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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眼線
十年來,木易每天都會樂此不疲地重復做同一件事情——為雅子畫眼線。
在和雅子相遇之前,木易是個美妝師,為活人畫過,也為死人畫過。
她從小就喜歡偷看母親畫妝,也常常像其他的小女孩一樣,好奇地偷用母親的畫妝品。
父親早逝,年輕貌美的母親帶著她來到城里。她并不知道母親做的是什么工作,只是看著母親每天坐在梳妝臺前描眉畫眼,幾番拍拍打打,母親臉頰上的斑點都看不見了,甚至連下巴上的那個刀疤都若隱若現(xiàn)了。她仔細地看著母親描好眉,畫好唇,那張臉美得像茶碗上的仙子,看不夠。
即使是長大了,她也并沒有怨恨母親那讓她倍受同學的嘲諷的職業(yè),她早就懂得體諒母親的艱辛,甚至有時候她陪著母親一同工作,遠遠地望著母親被男人摟在懷里跳舞作樂,只是遠遠微笑。
母親就像古詩人口中的西湖,在她眼中母親無論是淡妝還是濃抹總是相宜的。
十八歲時她依偎在母親懷里說“媽,我不想上大學,我想去學化妝,好不好?”
母親疑惑地看看她,想要勸解,但終究沒有左右女兒的理想,她給不了女兒正常的生活,她希望女兒能夠自己尋找到。
僅僅幾年的光陰,木易已經(jīng)在小城憑借著畫妝的手藝小有名氣。她總是給自己化著淡淡的妝,長過腰的頭發(fā)隨意地綁一根淡雅的絲帶,專心至至地給人化妝時總有幾根頭發(fā)會散在臉頰兩側,像扇面上的嫦娥,也像墻上貼的明星。
認識木易的人都說她長得像母親,甚至比母親還要美,因為她的臉頰沒有斑,下巴上也沒有刀疤,即使臉上什么都不涂抹也美得像畫中仙子。
母親早已經(jīng)不做舞女,安心地在家照顧著木易的起居,但每天她依然畫著精致的妝,無論是出門買菜,還是陽光下散步,她總是滿滿地自信,仿佛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皺紋,斑駁她都絲毫沒有察覺,木易總說她最愛給母親畫妝,每天早上必定會為母親忙上一番。
即使是母親安靜地躺在靈床上時都面色紅潤,所有人都覺得她和藹地像個傳道士,木易知道母親希望這樣,她美了一輩子,也該美美地離開才是。
母親走后木易依然沒有結婚,三十大幾的她,拖著行李,帶著母親的照片,走過一個又一個城市。
“我的家就在這個箱子里,家人也在箱子里,我從沒想過要留在哪個城市過一輩子,我要把這地球的每個城市都住一遍!
有人問她時,她總是這樣充滿向往地簡單回答。
只有一次,她耐心地描繪著已經(jīng)走過的城市,春天里百花爭艷的江南,夕陽下披上紅霞的故宮,五彩斑斕的九寨溝,云霧繚繞的黃山甚至連一望無際的蒙古草原她都詳細地描繪著,恨不得用那草原的碧綠作出十個比喻。
雅子總是若有所思地仰著頭聽,她向往著那些讓人癡迷的圣地,貪婪地珍藏著她贈送的所有色彩。
“雅子,你的眼睛真美,清澈得能湛出口來。”她伸手扶去散在雅子額前的碎發(fā)。
雅子羞澀地低頭,只是輕輕地一笑,又轉而憂傷地嘆了句可惜。
木易知道可惜之后會跟出來的內(nèi)容,所以沒等她開口就笑著說“雅子,我給你畫個眼線好不好?”
雅子驚愕地問她“我也可以畫眼線嗎?”
木易拿出已經(jīng)收起許久的“飯碗”,小心翼翼地在雅子的眼睛上擺弄著,像是正在雕刻玉的工匠。
雅子抬著頭,臉上泛著紅暈,小聲地問道:“怎么樣?難看嗎?”
“怎么會難看,只會更加地美,你的眼睛真圓,真亮!
木易說完在雅子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了一下。
雅子觸了電似的顫抖了一下,這一顫抖也驚醒了木易。
“我。。。。。。我剛才。。。。。。”她想要解釋自己的舉動,腦子里卻完完全全地空白。
雅子淡淡地一笑,羞澀得低下頭,只是把木易的手握得更緊。
那天以后,木易一直沒有離開小鎮(zhèn),她總是牽著雅子的手,帶她穿過大街小巷,穿過樹林,穿過嬉鬧的孩子群。
她叫雅子“妹妹”,而雅子也很樂意叫她“姐姐”。
很快,木易搬出了旅店,住進了雅子的家里,她每天早起都要為雅子畫上眼線,那不偏不倚的兩條黑線也著實為雅子加了不少分,連嘴角的笑似乎都被修飾得動人了。
木易每天給她講著自己的過去,從父親對她的寵愛到跟隨母親進城,從游學美妝到四處漂泊,雅子總是聚精會神地聽著,在故事里她忘記了父親對她的嫌棄,忘記了繼母對她的拳打腳踢,忘記了福利院里被冷落的孤寂,她的世界慢慢透進了光,從頭頂一直灑到腳心。
小鎮(zhèn)的人們總是會伸出大姆指稱贊木易“嗯,你真是個好姐姐,我們一直都不知道雅子還有這樣一個姐姐。”木易總是一笑而過。
時間久了有人開始為木易說起媒來,她還是那樣,一笑置之,日子長了人們也懂了。
這樣一過就是十年,木易的家從一個行李變成了一間房,鍋碗瓢盆和一個離不開她的女人。
生活簡單卻并不乏味,木易在小鎮(zhèn)有了工作,每天晚出早歸,而雅子則像個全職太太,把家料理得干干凈凈。
某一天小鎮(zhèn)來了一個畫家,她拖著一箱行李,灑脫地住進了小鎮(zhèn)。她喜歡小鎮(zhèn)的秋天,喜歡落滿樹葉的草地,她總是架起木板在樹下一坐就是一天。
很快小鎮(zhèn)就傳開了,說鎮(zhèn)里來了個女畫家,她什么都會畫,最會畫人,不斷有人拿著她畫的像四處炫弄。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木易好奇地擠進喧囂的人群,可當她瞟見那畫家時卻又失魂落魄地逃回家。
那天以后木易失魂落魄,每天長噓短嘆,也再沒有心思給雅子畫眼線,只說是手扭了筋,也辭了工作,怔怔地坐在家里,漸漸地不再多說話,不愿意再出門。
畫家要走了,大街小巷總有人在說這事,言語中有些不舍,仿佛畫家是他們的親戚。
一天木易早早地出了門,她站在畫家的門口,時而徘徊。
“我想請你為我媽畫一張像好嗎?”木易遞上母親的照片。
畫家看到照片卻驚住了,有一瞬間她以為相框中的女人是自己。
木易再也抑制不住,在這個陌生人面前她聲淚俱下,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曾經(jīng)許給母親的承諾,她帶著母親的照片才到了一小部分路程,她想要繼續(xù),卻舍不得那個陪伴了她十年的女人,生活早已經(jīng)沒有了她向往的活力,可她并不忍心辜負視她如命的女人。
畫家只是低著頭摸索著畫紙,畫筆,她不知道木易為什么哭,她猜想木易的母親一定是過世了,而自己長得像她母親,她可能想母親了。
雅子收拾好床鋪,換上了干凈的床單,把地拖得像鏡面一樣干凈,她希望留給木易最后的印象是美好的,她的心是明白的,留不住了。
黃昏,夕陽透進窗子照進屋來,把床照的暖暖的。
“你見過她了嗎?我聽人家說她跟你一樣總是拎個箱子滿世界跑!毖抛友b作不經(jīng)意地輕聲發(fā)問。
“嗯,我去過的地方她都去過了。她去過的很多地方我還。。。。。。”木易眼中閃著光,可終究沒有再說下去,她已經(jīng)為了雅子停留了十年,她太向往外面的世界。
一陣沉默。
“你還會回來嗎?”雅子突如其來的一問反倒讓木易覺得輕松起來,她原本沒有想好要怎么告別。
“會繼續(xù)給你講故事,講我看過的風景!
兩人都沉默了,風重了,云沉了,連呼吸聲都被牽連得像嘆息了,一個沒多問,一個沒承諾,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見會是什么時候。
木易拖著來時的箱子,她揮手告別這個小鎮(zhèn),她早就說過她不會在某一個地方住一輩子,只是十年來她一直沒有找到離開的動力,現(xiàn)在,是時候揮手了。。。。。。
“你想紋個什么樣的眼線?”
“能讓眼睛看上去圓圓的,亮亮的!
結束后雅子并沒有照鏡子,只是笑咪咪地付了錢,美容院里的人都在議論:
“為什么一個瞎子還跑來紋眼線?真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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