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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深秋的天際格外高遠(yuǎn)，尤其是日暮時分。斜陽的光穿過薄絮似的云，閃著金光，在如鏡的湖面上搖曳，如同金紅色的火般熱切，觸之，卻冷得刺骨。

　　——就好似眼前那人的一雙眼睛，深邃而冷然。即使面對位高權(quán)重之人，也毫不留情地把鋒利的目光凌厲地刺將過去。每每那雙眼睛注視著自己的時候，眸間總會浮上一層幾乎察覺不到暖色，目光卻依舊犀利。

　　這份直率，自己最為欣賞，同時也最為頭疼——曾不知道多少次地勸他收斂鋒芒，以免為自己樹立太多敵人……

　　“我可不想聽你說教�！笔锶蓳P(yáng)起了下巴，蹙眉，干脆利落地打斷了他的話。

　　唉唉……我就知道……大谷吉繼暗暗苦笑。、

　　即使對于身為好友的自己，三成的話鋒依舊是尖銳得毫不留情——即使自己早已習(xí)慣，但依舊時常為他的驚人之舉感到訝異。任何浮華和虛偽的修飾，他最為不屑；總是把內(nèi)心最直白的想法，直接地，毫不掩飾地表現(xiàn)出來，并不顧忌旁人的感受，更加不會考慮自己的處境。

　　當(dāng)年三成元服之時，豐臣秀吉提出要為他加封2000石的知行，眾人無不艷羨。而三成卻謝絕了這份豐厚的賀禮，在旁人驚詫的目光中，轉(zhuǎn)而請求秀吉，希望用這份賀禮雇用當(dāng)時還寂寂無名的大谷吉繼，吉繼也正是由于他的推薦，因此得到了秀吉的召見。

　　事后，吉繼前往道謝的時候，一臉訝異的，居然是三成。在他看來他沒做什么值得好友感謝的事情，不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推薦了自己想推薦的人而已。不計較自己的利害損失，也不在意對方是否得到了自己的恩惠——反倒讓道謝的吉繼哭笑不得。

　　——簡直像個讓人操心的孩子。

　�。ǘ�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天有不測風(fēng)云，正當(dāng)仕途一帆風(fēng)順之時，大谷吉繼病倒了。

　　麻風(fēng)病——在那個時候被稱為“天刑”，謠傳為了懲罰不正之人的，無法治療的傳染病。而在勾心斗角的群臣中，這場病，自然成了小人造謠攻擊和派系斗爭的把柄。

　　只是一夜間，似乎一切都變了。

　　仿佛一抬頭就能看到那些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的眼，一動作就能觸到那些暗中蓄勢待發(fā)的箭。身受病痛折磨，卻還時時刻刻地遭遇著誤解，以及最惡毒的污蔑。散布滿城的，都是自己為了治病而要斬殺千人的謠言，素來立身正直的自己，而今，卻被流言蜚語壓得抬不起頭來。

　　大谷吉繼本不想?yún)⒓硬钑摹?dāng)時他已經(jīng)病情沉重。惡疾毀去了原本清俊的面容，也毀去了原本朝氣勃發(fā)的雙眼，可是茶會是秀吉主辦的，不能推辭，他只好垂下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的視線，把頭低了再低。

　　不知什么人慌慌張張傳過的茶碗，粗暴地往他手中一塞，冰冷的。而想把茶碗傳出去的時候，回應(yīng)的，只有四周陡然涌起的聲浪。

　　視線模糊了，但是聽力卻出奇地敏銳——敏銳到哪怕想極力阻塞周圍眾人或恐慌和或惡毒的竊竊私語傳入耳內(nèi)，也無能為力。唇被咬出了血，恨不能馬上消失在他看不見的，卻像業(yè)火一樣燒灼著自己的那些目光里。

　　“刑部大人�！�

　　清朗的，不卑不亢的聲音，蓋過了細(xì)碎的嘈雜聲，帶著一貫孤高的音調(diào)，冷冷然地，把滿座的議論化作一片寂靜。吉繼震顫了一下，頭依舊低著。

　　“刑部大人，我口渴了，請您快些把茶傳過來�！比煽此麤]有反應(yīng)，提高了聲音。

　　吉繼茫茫然地抬起頭，視線模糊，他看不清那張清秀的臉，只能隱約看清那熟悉的，略帶楓紅色的發(fā)絲。雖然看不情，但他知道那雙直視他的眼睛，一定是像往日一樣，犀利，卻不易覺察地籠著一層斜陽般的暖色。

　　石田三成從他微微顫抖的手中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不久，吉繼聽聞，當(dāng)初千人斬的謠言傳到三成耳中，他只是冷笑了一聲，似乎連表示蔑視都不屑。

　　——不知道那天他是否發(fā)現(xiàn)了，那碗茶里，混雜了淚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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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長3年，豐臣秀吉病逝。

　　兩年后，德川家康因上杉氏重臣直江兼續(xù)的訴狀《直江狀》，起兵征討上杉景勝。石田三成以此為德川家康違反私戰(zhàn)禁令，召集各地大名聚集於大阪城發(fā)表內(nèi)府違反條文，隨即起兵討伐家康，家康則將上杉戰(zhàn)事交給次子，親率大軍與支持他的豐臣武將回師對抗。家康率領(lǐng)的東軍，與三成率領(lǐng)的西軍最后在近江一帶進(jìn)行會戰(zhàn)，史稱“關(guān)原合戰(zhàn)”。

　　“你認(rèn)為我會輸吧？”三成的神色有點疲憊。

　　大谷吉繼默然不語——雖然同樣出身近江，可是身患重疾，加上素來不愿參與派系爭斗，為在三成與家康之間調(diào)停，他一度與家康合兵同行。

　　西軍勝算渺�！麖囊婚_始就如此預(yù)料，并且極力勸阻，卻沒有改變?nèi)傻臎Q心，于是面對西軍的游說，他拒絕了。

　　“佐吉……”臨別時他開了口，卻把問題咽了回去

　　——你，想做天下人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那個人的眼睛，并沒有被暗殺的陰影以及戰(zhàn)事的疲憊抹去朝氣，依舊是桀驁的眼神，卻沒有撩人的野心，清澈而冷然。

　　這個人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恐懼。
　　——時隔多年，他依舊是那個單純的孩子。

　　只是單純地執(zhí)著于一個被許多人隨意背棄的承諾，單純地守護(hù)自己想守護(hù)人與事物，單純地追尋自己想追尋的夢，他可以再輕易不過地奉上一切，包括性命。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只是，投以性命，何以為報？

　　三成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欣慰，但更多是驚訝，他看不見，但是他能感覺到。

　　“為什么又回來了？”

　　“自然是來為你送死的�！彼腴_玩笑地回答，模糊地看到燈光下三成楓紅色的發(fā)絲，如同漾著斜陽的秋水一樣泛著溫暖的顏色，柔和得讓人不由從心底涌起悲傷。

　　“戰(zhàn)后，一起去賞秋楓吧�！�

　�。ㄋ模�

　　“大谷殿下！小早川殿下謀反！”

　　“小早川軍進(jìn)攻我軍！鄰陣的脅坂、朽木、小川、赤座都是內(nèi)應(yīng)，連帶叛變；平塚、戶田殿下戰(zhàn)死，我軍三面受敵�。　�

　　雖然早有預(yù)料，可是沒有想到居然會那么快……大勢已去了么？知其不可者而為之……果然到頭來，還是不出所料么……

　　“全軍聽令！立即組隊抗擊，就算戰(zhàn)到最后一兵一卒，決不在背叛者面前坐以待斃�。　�

　　這場兵力懸殊巨大的戰(zhàn)事，結(jié)果不言而喻。大谷軍全線崩潰，西軍的潰敗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大谷吉繼默默地坐在車上，耳邊回蕩著大軍壓境的呼聲。

　　若是三成，面對此情此景，會怎樣？
　　——你會執(zhí)著地繼續(xù)前進(jìn)，不到最后一刻，不會放棄的吧？
　　而且，就算失敗，就算失去性命，也不會后悔的吧？
　　——像我一樣。

　　他輕聲地笑起來：我們兩個，都是笨蛋也說不定。
　　因此，以性命相投，也因此，以性命為報。

　　“我死以后，不要把我的首級交給敵人�！彼届o地擎起刀。

　　三成，在地獄會面吧。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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