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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道家鄉(xiāng)菜...
內(nèi)容標(biāo)簽: 布衣生活 正劇
 


一句話簡介:一道家鄉(xiāng)菜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7040   總書評數(shù):16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15 文章積分:988,20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古色古香-武俠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0261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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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油蝦球

作者: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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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一望無際的茫茫沙海,烈日當(dāng)空,熱風(fēng)灼人,細(xì)沙迷眼,卻有一行十余人馬在其間辛苦掙扎,緩緩前行。當(dāng)中為首的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者,披一襲已辨不出顏色的長氅,滿面風(fēng)塵,但雙目開合間依舊神采奕奕。
      
      這老者姓謝,名天榮,仍湖北潛江人氏,自幼拜在武當(dāng)門下,習(xí)得一手好劍法,二十年前在漢口開了一家寶安鏢局,眼下在川鄂湘三省同業(yè)中也算得上頗有聲名,數(shù)月前一個老相識托下一單極要緊的鏢,謝天榮不放心手下人,才親自來到了這萬里蠻荒之地。本來預(yù)計著三日前便可到地頭交貨,卻不想遇上一場暴風(fēng),同行商旅盡數(shù)走散,且又迷失了方向,所幸鏢局中人尚聚在一處,于是茫無目地的在這瀚海中亂轉(zhuǎn),眼下食物飲水即將告罄,謝天榮心中自是焦慮不已。
      
      “綠洲,綠洲!”一人忽然狂叫起來,謝天榮看過去,卻是手下鏢師李顧,“總鏢頭,看,那是綠洲!”謝天榮嘆息一聲,這幾日算是見識了久聞的海市蜃樓,已白白歡喜了好幾回。可他座下的馬兒卻猛一激凌,現(xiàn)出了好幾日未見的精神勁兒,撒歡兒跑起來,后頭的駱馬如同聽到了號令一般,齊齊奮蹄昂首,向那廂奔去。
      
      “難到……”謝天榮揉了揉眼睛,前頭那一線綠意是如此的鮮明,他禁不住心頭狂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呀!”
      
      “白大哥,你說的真準(zhǔn),往這里走,果然找到綠洲了!”
      
      謝天榮聽到女兒小瑩的笑語之聲,他有些不悅的回頭一看,女兒果然又跑到了那少年人身邊。那少年自稱姓白,名遠(yuǎn)思,久居沙漠,大約二十三四歲的年紀(jì),膚色黧黑,眉眼卻生的極是俊秀,他本是原先同行的商旅中人,風(fēng)暴過后卻不知怎的和謝天榮一行走在一起。這一路來都由他指點路徑,果然就找到了這處綠洲。謝天榮對這來歷不明的少年甚有戒心,卻不想女兒倒是對這人極感興趣,謝天榮心道:“唉,女大不中留!”
      
      那綠洲看似就在眼前,卻還是跑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一踏上草地,所有人都撲滾下馬,投入草地中的那一汪清水,謝天榮也顧不得總鏢頭素來的威儀,與眾人一般,將頭沒進水中,頓時一股清涼泌膚入骨,著實是今生未有的暢快。謝天榮突生異感,抬頭一看,只見草地盡頭那一叢胡楊林中有亮點閃動,他大喝一聲:“伏倒!”
      
      眾人茫然間,林中已有一簇箭雨飛來。眾人俱滾地,撥出兵刃擋箭,邊擋邊退,謝天榮眼角余光掃到白遠(yuǎn)思的身形,只覺得他使劍的手法有些眼熟。卻聽一聲哀叫,已有一匹馬中箭倒地。幸喜這射箭之人用意似僅在驅(qū)逐不在傷人,是以眾人一退出綠洲,便不再有箭射出,謝天榮掃視了一下,好在無人受傷。
      
      胡楊林中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這不是你們來的地方,進來兩個人收拾了牲口,走吧!”那聲音也不甚高,但卻有一種不容違拗的冷峻傲慢,讓人聽在耳里便有氣,當(dāng)下已有鏢局中人大聲喝罵起來。謝天榮喝止了手下,他心知已明敵暗,與這里的人交手必?zé)o勝算,因此沉住了氣提聲道:“在下一行誤闖寶地,尚請見諒,只是在下飲水已盡,望各位許我等注滿了水囊再走!
      
      謝天榮用官話說的這番言語,只是仍不免透出些鄂腔,那林中人并未立時答話,過了一小會,才聽他道:“各位是湖北人么?”
      
      謝天榮聽這話一怔,不曉得是福是禍,斟酌著道:“在下現(xiàn)在湖北作些營生!
      
      那人道:“我家夫人曾久居鄂地,甚是念舊,即是湖北客人,這就請進府來小憩片刻罷!
      
      眾人一聽,不由愕然,這些人方才那般兇惡,招呼都不打便放箭傷人,這時卻又主動相邀,不曉得是什么用意。謝天榮遲疑了一下,道:“不敢打擾……”那人卻已不耐道:“怎么,我家夫人相邀,各位竟不受么?”言語間大有不悅之意,謝天榮心頭一寒,心道:“即已闖到這不詳之地,若是不肯留下只怕更啟人疑竇,好在鏢貨來頭極隱秘,這些人未必就會知道!庇谑撬氐溃骸凹慈绱耍业裙Ь床蝗鐝拿!
      
      眾人回到綠洲,只見一人從林中迎了出來,那人身著黃衣,衣角上嵌著大紅的邊角,看容顏倒是那等久居沙漠的回回人,他對著謝天榮行了一禮道:“請各位隨小人進林,勿要隨意碰著什么東西,免生誤會!彼哪抗馔蝗辉谥x天榮身后停了一下,似是若有所思。
      
      謝天榮回頭一看,見白遠(yuǎn)思和小瑩正站在他身后。黃衣人在前領(lǐng)路,眾人跟從進入。謝天榮問道:“不知如貴主人尊姓大名?”
      
      黃衣人道:“家主姓郎,名諱小人不敢擅稱。”話音方落,就聽得“喀嚓”一聲,謝天榮回視,卻是白遠(yuǎn)思弄折了一根樹枝。那黃衣人大喝:“閃開!”卻見一道黑影從枝葉間竄出,相距如此之近,眼見是逃不過了。那白遠(yuǎn)思張口一咬,正將那物夾在兩齒之間。謝小瑩嬌呼一聲,眾人俱出了一身冷汗。
      
      黃衣人道:“我已說過不要碰著什么東西!”謝天榮聽他語氣竟有些緊張,不免奇怪。這人方才不打招呼就放箭,大有視人命如草芥的氣勢,這時卻又會在意起來,著實難解。
      
      白遠(yuǎn)思將口中物件取出,卻是一枝形狀奇異的箭枝,渾身涂作黑色,箭簇雕作狼牙模樣,他淡淡的道:“在下不小心,讓各位受驚了!敝x天榮見到那箭,心頭突突一動,“姓郎,莫不是……那人!”
      
      謝天榮跑這沙漠里的生意,也不是一回兩回,早聽聞沙漠里馬賊全都聽從一人之令,那人自號大漠狼王。據(jù)言此人喜著黃紅兩色之衣,箭術(shù)之精非人力可抗。只是這人行蹤詭異,少有人見過,是以也有不少人以為并沒有這么一個人,只是那些馬賊們編出來嚇人的。謝天榮心中叫苦“這回卻是跑到強盜窩里來了!”不免后悔方才沒有馬上逃走,但卻也悔之不及。
      
      胡楊林占地甚廣,約摸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見枝疏葉稀,眾人眼前一亮,齊齊“咦”了一聲。眼前的這座府邸,灰瓦粉壁,半截鋪磚,縷空花窗,花葉覆墻,迥非北方式樣。
      
      到了門前,那黃衣人就不再進去,里面自另有傭仆出來,接過行李馬匹,謝天榮揣了揣懷中的事物,心道:“幸好這東西一直放在我身上,否則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進得府來,只見花木蔥蘢,多是未識之本,鵝卵鋪徑,巧成四時花樣,更奇的是尚有小橋流水,玲瓏怪石,錦鯉悠游,雖只是略俱園林形韻,但在這滴水如金的荒漠中,出現(xiàn)這等天地,直讓人恍若闖入神仙洞府。
      
      眾人被引入一處花廳,有數(shù)名侍女捧上毛巾面盆,服侍各人洗漱,另有十六名名侍女捧漆盒上來,端出四鮮果,四干果,四蜜餞,四點心。
      
      謝天榮見那些侍女分明就是北方草原人家的女兒,但行走時裙裾只起微紋,進退有據(jù),奉茶時,腕動臂不晃,便是內(nèi)地一等大戶人家的教養(yǎng)也不過如此,心道:“那人方才言道他家夫人久居湖北,看這起居氣派到真是如此,這位夫人也算是持家有方了!
      
      那些侍女們見了白遠(yuǎn)思,都不免多看上幾眼,謝小瑩見狀大是不快,伸手去拈了一片綠豆糕,放入口中,卻小小的驚呼了一聲:“這是漢口五芳齋的!”謝天榮瞪了她一眼。
      
      好似知道客人們有些不便在她們面前說的話,侍女們上畢茶點后退下,謝天榮斥責(zé)女兒道:“就知道貪吃,也不驗一下!”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粒指頭大小的珠子,從果子點心上一一滾過。這物件是謝天榮行走江湖最得力的寶物,仍一位高僧所贈,能辨百毒和一干迷藥,謝天榮因此物在手,從未在這上頭著過人家的道兒。見寶珠光華無損,眾人也就放心的食用,雖是小小零嘴,卻也精美無比。
      
      過了二刻鐘,有仆人前來知會:“夫人已為各位備下家常便飯,各位請慢用!苯又阌腥藬[開桌子,侍女們提食盒而來。
      
      菜上桌后,眾人無不瞪圓了眼睛。起先都道那仆人所言家常便飯仍是客氣話,此時才知倒是實實在在的家常小菜,不過五菜一湯,一道柞菜肉絲,一道芋頭蒸肉,一道糖醋茄子,一道清炒四季豆,一道紅油蝦球,湯是粉絲豬肝湯。
      
      這幾樣菜若是放在五六月間的湖北農(nóng)家飯桌上原是毫不出奇,但在這里卻著實比什么魚翅熊掌還要難得。別的倒也罷了,只是那一道紅油蝦球真正是讓人想破腦袋也弄不明白。這蝦球是對蝦掐頭去尾所成,那對蝦是鄂中南一帶水稻田中常生之物,最喜咬嚙秧苗根稍,是以村人夏日多撈之而食,最是微賤不過,只是這對蝦出水二個時辰必死,死后蝦體變?yōu)跎龀粑恫豢霸偈?裳矍斑@道紅油蝦球外殼紅艷鮮亮,被一層瑩潤的油光,花椒姜蒜及其它許多作料經(jīng)那紅油一炸,混著蝦體自有的那種腥味,生成一股奇香,眾人都不自由主的咽了口唾沫。
      
      眾人入席,用寶珠驗過后,一舉筷箸就不約而同的伸向了那碟蝦球。這蝦球的吃法理應(yīng)是先放入口中吮出殼內(nèi)的油汁,再以手剝出那一團蝦肉,蝦肉兩端焦黃,中段嫩白,入口鮮香,回味清甜。不一會,人人手中都糊上了油污,眾人不好意思叫侍女送來毛巾,好在李顧身上帶得有,便拿過輪流拭手。
      
      送到白遠(yuǎn)思手邊時,他卻道:“不用了,我沒有吃蝦球!狈讲胖挥兄x小瑩一人注意到了白遠(yuǎn)思沒有碰那碟蝦球,他一嗅到蝦球的香味神色便有些古怪,這時眾人齊看向他,他淡淡的道:“我有惡疾,食不得蝦鱉!
      
      謝天榮雖不信他這話,但確實用寶珠驗過無礙,便也由他去了。食畢,自有侍女上前收拾了碗筷。謝天榮心道這里主人意向難知,倒底不便久留,于是著侍女請了管家過來,道:“多蒙夫人款待,在下感激不盡,我等欲趁天黑涼爽趕路,若是方便的話,在下這時便向夫人道謝別過!
      
      謝天榮這不過是一句場面話而已,要知這等人家的女眷鮮有露面見陌生客人的道理,可那管家卻道:“夫人眼下無事,隨小人來罷。”
      
      謝天榮想鏢局中人只自已與女兒去便可,只是卻有一人不是鏢局中人,他看向白遠(yuǎn)思,白遠(yuǎn)思道:“請總鏢頭代我謝過,我是不便去的!敝x天榮心道:“也是,他是年青男子,自是不便去!
      
      謝天榮與謝小瑩在那管家指引下,過了重重樓閣,最后才來到一面珠簾之前,謝天榮行禮道:“素不相識卻蒙夫人照應(yīng),實是感激不盡。”
      
      簾中傳出一個柔婉嬌美的女子聲音,“客人見笑了,誼屬同鄉(xiāng),萬里之外相見,本當(dāng)如此。”隔著珠簾,謝天榮隱隱見到那女子在簾后回禮,謝天榮道:“不知夫人娘家是那座府上,今日受了夫人的好意,日后若能有助于府上的,也好回報一二!
      
      夫人似是怔了怔,一會才幽幽的道:“我……家中也沒什么人了,些些舉手之勞,客人不必放在心上!敝x天榮忙道得罪,見那夫人已是意興闌珊,便隨意客套幾句,辭了出來。
      
      回到鏢局中人那里,謝天榮見李顧頻向自已使眼色,心知方才必是出了什么事。管家引著眾人如同來時一般出去。及到了府門口又是那黃衣人接引,平安無事的回到了那片草地上,皮囊中早有人注滿了水,黃衣人又指點了他們?nèi)ハ。謝天榮縱騎踏上沙漠,回首那方綠洲,方才幾個時辰如同作了一場大夢。
      
      這時李顧跑到了謝天榮的身邊,小聲道:“方才總鏢頭去見那家夫人的時候,我去如廁。從廊下花窗里瞄見那姓白的小子在和那家管家說些什么,我總覺著這姓白的小子有些蹊蹺,我們還要和他走一路嗎?”
      
      謝天榮道:“今夜就罷了,好在如那黃衣人所言,明日一早我們便能走出沙漠,到時自與他別過就是!
      
      這時眾人大都在回味方才主人的款待,尤其是那道紅油蝦球,紛紛贊那家夫人好客知禮,都道定是家鄉(xiāng)那個鄉(xiāng)紳世家的閨秀,謝天榮看了看白遠(yuǎn)思,他悶悶的不發(fā)一言,唇邊卻掛著一絲冷笑。
      
      這夜,風(fēng)輕露重,星斗滿天,雖無月色,星光之下,倒也可隱隱見到沙丘起伏,如海上清波。眾人起先還有些言語,到后來便各各住了聲,悶頭趕路。
      
      約摸是下半夜時分,謝天榮忽然覺著心氣有些不暢,正想道:“難道是病了?可我自從內(nèi)力已成之后,便是寒暑不侵,難到是老了?”
      
      卻聽得后頭有人呼叫一聲,掉下了馬,接著便是接二連三的這般,就連謝小瑩也坐不定,翻身下馬,萎在地上。謝天榮下得馬來,只覺得腳步虛浮,丹田之中空空蕩蕩,一生苦習(xí)的那一點內(nèi)力不知到了何處。他慌亂無比,心道:“今日倒底還是著了人家的暗算?可我分明是用寶珠驗過的呀!”
      
      卻聽得李顧叫道:“姓白的小子,你,你為何不吃那碟蝦球?”謝天榮定神一看,只有一人端坐馬上,正是白遠(yuǎn)思。
      
      他腦中一閃,“是了,這一路上我們都是同食同飲,獨他少食了一味蝦球。那蝦球中定有些名堂!
      
      李顧又道:“你與那府上的人躲著我們密談了些什么,你敢說出來么?”
      
      白遠(yuǎn)思冷笑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只是不想說與你們聽!
      
      謝天榮含忿道:“白公子,我等一路同行,并無得罪之處,你若是知那蝦球中有古怪,卻不知會我等一聲,也未免太絕情了吧。今日你定要說出個道理來!”
      
      白遠(yuǎn)思道:“可笑,你們眼下這樣子,又能拿我怎樣?”
      
      謝天榮一怔,這才醒得自家此刻已是一敗涂地。
      
      白遠(yuǎn)思道:“你們的麻煩一會就要來了,何必在我身上浪費力氣,趕緊尋些對策要緊。”
      
      說著一帶韁繩便欲離去,謝小瑩從地上掙扎著爬起,帶著哭腔叫道:“白大哥,我不信你會害我們,你告訴我,告訴我!”
      
      白遠(yuǎn)思與她目光一觸,不由的垂下眼簾,極輕的嘆了一聲,跳下馬來,道:“我敢說蝦球本沒什么問題,那府中人若想對你們不利無需如此麻煩。我不吃那碟蝦球確有我的道理,只是與你們絕無干系——也罷,說與你們聽了也不打緊。我不吃是因我曉得那碟蝦球是誰炒出來的!
      
      “是誰?”謝小瑩忍不住問出聲來。
      
      白遠(yuǎn)思頓了一頓,緩緩的道:“是你們方才贊不絕口的那位夫人,也是……我父親從前的妻子。”
      
      謝小瑩驚呼出來:“是,你的……母……”
      
      “不!”白遠(yuǎn)思的面孔一瞬間變的說不出的猙獰,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那賤……那女人也配作人的母親么?”
      
      謝小瑩一下子被嚇著了,不敢再發(fā)聲。
      
      白遠(yuǎn)思緩了緩語氣,故作平靜的接著說下去:“我幼時最喜食蝦球,夏日里餐餐無此不歡。她極擅作此菜,炒出來的蝦球有一種別樣的香氣——你們方才也是見識了的。這十多年來我未曾見過第二人可作出這樣的味道,是以方才我一聞到香味就知是她。我七歲那年,家中來了一個姓郎的北方客人,數(shù)日后,客人不辭而去,而她也隨之不見……”
      
      謝天榮聽到這里,腦中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晃動,他突然想起白遠(yuǎn)思擋劍的姿勢,心頭一亮,叫道:“你是楊成英!荊州楊家的長孫楊成英!”白遠(yuǎn)思先是一怔,繼而木然道:“我與楊家,早已沒了半點干系!
      
      鏢局中人紛紛想道:“原來如此!”
      
      荊州楊家是楚地最負(fù)盛名是劍術(shù)世家,楊家老大卻以暴虐狠毒,嗜賭好色而聞名,十多年前他的發(fā)妻不堪折磨與一個北方人私奔,楊家多番遣人追殺俱無功而返,卻叫此事傳了出去,當(dāng)年著實哄動一時。
      
      楊家老大此后非但不改反而又接連惹出幾回禍?zhǔn),楊家老太爺終是寒了心,將他關(guān)禁起來,如今楊家主事的是老二。因是一省同道,謝天榮與楊家素有往來,十一二年前曾受楊家老二的囑托尋他那失蹤的大侄兒,他尋了幾日不見,便也將此事漸漸忘卻。
      
      謝天榮見識過楊家最出眾的九歌,天問兩套劍法。方才白遠(yuǎn)思用的雖不是天問劍法,但用劍的法子上終是有那么一點神韻,所以就叫謝天榮認(rèn)了出來。
      
      這些年楊家勢力如日中天,江湖上對他家不忿的大有人在,雖不能與之相爭,但不免將這樁丑事添油加醋的廣為張揚,是以鏢局中人,就連謝小瑩這等后生女子也都對此事略有耳聞。
      
      謝小瑩怔怔的看著白遠(yuǎn)思,心中很是難過:“他母親隨人跑掉,父親又是那樣一個人,自幼及長,也不知聽了多少閑言碎語,受了多少委屈閑氣,難怪他的脾氣有些古怪。唉,我這又是何苦,硬要迫他把這傷心之事說出來——不過,他肯說出來,到底,對我還是有幾分看重!币粫r間也不知是悲是喜。
      
      這時,遠(yuǎn)遠(yuǎn)的有馬嘶人喧之傳來,鏢局中人正驚疑不已,那李顧卻從地上一躍而起,將兩指放在口中,吹出一聲響亮的口哨。
      
      謝天榮大驚,喝道:“李顧!你這是做甚?”
      
      李顧不答,自顧自的繼續(xù)吹下去。
      
      謝天榮醒道:“是你!是你給賊人做的內(nèi)應(yīng)!”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口哨聲回應(yīng),李顧方才回視謝天榮笑道:“自然是我,你這會才想到,著實太遲了些!”
      
      謝天榮氣的渾身發(fā)抖,好一會才發(fā)出聲來:“你,你是如何下的毒?難到有連我的寶珠也驗不出的毒么?”
      
      李顧道:“那倒不是,你那寶珠確是一絕,若不是礙著此物,何以讓你們活到今天!毒不是在飲食中下的,卻是和飲食有些干系,他們還有一會才能到,你不妨趁著還有一會好活猜上一猜,也好做個明白鬼。”
      
      謝天榮聽著他的話,一顆心沉了下去,“聽他話里的意思,是絕不會給我們留下一線生機了,”
      
      他看向白遠(yuǎn)思,想道:“此人武功不弱,若是將此物交與他,讓他護著瑩兒逃走,或著……!”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手巾!那塊吃了蝦球后用的手巾!”
      
      李顧一怔,繼而冷笑道:“老兒倒還有些頭腦。正是那塊手巾,我拭手時將藥粉灑在上頭,你們拿去拭手,藥粉溶在油里,滲入肌膚之中,雖說藥性發(fā)的慢了些,倒也足夠了!
      
      謝天榮方才一直在暗暗運氣,此時終于在丹田中凝起一點真氣,他不欲讓李顧發(fā)覺,怒道:“李顧!你當(dāng)年被人追殺,只剩得一口氣,是我救了你。為你擺平仇家,我費了多少心血!你老父去世,當(dāng)年你身無分文,是我為他延醫(yī)拿藥,入殮下葬。這些你我一直對你倍加看重,我,我謝天榮那一點對不住你?”
      
      李顧面上露出一點茫然之色,他聲音澀澀的說道:“總鏢頭確是對我不錯,他的眼光向謝小瑩看去。雖說他們許了我五萬兩銀子,不過,我倒不是為了這個!
      
      謝天榮心頭一寒,道:“你,你是為了……你若是對小瑩有意,大可向我提親,我未嘗不會允你,又何必這般?”
      
      “爹爹!”謝小瑩尖叫起來,“我死也不會跟從這等無賴!”
      
      謝天榮心頭著急,暗暗罵道:“這死女子,連這點攻心之術(shù)也不懂!”
      
      李顧冷笑一聲,道:“總鏢頭不必費心了,我這等下賤人,那里配得上您這位千金。只是一會兒挑了你的手腳筋,破了你的氣門,你要死么,卻也沒這么容易!”那后一句,卻是對謝小瑩說的。他一邊說,一邊撥出了劍,向謝小瑩走去。
      
      謝小瑩尖叫道:“白大哥!”
      
      李顧立時覺得有一股寒氣向他的后心逼來,他抓住謝小瑩返身一擋,那劍尖毫不猶豫的向前似要將他與謝小瑩一同穿過。李顧大驚放開謝小瑩,伏地一滾,劍尖以毫厘之差從謝小瑩的頰畔掠過直追李顧而去。李顧倒地踢出半天塵沙,只盼能阻他視線片刻,隨即展開燕青十八翻的功夫,就地掠出老遠(yuǎn)。這路功夫雖不雅,但保命之時卻極合用。李顧在這上頭下過多年苦功,他一氣滾出十余丈遠(yuǎn)方才略松一口氣,然而額前一涼,那閃著寒芒的一點劍尖正對著他的眉心!
      
      李顧將眼一閉,心道:“我命休矣!”卻聽得一聲脆響,劍尖被蕩開了一寸,李顧不假思索的又滾了開去。而白遠(yuǎn)思卻并未追來,李顧抬頭一看,大喜,叫道:“黑風(fēng)老大,你來了!”
      
      方才謝天榮眼見著李顧就要喪命于白遠(yuǎn)思的劍下,卻見一物飛來,撞開了白遠(yuǎn)思的劍尖。謝天榮抬頭一望,只見數(shù)騎飛奔而來,那當(dāng)頭之人連連發(fā)出飛鏢,白遠(yuǎn)思揮劍擋開,雖不落下風(fēng),卻也顧不上李顧。
      
      謝天榮見那個發(fā)鏢的身手,暗道:“若是我神完氣足之時與之相斗,卻也未必能勝。”那人愈來愈近,他身后的從人也愈來愈多,略約足有百人,不一會這些人就跑到了鏢局中人跟前。
      
      那被李顧喚作黑風(fēng)老大的人笑道:“怎么?李兄弟,還有扎手的伙計么?”他已不再發(fā)鏢,翻身下馬。
      
      李顧搶上前道:“兄弟無能!老大可見著我留下的標(biāo)記?若不是突來一場風(fēng)暴,也不必如此麻煩!
      
      黑風(fēng)老大無所謂的揮揮手道:“不麻煩,不麻煩,若是一單生意連一個硬手都沒遇上,倒也無趣的緊。放心,你那小娘子跑不掉的!
      
      他身后的匪眾一起哄然大笑。謝小瑩一口貝齒咬緊了嘴唇,心道:“若是落在這賊子手中,我便咬舌自盡。只不知白大哥可逃的脫么?若是他逃了出去,會來救我么?若是我死了,他日后可會有一時半刻的念著我么?”她一時間柔腸百結(jié),向白遠(yuǎn)思望去。
      
      白遠(yuǎn)思沒有向謝小瑩看上一眼,他只低著頭死死盯著他劍鋒上的一點星芒,對匪眾們的哄笑聲充耳不聞。那黑風(fēng)老大提著金刀狀似嘻嘻哈哈漫不經(jīng)心的走進來,但謝天榮卻看出他腳下沙地上只留下極淡的一點靴跡,心知他亦已運足全身功力。謝天榮卻已全然絕望,他心知就算白遠(yuǎn)思可以勝過黑風(fēng),但也絕無可能殺盡這百名匪眾。
      眼前二人之戰(zhàn)一觸即發(fā),謝天榮卻似聽到風(fēng)聲隱隱傳來一些異樣的聲息。他咦了一聲,張耳細(xì)聽,那聲音忽東忽西,飄忽不定,但卻越來越大。好象是什么“金……沙”,“漠……狼”。
      
      過了一會便聽的很清楚了,東邊呼道“金風(fēng)血沙”,西邊應(yīng)道“大漠狼王”。這八個字此起彼伏,好似有數(shù)百人齊聲高喝。那些人來的好快,方才還只是隱隱可聞,片刻就已震耳驚心。
      
      那黑風(fēng)似乎是驚呆了,手一松,金刀落在了地上。他手下的匪眾中起了一陣騷動,嘩啦一片跪在了地上。白遠(yuǎn)思見狀收劍還鞘,退回到鏢局眾人之中。
      
      隨著耳中呼喝聲越來越大,眼中漸漸可見幢幢黑影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原是一隊隊騎者,不一會,便將他們團團圍住。兩騎從中趁出,隱約見得是一男一女,卻看不清容貌。
      
      男子道:“是黑風(fēng)怪在么?你好大的膽子。”聽那口氣倒與綠洲中那個黃衣人一般,只是聲音有些稚嫩,仿佛年歲尚幼。
      
      那黑風(fēng)方才何等驕狂,此刻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伏身道:“小的,小的,不知這是狼王看上的貨……小的罪該萬死!”
      
      那男子聲音又道:“是么,萬死?哼,也不必了,死一回就算了罷!”
      
      黑風(fēng)聽到立刻撥出刀來往脖上抹去,叫道:“請狼王饒了手下的兄弟們!”
      
      那一旁的女子卻出了聲:“罷了,留下一只手,長點記性吧!
      
      黑風(fēng)毫不猶豫的把刀鋒一轉(zhuǎn),傾刻間一只左手便飛出了丈許,星光下如墨汁般顏色的一大篷血水在從腕間飆出,濕透了好大一片沙地。
      
      那黑風(fēng)著實硬挺,居然一聲不吭,身子依舊跪的筆直。鏢局中人雖然險些喪命此人刀下,見此情景,也不由的惻然。
      
      馬上男子揮了揮手,身后的騎隊讓出了一個口子。幾個匪眾沖上前欲為黑風(fēng)包上傷口,黑風(fēng)一把推開他們,前額點地道:“多謝小狼王公主開恩!”
      
      其余匪眾隨之齊聲喝道:“多謝小狼王公主開恩!”然后才飛身上馬,一起沖了出去。李顧回頭望謝小瑩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追黑風(fēng)等人而去。
      
      黑風(fēng)諸人離去后,鏢局中人越發(fā)心頭發(fā)毛,不知這些人會怎生處置他們。那女子高聲問道:“這里,可有一位楊成英公子么?”
      
      謝天榮心頭一寬,知道這些人并非為他們而來,馬上回答:“楊公子就在這里!”然后一拉女兒,讓了開去。
      
      鏢局眾人也紛紛讓開,余下白遠(yuǎn)思獨個站在原地。那對男女下馬走了過來。此時曙光微露,三十丈內(nèi),已可看清兩人的容貌,原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男女,都生得十分俊美。眾人發(fā)出一聲驚咦,原來那少年的面目與白遠(yuǎn)思有六七成相像。
      
      少年男女走到白遠(yuǎn)思跟前,三人互相打量了片刻,然后少年男女齊聲叫道:“哥哥!”
      
      白遠(yuǎn)思渾身一振,側(cè)開了臉去,并不言語。少年道:“哥哥雖不肯見母親,當(dāng)著總管的面也不認(rèn),(謝天榮想,原來管家與白遠(yuǎn)思商談的是這件事。)但母親心中已料定了九成!
      
      少女接著道:“家人打掃花廳時,發(fā)覺了手巾上有些古怪,娘親唯恐哥哥有事,所以叫我們趕了過來!
      
      靜了片刻,白遠(yuǎn)思顫聲道:“她……在那里?”
      
      少女道:“娘親怕哥哥不肯見她,不敢來。”
      
      “是么,”白遠(yuǎn)思又沉吟了片刻道:“她……原先有個咳嗽的病根兒,北地酷寒,可發(fā)的厲害么?”
      
      少年極欣悅的說道:“你方才去過的那座宅子下頭就有溫泉,療治此疾極有奇效,現(xiàn)下已是好多了。就為這個,爹爹才建起這處別府!
      
      白遠(yuǎn)思古怪冷笑了一聲,道:“她當(dāng)年那一寶瞧上去倒是押對了,即是什么都好,那還來尋我作甚?”
      
      少年一時怔住了。少女卻道:“可是母親念起哥哥時常整夜哭泣,如今倒是染上了眼疾。哥哥,娘親和爹爹這些年一直在尋你,娘親時常招待那些過路的湖北人,只盼著能聽到你的半點訊息。她還親自下廚去做那道紅油蝦球,想著能有一日你正好到來,可以吃上一口。哥哥,娘親她當(dāng)年著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不能休諒她一下么?”
      
      “體諒?”白遠(yuǎn)思的聲音說不出的陰郁,讓聽到的人心頭都沒來由的一寒,“我自是可以體諒她,可她當(dāng)年一走,何嘗想過會置我于何等境地?”白遠(yuǎn)思向馬匹走去,“她即已得償所愿,就該失其所棄,若是什么都想要,”他翻身上馬,道:“做人也未免太貪心了些!”
      
      少年和少女飛身躍過去,一左一右拉住了韁繩,少女急急道:“哥哥,你心中定是念著娘親的?是不是?你自已起了個名字叫白遠(yuǎn)思,北白同音,你定是常常想著北方的娘親是不是?”少年亦急急的大聲道:“哥哥,娘親她日日念你念的好苦,你當(dāng)真不肯見她一面么?”
      
      回答他們的只是兩道劍光,白遠(yuǎn)思的馬匹箭矢般馳出,少年和少女手中各執(zhí)著一截韁繩,呆立在原地,目送他遠(yuǎn)去。白遠(yuǎn)思從方才黑風(fēng)退出的那個缺口中沖走,幾名騎者欲躍出攔截,見少年男女沒有動作,便也就縮了回去。
      
      白遠(yuǎn)思跑的又疾又快,向著東方初陽飛奔。謝小瑩叫道:“白大哥,白大哥……”她跑出幾步,但倒底手腳酸軟,跌在地上。
      
      她抬頭望去,白遠(yuǎn)思的一人一馬在空闊的天際,漫天紅霞中中分外孤單。他突然仰頭發(fā)出一聲狂吼,那吼聲綿綿不絕,久久不散,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悲苦怨忿,從他胸臆間迸炸而出,灑在了,這茫茫的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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