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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TA。
這是他的名字,或者可以叫它代號,怎樣都好。
總之,他只記得,當(dāng)他一誕生,他的腦子里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就是這兩個字母。
他是惡魔,是由人類的欲望構(gòu)成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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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節(jié)的歡快氣氛在倫敦城的任何一個地方似乎都有足夠的體現(xiàn)。從上到下。從優(yōu)雅的的帶著仆從的貴族,到為了生計所迫不得不辛苦做著零工的貧民,臉上都洋溢著無比幸福的笑容。
他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凡多姆海威公司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推出了圣誕版糖果,就展示在街邊的透明櫥窗里。路過的小孩子們興高采烈的拉著大人們的衣角,指著糖果大聲的說著想要。大人們也會在這時候心甘情愿的掏錢,為孩子們買下昂貴的禮物。
他到是有些許感嘆,那位凡多姆海威的當(dāng)家可真是高明,圣誕節(jié)的糖果跟平時推出的新款從價錢而言沒什么不同,但多了節(jié)日這個花哨的包裝,就會有更多人掏錢——有趣的小手段。
他在櫥窗面前駐足,盯著那幾根不同口味的圣誕節(jié)棒棒糖,好似要把它們隔著明亮的玻璃就送入口中。最終,他還是沒能忍得住甜美的誘惑,走進店里去,不顧別人看著他怪異的亦或是驚奇的眼光,每種口味都買下了一根。
玻璃紙包裝的糖果在倫敦的陽光下反射,把整塊淺棕色的糖映襯的令人垂涎欲滴。他用尖銳的指甲,隔著手套,便劃去了包裝其上的緞帶。那條帶子,被風(fēng)一吹,沒了蹤影。他目送著絲帶的遠去,這才把玻璃紙緩緩?fù)氏,認真的打量著面前的藝術(shù)品。
是的,惡魔也會有自己的信仰。他們信自己,對自己擁有的獨屬于己的力量會感到顫栗的快感。但他不同,他認為自己的力量再怎么強大也會令他有不安全感,但信任別人會令他不放心。
于是他的信仰一直都是如此堅定,從誕生起,便決定了。
——甜食,是他的精神寄托,永遠、遠遠不會忘記的。
他把棒棒糖送至唇邊,伸出舌頭,不自覺的舔了一下。舌間傳來的味道讓他愜意的半瞇起眼,于是便不再試探,把獵物的一端放進口里。焦糖的味道剎那間四散噴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器官都能感受到甜味帶來的美妙滿足。糖分安撫著他躁動的心,令他得以得到精神上的片刻棲息。
焦糖雖甜,但帶來的苦味也同時令人精神一振。不膩,不碎,粘稠的口感在口里緩慢地化開。也不知這糖內(nèi)還摻雜了些什么,使它得以得到一抹清香。
——似乎是檸檬?
他的腦子在猜測。
身體因享受著美妙而懈怠了下來,于是他便隨著人流的前行而前行。不去刻意的思考今天自己要做什么,不去思考自己....事實上他也沒什么可思考的,無非都是些繁雜瑣事。但他很滿意這樣安詳?shù)纳,哪怕再安寧舒適的生活也抹不平他骨子里的劣性,他也甘之如飴。
到了路口,人們散開的時候,他就會不情不愿的挪動一下腳步,使自己重新回到人群里,繼續(xù)偷懶的節(jié)省下下走路的力氣。人們來去匆匆,沒人注意到這邊有個不務(wù)正業(yè)的紳士,一次又一次重復(fù)著相同的步伐。
但是人們也總是會離去的,再怎么繁華的熱鬧也無法抵御離別。雖說事實并沒有如此嚴重,但他還是在拆開了手中的牛奶味棒棒糖后嘴角一陣抽搐——
——怎么回事!剛才哪個人居然把他帶到了下街的入口?
他剛想離去,身子卻又停住了。皮鞋踏起的灰塵悄然落地,與此時的倫敦城格格不入的寂靜在這里尤為突出。說實在的,在圣誕節(jié)這個歡樂的日子里,他不想與任何一個灰色地帶的家伙扯上交道。
但他不得不想起,自己的情報交換人。那個整天怪笑著的家伙,用著把人類當(dāng)玩笑的口氣調(diào)侃著一切的葬儀人。他實在是想不通,為何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會有這樣的想法?灰色與黑色將其灌輸了詭異的思想嗎?
除去這些,他還有一頭柔順的銀色的長發(fā)。就像一只品質(zhì)優(yōu)良的冬季銀鼠的皮毛,柔軟光滑。就算他從來沒看見這家伙將其打理,這頭長發(fā)居然還是這么的...美。
想起這些,他還是嘆了口氣,放棄了拆開手里最后一根棒棒糖的打算。扭頭向Under taker所在的位置走去。
“喂,Under taker!
他將未吃掉的棒棒糖含在口里,口齒含糊不清的打了聲招呼。在依稀聽到里面?zhèn)鱽淼淖邉勇晻r,伸出手將那扇門推開,依舊是做賊心虛一樣的關(guān)上。
不出乎意料的是,那個男人笑嘻嘻的,揮舞著袖子向他打招呼:“圣誕節(jié)快樂呀,湯姆?”
他作為一個情報販子,也作為一個惡魔,是有很多化名的。他對這些名字會感到心安,它們帶給他安全感。幾乎是每一天,他都要更換一個名字。不過Under taker這個家伙總會將他的名字搞混,這一直讓他感到惱火。
但他沒有馬上出言說明自己的小小情緒,而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指著葬儀屋脖子上的花環(huán):“這是什么?”
出乎意料的地方在這里。這個男人的脖子上居然帶著一個看起來頗為搞笑的花環(huán)。
是傳統(tǒng)的圣誕花環(huán)。底子由細密的松針葉拼接而成,上面點綴了圣誕花、還有一些小漿果,看起來很是好看?墒,當(dāng)它掛在一個人的脖子上時,這種好感馬上就被打破了。
葬儀屋聽到他的質(zhì)疑,也不在乎。用黑色的指甲指著一顆小漿果:“對面花店的可愛女孩送給在下的圣誕禮物喲~”
“松針葉扎人挺疼的......”他放棄勸說Under taker摘下花環(huán)的想法,改為打開門,把視線移動到對面的花店門口。一個拎著花籃笑意盈盈的女孩子正在向路過的人們贈送圣誕花環(huán),并且附贈一句圣誕快樂。
——好辦法。
他點點頭,又一次把門合上。轉(zhuǎn)過身對身后的葬儀屋發(fā)問:“你買下了什么?”
葬儀屋對他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也沒發(fā)愣,嘻嘻笑了一聲之后蹲在了一具新棺木附近。那具棺木旁邊還殘留著些許木屑,顯示著這塊木料的最后一面。葬儀屋翻開棺材蓋子,指著里面的生物,示意這就是他買下的。
他也低下了頭,俯視著這具生前可能比他高得多的尸體。但重點顯然不在那具尸體身上,而是尸體旁邊的花。那是一簇、一簇的白色百合,在重見空氣之后便散發(fā)出了大量的、被壓抑的香氣。他被這香味熏的心頭稍有不快,自己先沖過去把棺材蓋合上了。
“就算你喜歡百合,也沒必要買這么多吧!”他這次是真的有點火了。剛剛的香氣讓他想起了一個詭異的事實,在他看見Under taker脖子上的花環(huán)時,他嘴里的棒棒糖就掉在了地上,混進了塵土。那些骯臟的混合物讓他連看都不肯再看那根可憐的糖一眼。
甚至有些對之前的糖感到不舒服了。
“哎呀呀?湯姆先生你這是怎么了?”戲謔的語氣在這面積不大的地方里如此之刺耳,葬儀屋手掩著嘴,嘻嘻的笑起來:“小生可不是自己喜歡百合吶,是這位可憐的先生無人認領(lǐng),小生才會想著做點什么的喲!
聽到這話,他居然也有些心軟。身為一個惡魔,他卻從那時起就再也沒有硬下過心腸,真當(dāng)是好笑。
于是他只是把那雙看起來不太干凈的白色手套脫下來,扔到了一邊去。自覺的找了一具棺材坐了上去,然后自顧自的咬著最后一根棒棒糖,不去看葬儀屋。
葬儀屋見他這個樣子,也什么都沒去說了。他挪回自己當(dāng)做柜臺的棺材上,百無聊賴的一根根數(shù)著指甲,又或者是掛在天花板上的小居民。反正,他只是夠無聊的。
TA翹腿坐在棺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腿,盯著眼前渾濁的空氣出神。他不記得他曾多少次這樣做了,只記得每一次,都會有特別的記憶在他眼前出現(xiàn)——在他出神的時候。
——于是,沒有違反慣例的,他又看見了。
此時正好是下午四點鐘,是英國的貴族們坐在花園里,悠閑地享用下午茶的時間。他似乎還記得,那個時候的他穿著執(zhí)事的衣服,站立在主人身邊等待著命令。
貴族們會選擇最舒適的地點來享受下午茶,或許是一塊樹蔭,也或許是陽光明媚的草地上。侍從會擺上精致的桌子——沒錯,就是精致。那會是純白的洛可可風(fēng)格的桌椅,再蓋上干凈的、散發(fā)著陽光香氣的餐布。然后推上推車,精心挑選著餐車每一層的內(nèi)容。
他這個執(zhí)事在此刻才出場。他會拿起銀質(zhì)或金質(zhì)的、雕刻著鏤空花紋的茶壺,用熟練的動作將其微彎,然后看著里面的茶水傾倒出去,不滴出一滴的進入茶杯。散發(fā)著熱氣的紅茶會根據(jù)主人的口味在此刻被加入一些牛奶、蜂蜜,然后即可享受最正宗的英式紅茶。
他會為了做好一個執(zhí)事而練習(xí)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手指的彎曲、嘴角的弧度、甚至是站立在主人身邊時手腳該怎么收束。惡魔不是天才——至少他不是。他沒有任何服侍人的天分,于是他只能辛苦的練習(xí),只為了最后他的一頓完美的靈魂大餐。
這種奢侈的追求不知道什么時候,在時光里被磨滅了。他沒有心情去為了主人而忙碌奔波,他只期望自己能懶散的找到一個舒適的地方度過一天,然后隨手抓到一只劣質(zhì)的靈魂來填填肚子,這就是最好的。
——雖然惡魔是占據(jù)著所有的罪的,但他這樣的,整個地獄也僅此一只了吧。
他又感覺到了。
那是洶涌的海水在他眼前翻動,來回的翻動。沖擊著他為數(shù)不多的神智,但他還是甘愿沉溺于此,只為了那片刻的失神,將他從這里帶走。
他迷戀于這滋味。有點像劉大人腳下那些吸了鴉片的家伙,只不過他不會表現(xiàn)出來罷了。
“湯~姆~先~生?”一只蒼白的手在他眼前晃動,伴隨而來的是一個故作怪異的聲音:“小生見你可發(fā)呆很久了吶~居然連甜食都吃不下去?”
他這才回過神來,從那危險的海洋里掙扎了回來,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六點整。
手里的棒棒糖也早就有些融化的跡象,此刻正一滴、一滴的將糖料落到地面上,濺起塵土,包圍了這粘稠的物體。他對著這樣的糖不再有任何的欲望,于是便把它扔到了地上。
他居然......沉溺了這么久。
葬儀屋對著自家地面被污染這種事毫不在意,依舊是咧著嘴,花環(huán)已經(jīng)摘下了,不過那件厚重的葬儀服飾上還是留下了調(diào)皮的松針。綠色在黝黑的衣袍上顯得扎眼,于是,黑色的長指甲刮下了那一條條痕跡。
他盯著面前這個男人的一系列動作,這才讓自己的大腦重新運作起來。如果不是沒有機油,估計他已經(jīng)往自己的腦子里倒上一桶了——這是個冷笑話,他心說。
——如果把這個笑話講出來,那么這個男人肯定會笑的癱倒在桌子上的吧。
不過這里沒有桌子。
這里只有一具具的尸體,一具具的棺材,浮在空中的微生物和屋頂上不安分的小住民。以及,現(xiàn)在多了一個他。
他想到這里,慢悠悠的開口:“從前...”
從前怎么了?他準備好的笑話到了嘴邊竟一個字母也無法敘述。他呆愣在了原地,平時能言善辯的舌頭好似上了死神的枷鎖,再也沒能動彈一分。
他這是怎么了?
他有些莫名的恐慌溢了出來,這是從未發(fā)生過的。他膽小,他怕死,他還不想遭遇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這樣的恐慌只持續(xù)了很短的一瞬,隨即恢復(fù)了他行動的能力。但他的身體還是微微有些顫抖,這是恐怖給他留下的后遺癥,這是證明著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從前有個死神,后來他死了。”
于是話到嘴邊,他改動了字母,更換了單詞。突然他想起面前這個家伙似乎不知道死神是怎么回事:“死神是收割人類靈魂的使者,與惡魔勢不兩立...”
他的話還沒講完,便聽到接連不斷的狂笑——來自于那個瘋子樣的家伙。
“哈....哈和哈哈哈。!”只見那個家伙直接摔到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肚子,并嘗試在不挪動手臂的情況下用袖口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花。身上的衣服隨著他的翻滾而沾染一層層的積灰,很快,他那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也未能幸免臟污的命運。
他看著那頭頭發(fā)變?yōu)榛疑鲅源驍啵骸癠nder taker,有那么好笑嗎?”
“這種笑話真是小生前所未有的....極致享受!”他依然笑得沒有爬起來,于是干脆把身體攤在了地上。嘴角流著口水他也不去管:“小生還真當(dāng)是頭一次聽見這樣的東西!
“廢話....說得好像你見過幾個認識死神的人似的!
他不屑的鄙視一眼地上的家伙。
“那么湯姆先生難道認識死神?”
地上的葬儀屋捕捉到他話語里的漏洞,出言反駁。
“當(dāng)然...沒有!
于是他的神情活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一樣低迷了起來。
那個惡魔會去認識自己避之不及的死神?除了一些好戰(zhàn)份子之外,他還真的沒見過任何一個惡魔有這么做或者這么做的跡象。他這個貪生怕死的家伙自然也不會。
獨屬于惡魔的紅瞳在這時暗了下來,如同被熄滅掉的光一樣,他垂頭喪氣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等等...
他這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家伙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吧?他為什么要擺出這一副樣子?自己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難道是出毛病了么?
當(dāng)他反應(yīng)過來時,為時已晚。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葬儀屋又一次笑倒在地,這次可好,地上的灰塵直接把葬儀屋當(dāng)做了人形拖布,所有的灰塵都聚集在了這個滾來滾去的家伙身上。
他必須想點什么東西來轉(zhuǎn)移話題。
“額.....那個,圣誕節(jié)快樂,Under taker!
他尷尬的出口嘗試著轉(zhuǎn)移氣氛,于是在記憶的龐大序列組合中挑選了如此的一句話。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奇妙的巧合。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天天都對面前這個男人說一句圣誕快樂。而面前這家伙也一定不會在乎時間的差錯,同樣回給他一模一樣的“節(jié)日問候”。
他們都是如此,在塵土里埋沒著的特別的瘋子。區(qū)別在于,一個家伙披上了西裝,做起了正常人的勾當(dāng)。另一個選擇永久沉淪——或許有一天,這個永久也會改變。
葬儀屋聽到了這句話。
原本夸張的動作緩慢的停止了下來,仿佛卡頓的膠片上演的默劇,一幀一幕都能用肉眼捕捉的清清楚楚。他站起身來,隨意的用袖子撣了撣灰塵。
“節(jié)日快樂....”
在一瞬間——連一秒鐘都沒有達到的停頓里,葬儀屋往下接了兩個字母。
“TA!
這是他第一次叫出面前這只惡魔的本名。
氣氛剎那間在這間小小的棺材鋪里開始醞釀,醞釀出的或許是醇香也有可能是惡臭。但是好是壞也只有當(dāng)事人明白。人們在饑渴時會把來自惡魔的拯救當(dāng)做最美的天使,也會在貧苦落破時唾棄著天使還不如一只低下的惡魔。兩者皆有可能。
雪花似乎是受了什么安排,在這會兒開始按照沒有規(guī)律的軌跡做著機械運動。日不落帝帝國的太陽依舊在別的地方維持著光輝,但在這里,卻是早就已經(jīng)落下了。
黑夜成為了這座倫敦城也是這個角落的最好遮掩,各種劇目在各個地方接連上映,觀眾的喝彩在這里是沒有的,除了墻壁上可能會有一只蟲子窺視著一切。
他開始感到不知所措,但身為惡魔的大腦還是在一瞬間為他作出了抉擇:“Under taker,這真是個幽默的笑話。”
“是的~湯姆?”
葬儀屋又開始一臉不正經(jīng)的叫起了他的假名,仿佛剛剛的氣氛只是錯覺。它從來沒有發(fā)生也不會發(fā)生,兩人相視著。一個人的眼睛隔在厚重的發(fā)簾下,另外一個家伙有些呆滯。
“剛剛是不是發(fā)生過什么?Under taker?”
他帶著認真的表情對面前的葬儀人說話。
“不,湯姆先生,那只是你的錯覺!
與平時一模一樣的口吻,毫無變化的表情。剛才似乎真的只一場錯覺。
“嗯,原來是這樣!
他也恢復(fù)了常態(tài),擺著一副假正經(jīng)的嚴肅。
壓迫感又一次涌上來。它們掠奪著他的氧氣,嘗試讓他窒息。它們帶著鋒利的刃,切割著他的身體。他看到海水的涌動如以前那般熟悉,他這次,微顫著伸出了手,想要觸碰那些散發(fā)著光芒的不規(guī)則色塊。
他感到手指著實碰到了什么...于是他向前看去,他所碰到的,是那葬儀屋老板的發(fā)絲。
——如果,這海水是真的。
——就請讓他永遠溺亡于此。
他收回手,扼住自己的喉嚨,也同時扼住了那句一模一樣的...
節(jié)日快樂。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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