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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
我遇見他時,是在一個小面攤上。我正在吃排骨面,他正在吃牛肉面。
我忘了那是在一個什么鎮(zhèn)子上,反正是個不大的小鎮(zhèn)。我正在逃亡,怎么可能一一記住路過的地名。
他問我的名字,我隨便編了個名字告訴他。我正在逃亡,怎么能向一個剛見面的人泄漏我的真實身份呢。
他說他叫言非。我知道這也不是他的真名,我知道他也知道我沒有說真名。我看得出來,他也是一個正在逃亡的人;我知道他也看得出我正在逃亡。
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呢。
那天我也知道了,排骨在牛肉面湯里浸過居然更好吃。
莫名其妙地結(jié)伴而行,心照不宣地稱呼著彼此胡編亂造的名字。然而一切都那么自然,包括那一天晚上也是那么自然,就好像冬天里兩只貓很自然地依偎在一起取暖。
沒有矯情的甜言蜜語,沒有多余的海誓山盟,也沒有什么激情和欲望,我只是很自然地躺在了他的懷里,他也很自然地?fù)ё×宋摇?br>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沒有睡,擠在客棧里那張狹小的床上,看著窗外,晴朗的天空中緩緩移動的星斗,月亮出現(xiàn)了,又走開了,接著整個世界都被罩在一種似藍似白的夢幻般的色調(diào)中。
那天晚上月亮是很亮很圓很大的。
“我家鄉(xiāng)的月亮比這更美!彼卣f著,“家鄉(xiāng)的天很純凈,純凈得就像我家后院的井水!
我的家鄉(xiāng)何嘗不是如此。尤其是微雨后濕潤的夜,月色映著江水,遠比這黃沙漫天的邊陲小鎮(zhèn)晴朗得多,澄澈得多。
可是我正在逃亡。一個逃亡中的人又有什么資格回憶起美麗的家鄉(xiāng)。過了今天,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被仇家追上,不知道會不會無聲無息地倒在殺手的暗箭下。
“卻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命再看到那樣澄澈的月光了。”他的聲音也黯然著。
我靜靜地躺在他臂彎里,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也不記得這樣相處了多久。可能一個月,也可能兩三個月吧。我們卻始終沒有向?qū)Ψ秸f過彼此的事情。
我知道他喜歡吃蘿卜餡的餃子,知道他睡前喜歡用茶水洗臉。但我卻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為何逃亡又被誰追殺。
他也同樣不知道我的一切。雖然他常常給我的碗中夾來青菜芯,雖然他每天幫我攏上鬢邊的碎發(fā)。
不打聽對方的事情,也算是我們之間的一種默契吧。
我正在逃亡,哪里管得著別人的事情呢?
這一天他卻有些反常,天還未晚,就拉著我進了一家小酒館,叫來了白酒,就一聲不吭地就喝起酒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喝酒。我什么也沒說,也陪著他喝了起來。
他一直喝到繁星漫天,才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今天是我的生日!
“其實我不叫言非,我的真名叫尹道奇。我本是南武林盟主的手下,可是掌握了他太多秘密,他要殺我滅口。我聽說他們已經(jīng)雇了一個神秘殺手來殺我!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今天是我的生日。已經(jīng)十九年沒有人替我過過生日了!彼粗,“我只想在今天找個人說說真話,找個人給我過生日!
那是不是也要我告訴他真實身份?
“今天只是我的生日。告訴你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你沒必要拿你的秘密來和我交換。我只想要一個人來為我過生日,為我,真正的我,而不是我虛構(gòu)的那個名字!
我陪他和了一夜的酒,說了一夜的話。他和我說他的家鄉(xiāng),說他熱血年少時的奮斗,還有他那尚未過門便染疾而亡的未婚妻。
醉倒前,他問了我最后一句話:“你是什么時候過生日?”
我正在逃亡,沒有資格享受過生日的幸福。
酒醒,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我們依舊互相稱呼著虛構(gòu)的名字,不提及任何自己的或?qū)Ψ降乃绞隆?br> 和往常一樣,吃過晚飯,我們便回到房中。他用茶水洗過臉,便如常一樣擁住我。他的唇也和平常一樣溫暖,略有些粗糙的手輕輕褪下我的衣衫。
我感覺到他撫過我肩頭的手忽然停頓。我輕輕推開他的臉,他的臉已變成青紫。
我知道,藥力發(fā)作了。
于是我告訴了他一切,我的真名,我的身份。我就是南盟主所雇來殺他的殺手。我遲遲沒有下手,因為我尚未確定他是否就是尹道奇。我不能殺錯人,殺錯了人就會打草驚蛇。
但他卻自己告訴了我。確定對象,我也不用再等什么,便可以直接下手了。
我一邊說,一邊欣賞著他已經(jīng)扭曲的面上表情的變化。我知道這些真相都出乎他的意料,完完全全出乎意料。欣賞人們這樣的表情,一向是我的樂趣。
他的表情變化一直遵循著固有的合理規(guī)律,但我說完之后,他卻忽然笑了。我這才發(fā)現(xiàn)情況有些不對。我漸漸變模糊的眼里,看見他的臉色恢復(fù)了正常,他蜷曲痙攣的身體也忽然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相反的卻似乎變得更高了些。
原來我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倒在地上痙攣。
“其實我真的不是尹道奇。真的尹道奇已經(jīng)被另一路殺手,也就是我,做掉了。”我已經(jīng)看不清東西,他的聲音也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雖然尹道奇已經(jīng)死了,但你知道的也太多了,南盟主不放心。而死人就不會泄漏什么了!
我知道他正在欣賞著我扭曲的表情,就好象我剛剛欣賞他的表情一樣。
“但我不能確定我有沒有找錯人,殺錯了人可是會打草驚蛇的?赡銊倓倕s自己親口向我確認(rèn)了身份!
他又說了很多,在我耳里卻只變作一堆嗡嗡嗡嗡的聲音。在我失去最后的意識之前,我卻清楚聽到了他的一句話,或者,是我對自己說的。
“其實,一直在逃亡的人,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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