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皇重色思傾國，如今國已傾，他蜀地為客三年，龍御歸舊都，長安卿相遍都不識。
　　馬嵬舊地，還是當(dāng)年那場細(xì)風(fēng)兼薄雨，打得一頭還一臉。
　　金花翠鈿卻已不見，或委紅泥，或?yàn)榇迦艘皨D揀走，惟他一襲明黃簇新依舊，連帶凄楚眼神同昨，重回古都長安之際，偏游傷心地。
　　傷心地，傷心容顏早不見。他便被一腔早埋下在自己胸臆間的痛澆得如癡如醉、如瘋?cè)缒А?br>　　宦臣幾度上前相勸，跪求保重龍?bào)w，罷，他奄奄一息終被勸回轉(zhuǎn)身要去，猛聽得身后風(fēng)動環(huán)佩響，這再一回頭，就見華裳蓋地，芙蓉依舊，生姿婀娜
　　，重是傾國傾城花間裊裊而來，更是那容顏，被軟風(fēng)玉雨相浸，竟比故去時(shí)更添媚嬌十分，細(xì)膩如脂膏。
　　他雙膝一軟，幾欲跪倒。
　　她見此，粲然一笑，凝露含香，口吐如玉一聲，“三郎！”
　　他便知是償了，苦笑莫名，搖搖擺擺站穩(wěn)，就走過去，原本玉山之姿，原本也只剩得老邁枯朽，華發(fā)半生。

　　妖姬同車回宮，仍是六宮粉黛無顏色，君皇紅帳不早朝。
　　君皇卻已不是那個君皇，成了太上皇。
　　杏臺舊地，他作琵琶調(diào)，她舞霓衣曲，長生殿內(nèi)終日青霧涼津津一團(tuán)，日光不進(jìn)，錦蔓不起，幽晦如地穴。他一日老三秋，妖霧中再轉(zhuǎn)出來的那張臉
　　卻鮮活妖異一日甚似一日，那紅唇上是生生能滴下血來。
　　他折柳一闕還未終盡，已失力跌在冷臺上，眼中恨極，也是愛極，悲愴不已�！澳憔烤篂楹味鴣�？”
　　她半身隱在華幔后，透出來的那張臉上吃吃而笑，那段眼波中帶嘲，“三郎，我自是為你而來！”
　　“為我？”他怨極反笑，轉(zhuǎn)首，見銅鏡中形容枯槁如將死之尸的自己。
　　她裊娜從幔后現(xiàn)身，傾身玉手去相扶，他一驚一晃，卻終于未避她，她便委他一段肩頭，同他共看鏡中他老死之態(tài)，玉體輕帩下傳來香味如荼，“陛下可還記得舊日誓言？”
　　他重重咳出一聲，“何？”
　　她俏然一笑，那對妙眼中透出妖邪兩股，“七月七日長生殿，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不求同年同月生，但為同年同月死！”
　　他一怔，俄而醒轉(zhuǎn)，慘然而笑，“我自初始便知你是妖孽，生要禍我國，死要害我身，我如今既然連一個高力士都再保不住，與其孤身老死在這長殿之中，倒不如就此成全了你，也是償了舊日諾！”說罷腰身一擰，已大力將她一襲嬌軀還壓在身下，頓時(shí)花冠委地，云發(fā)如藻，云雨巫山，不待她前頭牽引，他已自行往黃泉里深深而去。

　　是年，太上皇駕崩，歸葬泰陵。
　　長生殿自此被鎖。月下青霜，冷寂十分，猶聞歌舞聲自當(dāng)中傳出，半月乃息。
　　后幾日，沉香亭欄檻西外，一株紅玉牡丹，自凋而死，于世，永不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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