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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卷一·鴛鴦扣
你走之后,日頭愈久,思念愈深。只是從未有一日如今日般心中驚悸不安。
我想去尋你,慌忙走出門,又想到戲園子里的桃樹下你我一起埋下的菊花酒,我回頭去挖,酒倒一半,突覺心中絞痛,一踉蹌撒了酒,又磕碎了腰間的鴛鴦扣。
我顧不得收拾,急急忙忙回屋想給你寫信,提筆間卻又嘆息放下。
這鴛鴦扣,是你當年離別時送我的。你當時的眉眼依舊清晰,你握著我的手,把它輕輕放在我手里。
孤風,若這鴛鴦扣碎,則你我情絕。
呵,我當日如何能不氣憤,我孤風雖只是一個低賤的戲子,可我的滿腔深情,怎是一塊玉扣可代替。
但這氣如何抵得過與你離別的憂愁,如何能抵得過再無人可依靠的恐慌。我本唱的是花旦,扮的是女嬌兒,但哪里是受不得苦的人,唱戲焉是這般臺面上風光的事,嚴冬烈夏,日日被師傅踢打著連功夫,這些都生生受過來,我也未曾掉過一滴清淚。唯與你離別之日,眼淚決堤。
戲子這樣下三流的身份,已是配不上你,若再沒有一絲男兒氣概、堅強獨立,我如何有與你并肩的資格。我不愿讓你看見滿眶的淚,只假裝氣憤走開,甚至不曾告別。
我獨自躲在岸邊的柳樹下,看你坐的船愈行愈遠,慢慢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水盡頭。
再回神,才驚覺長長的衣袂浸在了水里,稍一拽動便是一片波瀾,水面上的柳絮飄飄搖搖。
三年前的春天,你帶著你的十萬大軍離開,三年無歸。
我才明白,那些被師傅逼著記到骨子里的戲文,于我,竟是一語成讖。
此去經(jīng)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卷二·拋紅豆
你走后的那年秋天,我找了一粒紅豆種下。
或許是我照料得精細,明明是不適合的季節(jié),卻發(fā)出了嫩綠的小芽。
我又不禁想起你和我,一個是威名遠播的鎮(zhèn)國將軍,一個是下三流的卑微藝人,一個是人前人后仆役成群的看客,一個是故作嬌柔扯著皮面賣笑的戲子。明明是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卻偏偏相知相愛了。你說,這世界有多奇妙。
分別這許久,我早已思念近癡狂。我買了許多信鴿,沒夜里都給你寫信,次日清晨就放飛,由著它南去。這些信鴿從沒有回來過,或許中途迷了路,也或許已經(jīng)到了邊關(guān)。我知道軍中戒備森嚴,絕不會允許來路不明的鴿子飛入帥帳,那許許多多的信,你怕是一封也未看見。
只是若不給你寫信,這一個個孤枕難眠的夜晚,我又如何安度?v是在中秋賞月時,也沒能將你拋至腦后。
我總也想著,都說“千里共嬋娟”,千里之外的你,此時也看著這輪明月吧,可這天上的玉盤那般清亮圓潤,為何照不出你的一絲身影。
我想起你與我相處的日子里,你最是喜愛摟著我的腰,聽我彈唱吳儂輕快的調(diào)子。我興沖沖地將屋內(nèi)許久未碰的古琴拿出來,就著月光給你彈琴,可這小曲,為何怎么也輕快不起來。
我試了許久,才怏怏地收了琴入屋,轉(zhuǎn)眼又看見那棵發(fā)了芽的紅豆,心情才略微好些。
我想著,等到它結(jié)了果,就摘下來拋到你坐著船走的那條河里,漂啊漂的,總能漂到你在的地方,重新生根發(fā)芽。
卷三·花滿樓
睡夢里走在霜雪凄寒地,回回轉(zhuǎn)轉(zhuǎn)覓不得方向,恍恍惚惚間耳邊總有你喚我的聲音。
孤風,孤風,孤風,孤風……
柔柔軟軟的音調(diào),半點也沒有指揮千軍時的凌冽。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大概就是得到了你獨對我的溫柔吧。
我猛然轉(zhuǎn)過身,就看見你一席紅色將袍站在那里,嘴角含著笑意,眉眼彎彎似有萬點星光。
這樣的夢,我已經(jīng)許久未曾有過了。自那日被當著眾人的面污了身子,黑夜里裹著寒被,冷得像是牙齒都要咬斷下來。我在夢里拼命奔跑,卻如何也逃不出那些骯臟。
我找不到你,總覺得是你不肯見我了。我再也睡不著,急匆匆披了薄衣去尋你的痕跡,就著月色,一路夜行,終于在清晨到了我們一同去過的山間寺廟。
寺中有一座藏經(jīng)的閣樓,樓外種滿了花木。你和我來的時候,剛好趕上花兒都開了,一團團一簇簇,熱鬧得很。明明是肅穆的佛門重地,你卻偏要玩笑說,這閣樓,就該叫花滿樓。勾著嘴的樣子,輕浮而邪肆。
只是你終究不在了,你在的地方,如何會有寒冷。若是你還沒有失勢,如何會讓我受這些欺凌,縱然你不能在身邊,也肯定派了人將我照顧得妥妥帖帖。
我知你犯了功高震主的大忌,我也知這次你這次出征怕是兇多吉少,你剛離開的時候,我日日擔心,怕那一日就忽然聽見你的噩耗,日頭久了,我才慢慢想起來,被哦看上的你,是多么足智多謀英武不凡,哪里是別人想讓你死就會死的。我只是沒有想到,這日子終究撐不過三年。
我這樣慌張地尋找,只是怕你就這樣留我一個人在世上,什么不愿見我,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言語。
清晨的曙光照在破敗的閣樓上,地上敗花而成的爛泥,輕易沾濕了我的鞋子。
真是,寒徹骨。
卷四·空白頭
我沒有想到,這樣無謂、任性的尋找,竟讓我有了別樣的收獲。
我在寺廟破敗的前院里,遇見了那個年老的僧人,我才知道,原來你給我的鴛鴦扣,就是從這里求來的。
鴛鴦扣鴛鴦扣,自是成雙成對,這對看起來實在普通不過的玉塊,卻是要心血來開,若是被贈的一方不是真心相待,則必遭反噬,若是兩人心心相印,怎一人死,雙玉皆碎。
一時間我竟喜極而泣,縱然你已經(jīng)沒有了保護我的能力,我也能尋到你,我也愿意與你過最簡單的田園生活。
只要玉扣沒碎,只要你還平安。
我慌忙回去簡單收拾了行禮,走出門又想起你我一同埋下的菊花酒,我想著你喝一點清酒后滿足得瞇著眼的樣子,想把它挖了嘗一嘗,要是嘗著好,就帶去給你。只是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到鴛鴦扣會在這時碎了。
這世間事,果真是半點不由人。
我種給你的紅豆,終究是死了,我剛想不顧一切去尋你,終究是尋不著了。
可我如何能夠忍受,在生命終結(jié)的時候,竟離你那么遠。無論你是什么模樣,無論你是地獄是天堂,我終究是要去尋你的。
既然不能將紅豆拋去給你,我就把自己拋給你,漂啊漂的,總也能到你在的地方,重新相知,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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