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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一章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株白木槿,在我搬進城里念高中之前每年我都會伴隨著它純凈潔白的顏色度過酷熱難挨的夏末,這幾乎成了我年幼時期最深刻的回憶。
近來,我從大學(xué)畢業(yè)順應(yīng)家里人的意愿進了銀行工作,生活平平淡淡倒也說得過去,只不過與我年少時所幻想的方式大相徑庭。爺爺七十大壽那年,我回到老家賀壽,幸運的是正趕上夏末老家院子里的白木槿開花,花骨朵拳頭大小,并不簇擁也不稀疏,淡淡的香味縈繞久散不去。它一直都這樣,不是寒梅的蒼勁它自有它的溫潤挺拔,不是牡丹的鮮艷荼蘼它自有它的淡泊清麗。
我記起很小的時候和鄰居家?guī)讉小孩半夜約在一起偷西瓜解暑,大伙樂呵呵地吃著西瓜突然提議去西邊的墓地試膽,我本就是個放縱不羈膽兒肥的,當(dāng)即就拍手叫好還硬攛掇家里在上初中的表哥表姐一起去。老家的西邊是墳場墓地,半夜借著鋪灑的銀色月光望去一大片慘白慘白的土包上插著木頭石頭劈成的碑,因為七月半才過去一個來月所以還看得到有的墓碑兩旁插著白幡,夜風(fēng)吹得白幡胡亂飛舞倒像極了鬼爪在腦門上抓撓。立馬就有幾個膽小的被嚇得哇哇哭著跑掉了,我還是咽了口唾沫,鼓起一口氣跟著剩下的兩個小孩穿過墳場走了個來回也就趕緊往家里跑。只不過剛走幾步我猛地聽見“咕嘎”的怪叫忍不住回頭一看,這下子不得了,一只烏鴉瞪著綠豆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我,嚇得我撒腿就跑再不敢回什么頭了。
第二天,表哥被接走,而表姐突然就病了,怎么吃藥都不見好,還經(jīng)常半夜驚醒或者夢囈,不要來找我,不是我。當(dāng)時我沒往去墳場的事上想,只覺得表姐可能是膽兒小自己嚇自己加上昨晚著了涼受不住所以病了。后來家里請了個神婆,那神婆看看我表姐地哩咕嚕的一陣說,她沾了不干凈的東西,邪氣上身。于是家里供著做了場法事那神婆就心滿意足的拿錢走了。這事沒過多久,鄰居家的二狗就莫名其妙地在塘里淹死了,而二狗就是跟我溜了墳場的兩個小孩子的其中一個。這一下把我嚇慘了,趕緊把那晚去墳場試膽的事交代了個清楚,我看見奶奶的臉都青了。家里馬上又想去請那個神婆,我忍不住說,那個神婆是假的是個騙子,結(jié)果被我爸一個耳刮子給扇懵了。
這下大家都不準我出門,還在我門上掛八卦鏡,窗口供觀音,最惡心的是每餐都得吃水煮大蒜!簡直受不了,終于,有天晚上讓我找著空子溜了出去,那已經(jīng)離二狗出事過去挺久的。我那無法無天的性子好了傷疤忘了疼早把什么鬼啊怪的拋到十萬八千里去了,心里只想著能溜出去玩,可是家里還是管的嚴,我只能出個房門,院子是別想出去了。
于是,百無聊賴的我又不想回到那個特別壓抑的房間里只好隨意地縮靠在院子里的白木槿邊。
嗅著白木槿淡雅的清香,本來浮躁的心情漸漸變得平靜,我摸了摸它的枝干,粗聲粗氣地說,喂,你真好聞,要是這個香味能經(jīng)常聞到就好了。說完,又覺得自己特別搞笑然后一個人對著白木槿笑了大半夜才被揪回房間睡覺。
隔了一天,我又如法炮制溜出了房門,這次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大人們從之前偷偷刨出來的狗洞鉆了出去。出得院子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看見天上的月亮格外圓也格外亮,仍舊照得柵欄,小路,樹叢慘白慘白的。我抬起腳準備去找尾巴玩,突然刮起一陣涼爽的清風(fēng),風(fēng)中還帶著淡淡的木槿香,沁人心脾,我更加覺得暢快,撒開腳丫子就像放風(fēng)的勞犯一樣竄出去。
二狗出事后,尾巴的家里人嚇得半死,尾巴是家里的獨苗苗,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的重任全在他一人身上,故而一大家子都圍著他轉(zhuǎn),在他們家,尾巴就是說一不二的皇帝。從我家去他家的路上橫著淹死二狗的那個池塘,本來沒什么的,再說這世上哪來的鬼都是別人瞎掰的,可是這池塘被月光一照,陰風(fēng)一吹我偏偏覺的有人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全身發(fā)憷,瘆的慌。
我緊張的四處張望,生怕突然從哪里蹦出來個怪物把我給吞了,可是最后我還是給了自己一個巴掌,終于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想繞過池塘。誰想,就在這時,不知道是什么從背后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蹌蹌的頭朝下栽進池塘,后腦勺砸在突出的尖石上,頓時眼前發(fā)黑,只覺得自己是死定了,整個世界都模糊起來,空氣里漂浮著粘稠的液體,心臟跳動的聲音格外遙遠。
媽呀,我要死了!
漸漸地,什么也感覺不到了,自己想象著天旋地轉(zhuǎn)掉入池塘,然后令人窒息的池水堵住了我所有的生機,我甚至連動一下都做不到。就在浮浮沉沉思想逐漸離我遠去的時候,我竟然嗅到了一絲清香,幽幽地包裹住我所有的感官,我費力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卻只能看見一片素白······
我沒有死,我被人發(fā)現(xiàn)靠坐在池塘邊的樹下睡覺,醒來后,昨晚發(fā)生的一切都格外朦朧,腦海里沒甚印象,只記得那清香,那木槿花一般的素白。
爸媽覺得這事邪乎得緊,就把我接到城里去上學(xué),他們總認為我在西邊墳場惹了不干凈的東西,時常提心吊膽,買了真金的菩薩掛在我胸口,又是去廟里祈福,不過好歹自從到城里來就再也沒什么危險奇怪的事發(fā)生。
只是,聽說我進城不久后,與我鬧過墳場的最后一個小孩子被自家割稻的機車卷走了一條胳膊。而后,爸媽就再也不許我回老家了。
說來藏在我心里最最奇怪的事,莫過于那陣陣沁人心脾的香味了,無時無刻,只要我靜下心來總能聞到。我把這歸結(jié)于那晚死里逃生留下的條件反射,因為不管問誰都說聞不到那樣的香味,木槿花的香味,即使夏末已經(jīng)過去很久很久。
爺爺?shù)钠呤髩奂依锞葡龅煤艽,親戚間這里敬來那里敬去的我不小心就喝多了,自覺有些醉得朦朧于是走到院子里吹吹涼風(fēng)醒醒酒。我像以往一樣靠著白木槿的枝干坐下去,許是醉意漸濃,開口就說,好久不見,說完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搞笑于是轉(zhuǎn)過頭對著白木槿呵呵地笑,傻不拉幾的,院子里時不時吹來涼風(fēng),夾帶著淡淡的香味,我瞇著眼放任自己沉入黑甜之中。
迷迷糊糊中不知是誰,用清涼的手摸了摸我的發(fā)頂,似乎有著無盡的思念和萬分的小心,我想睜眼看看,他是不是就是小時候救過我的那個人,一定存在著,他不應(yīng)該是我的幻想,當(dāng)時的絕望那么強烈那么真實,死神就扼住我的脖子不肯放手,是他趕走黑暗抱起我,溫柔的將我放在樹下,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是···你嗎···
你過得很好···
你···是誰···
這樣我放心···
我又一次被人發(fā)現(xiàn)露天席地的睡在外面,這一下勾起爸媽不好的回憶,他們二話不說就叫我回城里,我死活拗不過他們,只得無奈的收拾東西上路,不過這次,我折了木槿的一條小枝,夾在手心。
我越來越覺得他是存在的,可是他為什么不出現(xiàn)呢?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難道他是白木槿花精?
噗!真是的,我好歹也想點靠譜的啊!
我取出做成標(biāo)本的樹枝,仔仔細細地觀察,最后仍舊懊惱地趴在桌子上。
。∧愕降资钦l呀!
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來得氣勢洶洶鋪天蓋地,我艱難地蹬著雙高跟鞋下立交橋上的長梯,本來小心翼翼的,卻在最后一階的時候腳滑了,我眼見著就要摔個四腳朝天屁股開花,一雙白凈溫暖的手及時地拽住了我。我穩(wěn)了穩(wěn)身形抬起頭,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就這么掛著帶有木槿花般香甜氣息的笑容看著我。
兩年后,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戴上承載著一生諾言的戒指,嫁給他。
我挨個桌子敬酒過去,最后醉醺醺的被人扶進婚房,迷迷蒙蒙間,白木槿花的香味忽而變得濃烈,就好像一直不遠不近陪在身旁的終于靠過來,離得很近很近,而后,我聽見他說,
你很幸!ぁぁ
這樣我放心···
從那以后,我再沒聞到過白木槿的清香,我記憶中的獨特的木槿花的味道,不再出現(xiàn)。一次,我挽著我丈夫的臂彎偶然間翻出老家的照片,從里面掉出一個已經(jīng)被歲月侵蝕得面目全非的樹枝標(biāo)本,突然的,很悲傷,很想哭。
這是什么?丈夫問我。
白木槿上的一段樹枝。
你怎么哭了?哪里疼么?丈夫為我拭去眼淚,滿含關(guān)心地問。
不,他說,我很幸福,這樣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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