍煙調整一下身子，讓自己更舒服地枕上他的胳膊，剛才的疼痛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和體力，此刻睡意已是席卷而來了。
　　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問一個自己一直想問，卻又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昂，如果生命可以重新來過，你會不會選擇不要愛上我？”

　　昂靜靜想著，想著父親的阻撓和與藍煙的相愛。
　　忽然聽到懷中傳來綿長的呼吸聲，垂眼一看，竟是睡著了。
　　昂盯著藍煙柔和乖巧的臉龐瞧了會兒，便也畢上了眼睛。

　　藍煙，我很高興愛上了你。
　　所以，如果生命可以重新來過，我寧肯再一次承受這心痛心傷，也不要錯過再愛你。

　　Chapter5…

　　當櫻花的花苞逐漸多了起來的時候，天空也變得清澈透明起來。
　　病情越來越嚴重，不過還可以正常生活，這讓藍煙覺得很慶幸，她覺得自己可以看到漫天櫻瓣吹雪的一幕。

　　她開始花越來越多的時間懷念以前的日子。
　　幼時與弟弟一起看過的星星，第一次回國時飛機窗外大片的云彩。
　　那些懷著天真美好的愿望，快樂而不知愁的時光，那些以為父母便是天，外面的世界遙不可及的時光，不斷翻涌著，掀起越來越大的波瀾，沖擊著藍煙的每一寸神經。

　　然后她便會無可抑制地想起與昂的相遇，兩雙不同的眸子帶著相同的寂寞凝視著彼此，從此再也無法錯過。

　　與昂在一起，那些寂寞也會消失到午后的輕塵里去了呢。

　　直到現(xiàn)在，藍煙仍舊會常常這么覺得，甚至當看到昂為自己忙碌著準備飯菜時也會這么覺得，看到昂寵溺地揉著自己的頭發(fā)時也會這么覺得。

　　然而，那多遠多高的地老天荒，自己是注定沒有辦法與他一道走去了。

　　當櫻花真正絢爛枝頭的時候，藍煙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
　　有些東西，并不是自己不去看，便可以不去想的。
　　比方香都。
　　那里才是故鄉(xiāng)。那里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她帶不走，卻也放不下。
　　還是想要回去。

　　藍煙將這個想法告訴昂時，手里正撫摩著自己小時候穿過的和服。
　　那也是她的過往，她丟不掉，也舍不得丟掉。
　　但卻遠沒有香都的鳳凰花來得沉甸。

　　昂寵溺地拍拍藍煙的頭，說好。
　　藍煙笑得像是得到了寶物的孩子。

　　等兩人都躺下一會兒了，藍煙歪頭問昂，她知道昂也還沒睡，昂從來不會比自己先睡的。
　　“昂，想要拜托你一件事可以么？”
　　“你親我一下我就答應？”昂調侃。
　　藍煙順從地在他臉頰上啄了一下，輕輕說道：“我想回孤兒院看看，我還是比較喜歡那里的鳳凰花。”
　　昂歪頭看向藍煙，那湛藍的眸子里分明是12歲初見時的清澈。
　　“我陪你。”

　　Chapter6…

　　然而，藍煙最終還是沒能回去孤兒院。
　　其實他根本沒能離開吉野山下的這所和式老宅。
　　更確切地說，當昂給了她一個承諾，她帶著笑意入睡之后，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昂第二天醒來時，藍煙的身子還是溫熱的，嘴角帶著安然的淺笑，卻仍可以清晰看出她為了忍耐疼痛咬住下唇時留下的痕跡。

　　昂很難過，他沒能陪伴藍煙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但是他也慶幸，至少，他是許諾了藍煙，要回去他們初見的孤兒院，去看那里還沒有開放的鳳凰花的。他說過他陪她。
　　藍煙睡著的時候，帶著被滿足了的心愿的。

　　之后，昂再這所老宅中頹然了一個多月，當他聽說奈良的鳳凰花已經開了的時候，便忽然就想起了藍煙想要看的那些鳳凰花，這個時候，應該也開了吧。

　　“昂，我知道我們一樣，但我不知道你幸不幸福。”

　　自己第一次單獨見藍煙時，藍煙這么說。

　　昂終于又回到了香都，重新投入工作，生活又變得有條不紊起來。
　　他要幸福給藍煙看，因為只有自己幸福了，藍煙才會更幸福。
　　藍煙說的，他們一樣不幸福，或者一樣幸福。

　　昂搬回家里與父親同住后不久，相親娶了一位大公司老板的千金，一個笑起來很寂寞的女孩子。

　　他看向妻子的目光也會帶著溫柔的味道，只是，不再寵溺著誰。
　　他依舊保留著藍煙最后撫摸過的那件和服，將它收進一個真空壓縮袋中，偶爾會盯著袋子看看，只是，從來沒有打開過。

　　昂開始吸煙，不過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吸。
　　吸煙的時候，昂大多是望著星空的，明亮的眸子是初見藍煙時的神色。只是香都的星空太過黯淡，找不到當初的明光亮彩。
　　昂心情更加不好時，便會吃加了辣椒或者芥末的飯菜，他知道藍煙一直熱衷于用各種方法騙自己吃這些東西。
　　但他是終沒有辦法像藍煙那樣享受這辛辣味道。他每次都會被熗出眼淚來。
　　而這個時候，他便會趁機讓眼淚流個不停，很多東西流出來就不那么難過了。

　　他的婚姻很美滿。夫妻和睦，相敬如賓。
　　而他卻并沒有告訴自己的妻子，實際上他并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還是時常會想起當年的那些日子，那些有藍煙在的日子，那些與藍煙一道走過的日子。

　　只是。
　　逝者已矣，告訴誰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記得便足夠了。
　　那些陽光，那些落雨，那些一起走過的日子，是怎么樣，也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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