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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垛
不是英雄的男人
【寫給腦補的老二。與其說是bg同人,不如說就寫了一個男人的一生!
【重要的事情說兩遍,是bg向!
。1)
翻垛的本名,自然不會是翻垛。這不過是他在這水極深的威虎山里干著的營生。
頂上護目鏡加大檐帽,一身筆挺的灰藍色軍裝,黑亮的軍靴踏在地上,那響聲讓人聽了便心中一凜。整個威虎山里,人人皆知,只有二爺會這么穿。
耿六兒剛入山的時候,明面兒上雖不敢開口問,暗地里卻十分好奇,不知這二爺是什么都不懂,單純覺得好看才這么穿,還是果真曾是干過國軍的人?若是后者,又是遇著了什么變故,上了這威虎山落草為寇?
被問到的威虎山老人,聽了六兒的問題,悠悠點燃一根煙,瞇著眼,嘆口氣,正要回答,卻忽地在六兒身后瞥見了二爺的身影,連忙裝作有事,嘿嘿笑著,起身走了。
六兒身子一僵,稍稍回首,果見那人一如往常那般,叼著煙,大檐兒帽壓得極低,只隱隱露出一雙眼。目光深極,眼白略略大過瞳仁,便從這雙眼看,這也決然不是一個會單純因為好看而穿成這樣的人。
(2)
翻垛的本名,實則叫做魏毓,字承燃。
若是刨起根兒來,魏家也算是官宦之家,后來家道中落,便去經了商,專賣藥材,誰曾想竟走出了條富貴路來。怎奈何富貴畢竟不長久,魏毓他爹是獨子,卻沒有經商的能耐,只喜歡吟詩作畫,且還是個癡情種,為了窯子里的一位姑娘,生生砸下了大半的家財。
魏毓他娘見丈夫流連窯子,浪擲銀錢,恨得不行,可到底是為時已晚。他爹中了圈套,酒醉時糊里糊涂將鋪子全都轉給了別人,酒醒之后悔恨不已,竟跳樓自殺。他娘走投無路,只好帶著幼時的魏毓回了北平娘家。
“莘莘學子,親愛精誠,三民主義,是我革命先聲。
革命英雄,國民先鋒,再接再厲,繼續(xù)先烈成功!
18歲那一年,魏毓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初時聽到,他便覺得熱血沸騰。
那年他青春年少,意氣風發(fā),非但在學校里成績優(yōu)異,被老師寄予厚望,且還拜師學了武藝,挺拔身材惹了不少女同學春心萌動。
18歲,清亮的眼眸中只看得見革命的浪潮,血管里涌著的是無時無刻不在燃燒的赤血。
18歲的魏毓,不顧母親的奮力阻攔,留下一封書信后冒冒然南下——他要報考黃埔軍校,當兵,衛(wèi)國,做一個英雄!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
這曲調,時隔近漫漫十數年,翻垛如今依舊會想起——即便身處這威虎山中。
他坐在椅子上,聽著喧天的嗩吶鑼鼓聲,看著披著皮大氅的男人們扯著嗓子鬼哭狼嚎,仰頭干掉一碗漿子。
“二哥怎么不跟著唱?七爺八爺剛才可都秀了一把呢!”六兒喝了才不過幾碗漿子,臉已經紅撲撲的,此刻正亮著一雙清澈的眸子朝他看來,似是很期待他上臺秀一把。
他哪里會唱二人轉?他會唱的曲子,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他只是吐著煙圈,淡淡地瞥了眼六兒,沉默半晌,隨即將煙頭擲在地上,一腳踩滅,驀地起身離開。六兒一怔,連忙跟了上去。
(3)
六兒是伺候翻垛的人。他的軍裝歸六兒熨燙,頭發(fā)歸六兒修剪,洗腳水也歸六兒端。
翻垛很信任六兒,畢竟六兒從年齡很小時便跟在他身邊,畢竟六兒是他親手救下的,畢竟六兒……是耿先的親弟弟。
說起來耿先……翻垛瞇了瞇眼睛,抽了口煙,又憶起往事來。也不知為何,他近來頗為念舊,只是舊事豈能輕易回憶?憶起年少時意氣風發(fā),憶起青年時沙場點兵……再憶起年近中年時,走投無路,落草為寇……回首再看當下,已是不堪入目,污濁不已。
南下途中,魏毓認識了個人,名叫耿先。二人同樣熱血,但在政治觀念上卻時有沖突。耿先很是能說會道,邏輯清晰,條理清楚,魏毓說不過他,有時候也咬牙恨極。
1927年初,兩人一同考入了黃埔軍校。只不過是武漢分!`打誤撞來了武漢,到現在翻垛也說不清是怎么去的,好像是耿先說了什么,然后他便點頭同意了,總之他倆一起進了武漢分校,成了黃埔五期生。耿先進了政治科,魏毓則考入了炮兵科。雖然科別不同,可二人卻情誼依舊。
翻垛至今還記得,2月左右,武昌寒氣刺骨。那是南方的濕冷,和東北及北平的干冷都不一樣,便是他身子硬朗至極,剛去時還有些耐不住。復試的那幾日,武昌城里到處都是熱血青年。青年們站在奧略樓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成了一景兒。
魏毓和耿先有時也會聊起從前的日子。彼時,魏毓的熱血已稍有冷卻,對仍在北平的母親頗為擔憂,可寫了幾封信都如石沉大海,并無回聲。而耿先則是東北小戶人家出身,雖是農村卻也是相對富裕的農村,家里一共生了六個孩子,他離家后三個月,他娘生了第六個孩子,據老鄉(xiāng)帶話說是個弟弟。因著耿先是家里唯一懂墨水兒的人,他娘只給老幺取了個“六兒”的小名,就等著耿先給起大名呢。
耿先還特意約了魏毓出來,一起給他的六弟起名,想來想去也拿不定主意。幸好那帶信兒的老鄉(xiāng)并不急著回東北,先要在武昌待上幾個月。
回憶起軍校的日子,翻垛難得微微勾起了唇?墒呛芸,他的笑容又倏然隱去,眸光復又冷凝。
1927年7月,“七一五”政變之后,黃埔五期部分學員被迫畢業(yè)離校,耿先便在其中。魏毓去見了耿先,耿先面帶愁色,鄭重地告訴了他自家的詳細地址——也不是要托付給他什么,只是怕自己死了多年,家人枉自牽掛,連死訊也不知道,所以能告訴一個人是一個人。
不過,耿先還是很高興的。因為他編入了葉挺部內,那是他極為崇敬的人。
1927年8月中,魏毓于南京畢業(yè),正式成為一名炮兵。
同月,南昌起義爆發(fā),耿先犧牲。
魏毓得知耿先的死訊時,已是1928年初。雖無力,雖大慟,然斯人已逝,如江水長東,不可挽回。
如今想起來,反倒有些羨慕他。去得早,省了許多麻煩,略過了許多滄桑,未嘗不是幸事。
腳下忽地一痛,翻垛猛地回過神來,卻見六兒揚著腦袋,看著他,說道:“水都涼成這樣,你怎么還不收腳?二爺這是在想什么?”
六兒并不像耿先,一分一毫也不像。耿先個子高,身材結實,皮膚微黑,明明是個特別能說的明快人兒,五官里卻帶著憨氣;六兒矮,剛到他二爺的肩,清瘦,皮膚白,喜歡裝傻充愣,可漂亮的小眼睛一轉,透著機靈。
若不是落草為寇之后,親自去耿先家里見的六兒,翻垛必不會信。
那是六年前的時候,聽說鬼子一個村子接著一個村子掃蕩,馬上就要到耿先的老家向陽屯兒,翻垛當即率著人馬下山,連著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奔赴向陽屯。
挨門挨戶的找過去,翻垛竟真的找著了耿先家。耿先爹腿腳不好,癱在床上,娘眼睛出了問題,能看見東西,但是看得很不清楚。他家里頭六個孩子,大閨女遠嫁,已沒了音訊,二兒子耿先從軍,死在南昌,三兒子做了獵戶,被老虎打死,四兒子被鬼子弄死,五閨女嫁到了別的村子,可那個村子剛被掃蕩,實在讓人擔憂。數來數去,耿先爹娘身邊,只有這么個老六還算安生。
當時,十二歲的六兒就扒在門邊上,警惕地盯著他。
翻垛第一眼看她,心里有些嘖嘖稱奇,這般境地,這小小子竟還能生的這樣白,不黑不紅,剔透得很,當真不是個姑娘嗎?
后來他和六兒這樣說,六兒笑看著他,然后說:“我第一眼看你時,覺得你一定是個壞人。我暗自都做好與你同歸于盡的打算了!
頓了頓,六兒又說:“看來我和二哥看人都不準。”
翻垛一哂:“媽了個巴子的,沒大沒小!
翻垛覺得,六兒看著像姑娘,其實是個頗有血性的小漢子。當時在向陽屯,才不過十二歲的六兒憑著機智,巧設陷阱,竟干掉了十幾個鬼子。后來耿家老兩口病逝,六兒央著翻垛進了威虎山,也不曾讓其他人覺得他翻垛看走了眼。他讓六兒跟在他身邊照顧他日常生活,并不是因為六兒本事不高,而是因為他實在害怕——害怕六兒也像耿先一樣,年紀輕輕,就死在了槍火之中。
六兒是真的厲害。
翻垛親自教她打槍騎馬,也教了她近身搏斗。六兒樣樣學的用心,比他手下的兄弟學的還好。論起槍法來,六兒在威虎山數千兄弟里,怎么也能排上前幾十。只是說起搏斗來,六兒到底還是太弱。
。4)
魏毓畢了業(yè),正式進入軍隊之后,漸漸地,叫他魏毓的人少了,戰(zhàn)友都喚他做“承燃”。
國軍之中,魏承燃在年青一代中頗被看好。然而此時的魏承燃,卻不大找得到魏毓十八歲時的熱血情懷了。
國民黨內,貪腐成風,內患積重,上邊人不是參與其中便是熟視無睹,下邊人自然是拼了命的撈好處,孝敬上邊人。這可不是魏承燃認可的三民主義。
然而很快,魏承燃似乎又找到年少時的熱血。
1930年,中華復興社成立,黨內的人則稱它為藍衣社。魏承燃被好友拉進組織,好友告訴他,我們要抵御外侮,救黨救國!
東三省全境淪陷之后,魏承燃因藍衣社之安排,親赴東北,護送一位抗日將領。在這段行程中,魏承燃親睹日軍之殘暴行徑,為此血戰(zhàn)數次,忿恨不已,待到返回南京時,已是1932年中,他本欲呼喚社中成員集中火力于抵擋外部侵略,然而在他離開的這段日子里,藍衣社已有了別的主張。
無論組織設立的初衷為何,既然在如此體制中,便總會被困在體制之中,一步一步被侵染,直至瓦解。
魏承燃感覺十分無力,可是他已深陷其中,不能輕易脫身。派系爭斗,哪里容得了你一個不甚重要的人物瀟灑?想來就來,想不干就不干,怎么可能?
十八歲時,豪氣沖天,說要做個英雄。如今母親沒了音訊,自己是為不孝;戰(zhàn)友要么身死,要么早已不是同道中人,自己已成孤寡;再論道義,他為明哲保身,不得不窩囊行事,豈是英雄所為?
(5)
威虎山內的土匪們沒什么特別大的樂子,一是去花寨找女人,二便是唱二人轉。
老二也沒什么特別大的樂子,一是抽煙,二是習武。
他不常喝酒,但六兒和他熟稔了之后,逢年過節(jié)時,喜歡騙他喝酒。老二一喝酒,便話多,然而他便是醉了,也知道什么當講,什么不當講。
他會唱的曲子不多,黃埔軍校那兩首校歌算兩首,再有便是一段戲文,只有他醉了時才會唱。六兒不知道那是什么調子,但知道那段戲文說的是林沖逼上梁山的故事。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瓏樀冒称巧⒒晗,魄散魂消,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
他唱的時候,單手捧著大檐帽,軍裝筆挺,雙眼緊閉,搖頭晃腦。他面上倒沒什么表情,六兒聽著,卻聽出了悲戚與悔痛。
他在悲什么?在悔什么?又在痛什么呢?
是血淚灑征袍?還是流落天涯?抑或是滾滾紅塵,誤了他的武陵年少?
“實指望封侯也那萬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亦l(xiāng),去路遙,望家鄉(xiāng),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俺這里吉兇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應難料!
唱到這里時,六兒總是能看見他眼角落淚。不過,也只有一滴而已。
“懷揣著雪刃刀,懷揣著雪刃刀,行一步哎呀哭,哭號啕,急走羊腸去路遙!
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
。6)
魏承燃上威虎山時,和林教頭相似,也是個雪夜。個中緣由,翻垛不能回想。每每思及,便痛苦異常,恨不得立刻拿了刀子來剜了心。
六兒大概能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將那段往事串聯出來。
派系斗爭連累了他,他被陷害,百口莫辯,行將被處決的時候,慣會偷天換日的藍衣社將他換了出來。魏承燃和魏毓,都死在了處決的槍下,活著的,只有翻垛。
那一年,是1936年,翻垛28歲。因著彼時受封混亂,黨內“上將都數不清了”,翻垛雖職位不算極高,卻也獲封少將。然而他的政治之路,他從18歲便決定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的路,也僅僅止于“魏少將”了。
死里逃生之后,藍衣社只管保他一條命,并將他遠遠送走,命他永生不再踏入江浙一帶。這已然是念在他的舊日功績上的“仁義之舉”了。
翻垛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回北平,找母親。
只是如今的他,連他自己也不是了,還有什么顏面去見母親?
翻垛就此消沉,墮落,看似是往北平走,實則卻是一路不緊不慢,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往哪兒去。直到1937年中,七七事變之后,翻垛猛然清醒過來——國仇在前,豈能這般混沌?便是一心赴死,也該死在戰(zhàn)場上,怎么能這樣胡亂度日?再者,便是無顏見母親,也該去確認母親是否安好,這般浪蕩著,實在該死!該死!
翻垛趕到北平,終于明白什么叫做“近鄉(xiāng)情更怯”。
他18歲離家,如今29歲。離家之時,他是滿口京腔的俊秀少年,穿著黑色中山服,意氣風發(fā),十一年后,他是丟了姓名,失了身份的破敗男人,革命夢碎,熱血冷卻,混沌度日。
家,不能回;軍隊,不能回;往日,更不可回。
十一年,北平變化極大。他循著舊日蹤跡找過去,卻怎么也找不到曾經熟悉的院落。他的手不住顫抖,心瘋狂地跳著,吸了好幾口氣后,這才敢壯著膽子去問附近的人家。
答案到底是令他失望了,但也沒讓他完全絕望。
一個人說,這家十年前著了場大火,死了三四十號人,家主覺得不吉利,便搬到了城南住,聽說后來更是搬離了北平城,回東北老家住了。
是了,他娘家里雖是住在北平,可根兒上和他爹一樣,都是東北人,在東北還有不少房子和田地。他娘一定還活著,一定!
(7)
“誒,俺聽說國軍有人……嗯……那位宋夫人,創(chuàng)辦了孤兒院,就是讓沒爹沒娘的可憐娃們都住一塊兒去!崩习顺榱丝跓煟呅呎f,“照這么說,那咱們威虎山也相當于是個孤兒院了哈哈哈哈……威虎山孤兒院!”
能進威虎山的,基本都沒爹沒娘,沒老婆沒孩子,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土匪這活計,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拿命來搏金銀財寶,這輩子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不說,下輩子也得遭報應,肯定投不了好家。
老二找啊找啊,最后還是絕望了。
搬到東北的親戚說,就在魏毓離家后的第三天,收拾好行李要去將他追回的連氏,死在了大火之中。死的時候,手里攥著張紙兒,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書信也無從得知了。
。8)
土匪們下山打共軍,翻垛明令耿六兒不許跟著,結果還是被六兒混進去了。翻垛發(fā)現的時候,氣的給了六兒一巴掌,用盡了全力。
他哥哥就是共軍!誰打也輪不到他來打!
六兒摸著臉,不說話,卻在翻垛轉身的時候抿了抿嘴,竟是笑了。
。9)
六兒是六兒,也不是六兒。
耿先的爹娘確實生了老六,是個兒子,但是這個老六,長到七八歲的時候夭折了。也就是那一天,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流浪到了村子里,耿先爹娘覺得是緣分,便收了這個小姑娘做干女兒。這個小姑娘活潑又有靈氣,一看便知道出身自教養(yǎng)不錯的人家,后來一問才知道,父母竟然都是北京大學的畢業(yè)生。
可惜,后來她那共產黨員父親光榮犧牲,她的母親,則是在東北老家養(yǎng)病時,被土匪毀了清白。因她母親反抗太過激烈,土匪們泄完欲,便殘忍地殺害了她。
家里人都被土匪殺了,這姑娘憑著家人掩護,僥幸逃走,七八歲的年紀便四處流浪。
遇著翻垛時,六兒是認真地想和他,以及他的手下,同歸于盡的。
只是她當時太沒把握,不好斷然下手。跟著這土匪進山,說不定能放長線,釣大魚。
她也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大不了一死。
。10)
每次有人下山砸窯,六兒都跟著,不是為了撈好處,而是為了看著那些人。翻垛但以為她是心善,卻不知她是怕更多的人踏了她母親的覆轍。
每次看他們搶掠,六兒都恨極,恨不能將這幫土匪一齊解決。
這就是六兒暗中投靠了共軍的理由。
每次說是下山采買,其實都是暗中與人通信。因她日日跟在老二身邊,為人又機靈,卻是一個懷疑的人也無。
(11)
六兒雖不知道二哥到底姓甚名誰,卻知道翻垛曾是黃埔軍校的畢業(yè)生,藍衣社的成員,國軍的少將,走投無路之時欠下了崔三爺一條命,隨后便如林沖般雪夜上山,落草為寇。在六兒看來,翻垛不知六兒的本名為何,不知六兒的家世,只當他是耿先的弟弟耿六兒。
只是這最后一條,卻是她被迷惑住了。
翻垛若是看不出木蘭是女郎,他便也不是翻垛了。沒有懷疑別的,他還真就是翻垛。
六兒十四歲來的癸水。翻垛出入沙場多年,對血腥味最為熟悉,一聞便聞出了不對勁兒。起了疑心之后,便是暗中觀察,小心假設,仔細推證,終于下了結論——雄兔腳撲朔,雌兔腳迷離,耿六兒是迷離不是撲朔!
那一瞬間,翻垛的心情相當復雜。
他該將六兒逐出威虎山的,可是他不能,不愿,不忍,不舍。
就讓她留在他身邊吧……雖然他也知道,實在不該如此。他一個不忠不孝之人,不該再懷有什么奢望。只是……
只是他一個不忠不孝之人,落草久了,也看透了,愈發(fā)不在乎些因果報應了。他就是想讓她留下來,借著侍候之名,待在他身邊。
他每日懈了,怠了,回頭一看,她就站在那兒,又瘦又矮,皮膚白的像威虎山的積雪。她年紀稍長之后,竟開始犯渾,學他的打扮,也穿一身軍裝,帶著軍帽。她把頭發(fā)梳成背頭,分明是女人不該留的發(fā)型,可看在他眼里,那模樣的她,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少女的媚意,勾的他按捺不住。
這令他充滿罪惡感,覺得自己無恥之尤。
。12)
1945年底,六兒19歲,老二37歲。
六兒是共跳的水線子這事,被人看出了端倪,向老二說明。證據確鑿,老二驚怒,卻也覺得是報應,左右為難之后,還是假借由頭,處置了告發(fā)者。六兒對此并不知情。
那年冬天,馬青蓮進了威虎山,四處禍害威虎山的土匪,翻垛自然也成了被勾引的對象之一。
。13)
也是那年冬天,六兒難得生了次大病,發(fā)燒燒的凈天說胡話。翻垛在崔三爺和馬青蓮的喜宴上匆匆露了個臉,隨即就找急忙慌地回了屋里照看六兒。
六兒醒的時候,便看見翻垛坐在炕邊上,帽檐壓得極低,半明半暗之間神色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覺到,翻垛就是在看她。
“能讓二哥照顧我一次,六兒這病也是值了。”她凜了凜心神,面上笑著,伸手去拉他的大衣袖子。
翻垛沉默半晌。
窗外,漫山都是紅燈籠,嗩吶聲鑼鼓聲響個不停。翻垛其實并不喜歡紅燈籠,在他眼里,那東西一點兒也不喜慶。
見他沉默著,六兒本能地感覺到了異樣,連忙又說道:“是不是三爺和那個被搶上山的女人成親了?”想了想,她故意笑著,像往常那樣,說:“我可聽小道消息說,三爺……那兒不行……”
翻垛皺了皺眉,冷著聲音,道:“別管三爺行不行,知道你二爺行就夠了!
六兒大怔,心砰砰跳著,抬頭去看他。
翻垛清了清嗓子,驀地點了一支煙。晦暗之中,一朵橙紅色的火花在他唇邊綻開,又驀然熄滅。六兒默默看著,覺得在這頃刻之間,仿佛也有什么東西忽然綻開了,忽然又黯然消逝了。
“六兒,你走吧。威虎山,不能留你。”
六兒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見自己張口決然說:“不行!”
翻垛低頭凝視著她,“你是女人。”
六兒立時什么病痛也沒了,一扯被子,坐起身子來,扔了翻垛的煙,拽著他的翻毛領子把他拖倒在床上,不待他反應便騎在他腰上,隨即咬著牙說道:“我當然是女人!
翻垛沉沉地笑了:“那好。女人,你有什么打算?”頓了頓,他又低聲說道:“又或者說,這位共產主義戰(zhàn)士,你有什么打算?”
六兒借著紅燈籠的光去看他的臉,在他身邊待了七年多了,這七年里,他老的太快。想到這里,她竟然難以自制,鼻間一酸,落下淚來。
像是開了閘門一樣,她的種種復雜情緒,頃刻爆發(fā)。
“共產主義戰(zhàn)士說,要插了你這個老奸巨猾的翻垛的!女人說……女人說,你怎么忍心趕她走?你毛病這么多,也就她能受得了。”越說,心里越復雜,淚越多,她聽著窗外的嗩吶聲,忽然意識到,他是真的想讓她走了,剎那間,她反倒冷靜了下來。
她忽地擦了一把淚,心一橫,然后對著他笑了。
“女人說,她要扒了你的毛葉子(皮大衣),脫了你的斜叉子(褲子),再掛下瞞天子(帳子),掏出你的槍桿子,自此做你的平頭子!”
他們差了十八歲。他開始激揚青春時,她才剛出生,還是個奶娃娃。世間這么大,怎么就和她陰差陽錯地相遇了呢?相伴七年有余,已經像是從老天爺那里偷來的似的了。
甚至,翻垛會想:可能上天之所以讓他如此顛沛流離,如此折磨他,就是為了讓他遇見她。上天,也許真的是有眼的,拿走你什么,還給你什么,若你還想貪求更多,就必須再給老天些東西。
而現在,他想要個孩子……該不會要拿自己這條命去換吧?
(14)
1946年,胡彪進威虎山,同日,二十歲的六兒假死離山,走時已懷有身孕。
分別之時,翻垛向她承諾,會盡快脫身,與她團圓。然而二人卻均是心知肚明,這是不可能的事。翻垛當年欠下崔三爺的命,遲早要還。今朝生離,形同死別。
同年年底,六兒得知翻垛死訊。
“……實指望封侯也那萬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恰便似脫鞲蒼鷹,離籠狡兔,摘網騰蛟。救國難誰誅正卯?……”
那男人想做英雄,卻從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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