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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地址不詳
天堂地址不詳
我是saga,這一年冬天,我在東京.
我在寫作,歌詞什么的,然后為一家小網(wǎng)站做些小小的企劃.安身立命,維持生計.
剛從泰國回來,去看眉公河.從曼谷到烏汶,廊開,然后是萬象.背著大大的帆布包,白襯衣,破洞的牛仔褲,球鞋.和所有皮膚黝黑,牙齒發(fā)黃,赤裸著上身的泰國男人擠在大巴上,車廂里充滿了酒精和汗液的味道,我窩在位子上像死了一樣睡覺,手里緊緊抱著我的帆布包,它過分的龐大,因為里面裝滿了所有可以帶的小玩意,我像背著家在移動,通常沒有安全感的人都會這樣。我隔一小時會醒來,疇著外邊陡峭的山體或是發(fā)白的天空,抽一只煙,然后再睡,就這樣一直到萬象。下車,辦簡單的通關(guān)證明,看眉公河。
那條河其實是讓人失望的,很渾濁。河上有木制的渡輪來來回回,拖著長長的煙,女人們露著粗壯的手臂招呼客人或是漫罵。也許想來的目的只是看看杜拉斯筆下那個扎著麻花辮的白人女孩和那個來自中國北方的男人的相遇。我是在等待那么一個女孩么?也許……還是算了吧,據(jù)說中國的男人是要下廚房作飯的。
哦,我的天。
當(dāng)天夜里就從萬象坐飛機回東京,打開房門竟然有一股潮濕的味道撲面而來,我把魚缸里死去的魚丟掉,然后為還活著的換上水。做完這一切,衣服也不脫,倒在亞麻布的被褥里沉沉睡去。做了一個夢,夢里面被一個男人拉著一直走,我怎么叫他都不肯回頭。
我想看他的臉。
第二天,生活依舊,很晚起床,刷牙,不吃早點,打開電腦,開始工作。然后一根一根抽煙,寫不出文字就是這樣的,妄圖掐死自己的感覺會一直充溢四周。我開始想念污穢的眉公河,但必須做完手頭這個工作才能再次行走。但持續(xù)的焦躁依然如舊。好吧,也許我只是需要一些輕柔的音樂或是一杯新加坡司令,我起身拎起外套打算去常去的PUB。
PUB的店主是個有著溫柔笑容的男人,叫tora。他和他那些年輕的員工們一樣穿著潔白的襯衣,他站在吧臺后面擦杯子,然后對客人微笑,甚至有時候進去喝一杯冰水是不用付錢的。我喜歡他店里氣若游絲的淡淡音樂,玫瑰的芬芳以及那只黃白相間的蘇格蘭牧羊犬,據(jù)說它叫saku,日與月這些永恒不變的東西,saku,saku的喊它,就跑過來窩在你腳邊。但顯然對一只狗來說這名字有些偉大,偉大的有些諷刺。
夜里的PUB是瘋狂的,會有年輕人表演那些另類的地下音樂,他們將頭發(fā)染成各色,臉上卻帶著年輕的稚嫩,黑體恤,牛仔褲,跑鞋,耳朵上至少帶三只耳釘,身后是大大的承載著夢想的琴,相比學(xué)校里穿制服的孩子,我覺得他們更純真,這些孩子們的眸子里有燃燒的火焰,他們喜歡高昂著頭直視人,一直看到你首先轉(zhuǎn)開視線。他們的張揚是不用藏的,仿佛流淌的河流。
tora,saku以及這些孩子使我深深迷戀這里,是的,在某些方面他們非常有用。
我坐地鐵去PUB。
很討厭這個城市既有機場又有地鐵站,這讓我的靈魂無法飛翔也無法下墜,無論何時,地鐵里都會塞滿人。有打扮入時的白領(lǐng)小姐,有在車上吃漢堡的年青學(xué)生,有面無表情的上班族把臉埋在《朝日新聞》后面睡覺。偶爾會發(fā)現(xiàn)些熟面孔,因為經(jīng)常在同一個時間遇到,但是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地鐵里的每個人似乎都知道自己將去哪里,目的地是什么,但從他們蒼白的面龐來看,這些疲憊的人們也許早就喪失了生活的方向和目的。
我坐過站了,我把這歸功于那位穿著短短裙子的小姐,我一直在看她赤裸的小腿,不帶色情色彩的。我只是用此來建立所謂的第一印象。
既然這樣,我決定下車步行,陽光很好,卻不是大片的,它們從道兩邊濃密的法國梧桐中傾瀉下來,溫暖的碰觸行人。政府是明智的,他們不會清掃那些落葉,讓它們堆積在那里,踩上去讓人心情愉快的。拐過街角,竟然有一家花店在那里,不,也許它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一直沒發(fā)現(xiàn)而已。
門口的木桶里插著大朵大朵新鮮的矢車菊,這些在寒冷中高昂著頭的花兒讓我想進店看看。
小店布置的很樸素,全部是木制結(jié)構(gòu),在靠墻的位置有布藝沙發(fā)和大大的書架,上面排列著各種CD和厚重的外文書,店里面流淌著BON JOVI的一首鋼琴曲,那個總是撕心裂肺的主唱哼唱著安靜的旋律,仿若隔世。店主大概聽到有客人進來,從一大堆準(zhǔn)備修剪枝葉的玫瑰里探出頭來。是個非常干凈的男孩子,穿著白色的連帽體恤,米黃色的絨線外套,他沖人微笑的時候便會瞇起大大的眼睛。是個讓人溫暖的孩子。
歡迎光臨,您想要什么花?他笑。
不,沒什么,我只是隨便看看。
那請便吧。他又笑。
你喜歡BON JOVI?
不,只喜歡這一首曲子呢。
是啊,我也只喜歡這首曲子呢。
只是兩個人簡單的對話。陽光從窗外斜斜的射進來,明亮的地方便會看見可愛的灰塵在旅行。我們在持續(xù)聊天,說是持續(xù)是因為我一直在說,仿佛喪失的溝通能力又回來了。男孩子叫shou,他有一個從老家?guī)Щ貋淼呐笥眩芯孟,在一家美國企業(yè)作助理。久夏星期天會來幫忙,shou說她是個可愛的女孩。
我要走的時候讓shou包了一大束矢車菊,因為我想把這些陽光搬回陰冷的家中,還約定好下次會過來喝他的愛爾蘭咖啡。
這真是一個讓人愉快的下午。
saga,你今天來晚了。tora習(xí)慣性的用指關(guān)節(jié)擊打吧臺。
因為發(fā)現(xiàn)一個好地方。
那就是你一直在笑的原因?
我一直在笑?
是的,你一直在笑。
喂,saku,你不要咬那些花。我去拉saku的項圈。
你是在對saku發(fā)脾氣么,saga?
我只是想帶一些完整的花回家。
不,矢車菊并不適合你,你是帶刺的玫瑰。
夠了,給我一杯冰水,我只是需要讓身子冷下來。
是的,你不要裝作很了解我,沒人了解我,正象你不能明白我為什么需要一些矢車菊一樣,我一直一個人呆在明媚的角落,很安靜的生活,很多人不懂,我也不屑讓那些人去了解,畢竟日子中有些東西是無人能夠分享的。
回到家里,我用白色的玻璃花瓶插矢車菊,它們細(xì)嫩的莖一碰到水便舒展出柔軟的簇腳,很可愛。我坐在床邊望著它們,開始抽煙。
耀眼的金黃非常明亮,明亮的讓我睜不開眼睛。
這些光彩照人的東西的確不適合這里。
它們在吸取這里頹然黑暗的空氣,這讓我恐慌,沒有那些包裹我的濕冷物質(zhì),我該何處躲藏。
我經(jīng)常去shou的店然后去PUB。
在兩個天堂間游走,我見過久夏一面,并不是我喜歡的女孩,比起shou,她更快適應(yīng)了這個城市。她穿高貴的套裝,用CK的香水。我相信那些并不是shou買給她的。
shou,你需要賺更多的錢,否則我們無法在東京生活,她說這話,從描畫曖昧的嘴唇里吐出。
我知道。shou總是溫和的笑,笑的很想讓我上去扁他一頓。
經(jīng)常微笑的人是有痛苦的隱忍的,我想。
在生活的抗?fàn)幹,有一些人被打敗了,有一些人耀武揚威,有一些人假裝不知,而有些人會用不同的方式逃避,我是用自己編制起來的大大網(wǎng)同別人隔絕,防止受到傷害,而他,是用微笑。
你應(yīng)該給saku洗澡了,我將狗餅干撒在tora那昂貴的波斯地毯上。saku很高興的過來吃。
saga有興趣養(yǎng)它么?
你要去哪里?我惶恐的抬起頭。
西藏或是尼泊爾?看簽證了吧。tora笑著。
你想逃避什么?或是你在幻想什么?
他沒有回答,只是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看看夜景。
我們?nèi)プμ燧啞?br>
tora的車子飛快的奔駛在高架橋上,我縮在后座看他的頸子,我想我并不了解這個男人,但是卻如此依賴他,在shou之前,他在黑暗的燈光后面同樣帶給我溫暖的感覺,雖然我同樣不了解shou,但是至少我不會失去他。tora如果走了,我的網(wǎng)也許會撕開一個大洞。
我們下車,買票,坐摩天輪堅硬的機械發(fā)出巨大的聲音,它一直上升,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上升到最高點,我開始抽煙。
saga,你看下面。
隔著巨大的玻璃,腳下是華燈初上的東京,光亮的摩天大樓立在我們周圍,車子川流不息的上下高架橋。那些模糊的幾乎看不清楚的黑點也許是人。
我們很渺小。tora轉(zhuǎn)過臉說。
是的,我們一直渺小。
也許明天我就會死去,而我今天卻在這里和你看夜景。
你死了我會哭的,我笑了。
但是他們會很快忘記我,仔細(xì)想來,人又有什么是一生來就有的的呢,有人因為失去而絕望,但是不曾得到又怎會失去?tora習(xí)慣性的用關(guān)節(jié)敲打玻璃窗,這世界上唯一屬于自己的便惟有自己而已。
我看著他,他仍舊望著窗外。
那些黑點,創(chuàng)造了這個城市,但卻是這個城市里最渺小的東西,面對死亡,他們是如此無力,而活著的時候,他們卻有面色蒼白的持續(xù)著既定的生活,沒有人停下來想想自己要的是什么,自己的夢想是什么,生活已經(jīng)變成一種沉重的負(fù)擔(dān)。
所以我選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絕不妥協(xié)。
絕不妥協(xié)。這四個字tora說的很重。
我微微的顫了一下,隱約感到煙頭燙到了手。
和tora分開后,我發(fā)現(xiàn)我感冒了,頭一直疼,我窩在家里一直睡覺,仍舊是做那個夢,夢里面的男人固執(zhí)的拉著我,卻不肯讓我看到他的臉。轉(zhuǎn)過來,我在對他吼,然后被電話鈴聲驚醒。
是shou,他在電話里對我哭,說久夏要和他分手,身邊有淅瀝的雨聲。
你他媽的馬上找個地方避雨,等我過去,我罵他,卻心疼他。
我在他說的那條街上找到他,雨水順著他的襯衣的紋路流淌,他凍壞了,一直哭,他說久夏和老板在這個酒吧里,卻不肯見他,我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叫他跟我上去。
包房里有各色紅男綠女,我拉著一個凍壞的孩子走在他們中間,久夏和她的同事們在一起,低胸珠片晚禮服,臉上是無懈可擊的妝容。
我已經(jīng)和這個男人分手了。久夏急于辯駁,光滑的手臂張牙舞爪的揮動。
是的,你已經(jīng)和他分手了。我拿起桌子上的紅酒,潑到她的臉上。
有一刻,時間是停止的。
下一刻,所有人開始混亂和尖叫。
shou拉著我的胳膊,像在懇求。saga,我們走吧。
好的,我們可以走了。我沖他微笑。
久夏在我們身后聲嘶力竭的叫喚,但她對兩個男人無能為力。我心里涌起一絲報復(fù)的快感,而另一些地方卻隱隱做痛。
雨下的很大,換shou拉著我。saga,我們?nèi)ゾ┒及伞?br> 恩,好的,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新干線沉在夜里飛快的穿行,shou窩在對面睡著了,臉上有淚痕,我知道他要去祈求什么,他如此喜歡那女孩,只是我讓自己裝做不知道。我點上煙,瞅著窗外墨黑的景色,這和我獨自去泰國沒有什么不同,他們同樣很孤獨,沒有人同我在一起,無盡的黑暗。正因為我想擺脫這樣無法愛上誰,連自己都厭惡的黑暗我才一直背著殼旅行。
在這期間,tora打來電話。
saga ,在哪?
在去京都的火車上。
我要走了。
什么時候?我不想問的太多,因為那使我太有方向,我會跟著去。
saga……你想和我一起去么?
我絞著手指。不想。
那好吧,這才像saga的作風(fēng)。tora很爽朗的笑了。
tora。
什么?
絕不妥協(xié)。我把嘴緊緊貼在手機的話筒上。
那當(dāng)然。他收住笑聲,語氣嚴(yán)肅的。saga,你要幸!
然后電話那邊是長久的忙音。
他甚至不允許我也對他說一句,你要幸福。但我相信他一定會很幸福。絕不妥協(xié)的人即使撞的頭破血流也會懂得如何掌握自己的生活,可以堅持夢想,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最大的幸福。
到京都是早上。我們沿著古舊的小路一直走。我只是喜歡京都的寧靜平和,小時候,那些想來已經(jīng)面龐模糊的小伙伴,會在這樣的小路邊打鬧嬉戲。而我從來都是里面最安靜的一個孩子,童年的記憶會有些隱隱作痛,也許并沒有人傷害我,但我卻習(xí)慣傷害我自己。我以為一些東西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不見,但它們卻一直在那里,時不時的出現(xiàn)對我猙獰的笑,我卻拉住頭發(fā)無能為力。
我希望可以再長大一些,長到自己可以不受傷害,可以堂而皇之的屏棄它們。
我們在路上來回的走,shou很安靜。當(dāng)夕陽西下的時候,我示意他坐下,他幾乎是癱倒在地上,一整天,他強迫自己不停的行走,以忘記心愛的女孩子。
shou,你看遠(yuǎn)方那些火燒的云彩。
它們很漂亮。
我小時候經(jīng)常這樣看它們,想象自己會變成什么樣的男人。但長大后,幾乎所有事情都不和我的想象,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卻無能為力。
shou瞪著我,這對著這個有著溫和笑容的男孩子有些復(fù)雜。他一直按照平穩(wěn)的軌道生活,有些小幸福,可他渾然不知。
算了。我笑了。shou還喜歡久夏么?
喜歡。他低下頭,沒有說謊。
喜歡就去追回來吧。我對他說道,沒有不舍。
saga是要離開我么?
不,我不會離開任何人。我輕輕的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當(dāng)天晚上,我獨自坐火車回東京,在車上給久夏打電話,女孩子聲音嘶啞,質(zhì)問我把shou弄到哪里去了,我讓她馬上去京都,電話那邊便沒有了聲音。我輕輕的笑了笑,只是兩個孩子玩的游戲啊。我點了一只煙,恍惚間又作了那個夢,一直拉著我走的男人,他終于回過了頭,我看見他的臉,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原來是我一直在拉著自己而已。
tora,shou,久夏……唱著歌的孩子們,以及那些早已走遠(yuǎn)的童年,一幕幕從我眼前潦過,但其中沒有任何我曾經(jīng)抓住的,每個人都是過客在我生命里笑著鬧著,然后走遠(yuǎn)。最后拉著自己的惟有自己。
東京的街上,熱鬧非凡,我坐在新干線車站開始抽煙,看著對面流浪的藝人唱著歡樂的歌,我準(zhǔn)備給他一些錢,卻發(fā)現(xiàn)口袋和精神一樣貧乏,天開始下雪,透著絲絲的寒。
我把外衣領(lǐng)子豎了豎,開始笑,一直笑,一直笑到淚流滿面。
我是saga,這一年冬天,我在東京。
而天堂的地址,依舊不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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