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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
她只是個小官,站在奈何橋頭,記錄下每一個經(jīng)過的鬼魂。
她每天都站在這里,面前是陽世,背后是陰間。她看著發(fā)生在陽世的故事,也目睹著陰間里的每一件事。
她就站在這里,從橋頭到橋尾,就是她的活動范圍。
可她并不厭倦,每一個經(jīng)過的鬼魂都有不同的故事,每一個踏上奈何橋的都表現(xiàn)出不同的態(tài)度:有的憤怒,有的遺憾,有的漠然,有的甚至很快活。
她也不寂寞。空閑的時候,她會去孟婆煮湯的地方看看;還有的時候,各宮各殿的主事會匆匆經(jīng)過,偶爾停下來聊幾句天。
她已經(jīng)記不清在這橋上站了多久,她只知道這過往的蕓蕓眾眾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那么偏執(zhí)地去和命運(yùn)對抗,僅僅因?yàn)樾闹斜е唤z星火的希望。
她看多了別人的故事,有時候也會疑惑自己的故事。她不記得了,亦是不知道。存放陽世每一個人檔案的地方就在不遠(yuǎn)處,可她從來沒有強(qiáng)烈的欲望去知道。
她只是疑惑,就像我們會疑惑世界從哪里來的一樣。
她安心地一筆一劃記下每一個經(jīng)過的鬼魂,腦海中不自主地蹦出那個人的上一世,上上一世。她把那些人的故事拼好,又把那些故事拆掉。
她只是個小官,安分守己,隨遇而安。
而塵世間的人,最最失誤的地方就是太過好奇、好強(qiáng),從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空空留下許多莫名的后悔。
她看透這一切,因而置身事外。
有個女子,生生世世都在孟婆前許下癡愿,下一世,還要愛那個人。帶著自己強(qiáng)求來的宿命,每每都被心傷,卻從不改變自己的目標(biāo)。
她笑她癡,卻又釋然,人性所至罷了。
可讓她疑惑的是,每過百十年,總有一個男子步上這橋,定定地看著她,問聲,近來可好。
她答道,好。
然后那人離去。
總是這個樣子,他總是像個故人似的,而她,卻全然不認(rèn)識他。
這時間久了,她終究敵不過對人世間的一絲渴望,就像漢武帝夢想成仙一樣。在有一次他來的時候率先問道,我是誰?
他愣了一下,緩緩地說,你記起來了?
她搖搖頭,他離去。
心中有了想念,就會不同于日常。她有些魂不守舍。終于,她發(fā)覺不能再這個樣子下去了,于是就去翻看了自己的故事。
前面的八世,她是侍奉佛門的出家人,心無塵物空明鏡。卻到了還有一世清修便能成仙的第九世時,遭逢了不測。那年她八歲,寺院被毀,她流落到了青樓。
僅僅那一世,她愛他。
他卻不愛她。他誰也不愛,只愛自己。
她是名滿京都的當(dāng)朝紅伎,他是翰林院才華橫溢的大學(xué)士。
才子佳人的續(xù)集,就是紅顏逝去,才子花燭。
她傷心欲絕,卻依舊倔強(qiáng)地生活著?上囊巡辉,只空留一副身軀。
然后二十幾歲時,一場大病奪去生命,終究累了,不想再步入這塵世之中。
孟婆問她,還有一世,你就可以成仙。
她拒絕了,閻王念在前面八世的份上,留她在這里做個小官。
合上卷宗,她想那時候到底還是愛他的,不似今日,看自己的前世也好像是在看他人的故事。
她找到閻王,要求轉(zhuǎn)世繼續(xù)清修。
閻王什么也沒問,即刻讓她轉(zhuǎn)世。
第十世,她是南海島上的尼姑,一生與青燈佛卷為伴。圓寂后,終成仙。
她天庭也是個小官,也安分守己,隨遇而安。
有一天,太白金星不期然地遇見她,說道,他終是替你化去了這一場大劫。
她愕然。
匆忙去地府翻看他的檔案。原來,自己原本的第九世會犯下滔天大禍,從而打入煉獄,永不得超生。
原來,他本是西殿閻王,為她改命,被剝?nèi)ド衤殹?br> 原來,每一世,他都活得比她痛苦。
只為了,她可以成為神仙。
瑤母讓她下凡去看這一世的他,她執(zhí)意不從。
她怕她會淪陷,再一次地愛上他。
瑤母搖搖頭,縱然你定力不夠,但還算理性,罷了罷了,還是去做你的南海仙人吧。
她謝過瑤母,說,只希望,我的修行,可以助他早日脫離輪回。
又站在奈何橋上,這次,換她定定望住他,近來可好?
他點(diǎn)點(diǎn)頭,好。
她引他去孟婆處,再過三世,你就又可以回來做閻王。
他笑,天庭生活還好嗎?
她答非所問,只是再莫動情。
他怔然,才答,不會了。
她頷首,我還有別事要忙,現(xiàn)行一步了。
他說,仙君慢走。
不是不愛,只是,不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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