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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蓮
雪。
四處皆是漫漫散散飄忽錯落的雪。
長風如刀鋒般凜冽,攜卷著霰瀉的雪粒,重重地切割著裸露在外的皮膚。
如同無法走出的絕望。
幕天席地的白色,冷冽而又不容置喙地湮滅著目光所及之處的一切,按下意圖反抗的生靈脊梁,全部折損在這通天棲地的白色之中。
意圖征服一切。
包括誤入其中的那抹黑色。
離經只是為了一朵雪蓮。
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婦人。
她見她跪倒在喧嚷的市井之中,散開頭發(fā)扯亂衣襟,拉住每一個匆匆路過之人的下襟,如同魔怔一般哭嚎嘶喊喃喃。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未完,便被一腳踢開。
她有這一瞬的愣怔,偏頭略微思索片刻,便是靠近了蹲下,還未開口,便是被一把撲住。
如同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那婦人張大眼睛死命抱住女孩兒的肩膊,語調尖銳地刺耳。
——雪蓮!!求求你。∮裉摲屙數哪嵌溲┥彛。!
那酸臭與癲狂的味道讓她窒息作嘔,反射性地死命推搡。
骨瘦如柴的婦人后腦沖撞在被踩踏地圓滑光潔的石階之上,不省人事。
一邊臉色蠟黃的孩童哇地哭出聲,顫抖著蹣跚爬來,卻是半途折倒了身子,再是沒有力氣直起。
她皺了眉頭,甩袖而去。
轉身,便是邁入純陽。
不同于萬花谷的曲徑悠長花草肆意鳥獸猿啼,原本柔和的白色,卻幾乎刺地她睜不開眼睛。
沒有機關沒有修葺良善的階梯,她只能靠著一雙腿,踽踽獨行。
——攀頂。
高盤著發(fā)冠的純陽弟子看到了舉步維艱的女孩,停下手中飛舞的劍,上前。
離經一頭青絲四散翻飛,略微移開了遮擋在眼前拿來擋風的大袖,淺淺看了一眼友善的小道士,別開頭,繼續(xù)邁著步子。
不曾理會。
一路,道人們從熙攘到寥寥再到了無人煙,她不曾停歇半步。
甚至,連那入云山巒中,是否真的有那一朵素蓮,都未曾問詢。
山巔之上,她駐足了,
身周都已被凍得麻木,雙腿僵直地邁開、邁開。
邁開、再邁開。
頭頂的落雪壓著頭簾幾乎遮住眼睛,雙眼被陰翳侵蝕地幾乎看不到任何。
只是無意識地向前。
但她還是看見了。
綻放在山巔之上,于一片冷冽之中散發(fā)著柔和的微光,圣潔地不可方物。
她顫抖著伸手過去,還未扯住雪蓮的根莖,便是直挺挺地跌落在雪地上。
闔上了眼睛。
端坐在雪地之中參禪悟道的紫霞看著死死扯住自己衣角的黑衣女孩,愣了許久,孤傲地如同謫仙般清冷的面容柔和幾許,伸手,將她攬至懷中。
“離經,你……本不應是這樣的!
紫霞站在那里,依舊是清清冷冷的寡淡模樣,纖細挺拔的腰背如同手中長劍一般筆直,魔魘一般詭糜的紅色浸染了四周,卻被那層淡淡的白色氣焰隔絕身外,無法浸染半點。
“哦?”
離經笑著將在那已死之人經脈骨髓之中游弋了三個周天的牛毛細針吸回手中,斂著眼角,刻意不去看眼前女孩眉眼中的憂慮。
“那你說,我本應是什么模樣!
想起那日昏迷在自己懷中的那人,蹙緊的細眉稍稍松散了些,帶著修道之人不應有的溫柔。
“涉水徒山,無與他人借援漫漫登頂,只為路遇之人一條于外人看來卑若螻蟻的姓命!
“那瘋癲婦人頭部重創(chuàng)是我之故,救那病入膏肓的孩童也算是我欠她!
明明浸染了數人鮮血卻還是白得看得清筋骨的手指撫平了大袖上層疊的褶皺,她說得坦然,說得漫不經心。
“我不愿欠他人分毫,也不愿與人道謝,哪怕是你純陽弟子抬手一次指路!
“那……”
紫霞闔了雙目,滿是疲憊,卻又是帶著點期許的問著,小心翼翼。
“你欠我的,又如何?”
已經被捋平的絲綢驟然褶皺地如同團揉后擲于泥地的破布,指尖隔著衣料依舊將手心嵌出血痕。
離經依舊低垂著腦袋,許久未曾修剪過的頭簾壓著半張模糊不清的臉。
像極那時初見。
“你醒了!
干凈地如同初雪一般的聲音。
“只是徒步太久凍僵而已,喂下些熱湯,暖和點便好了!
疲憊地眼簾依舊近乎打不開,離經恍惚了好一會兒,還是認命地闔上了雙目。
半晌,低低地喃聲道。
“我欠你一條命!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紫霞生生一怔。
隨即有點好笑地點點頭。
“那便欠著吧!
輕輕撫上女孩依舊有些僵硬的肩膀
“不過,不用還了。”
離經抬頭,朦朧晦澀的視線里映出那人淡漠涼薄的身影。
卻是溫暖地心口火燒。
玉虛峰頂的雪蓮。
其實說的就是紫霞本身。
她問明來意后,便是隨離經一同下山。
紫霞的真氣自男娃全身行走了五個周天整整三個時辰,才將男娃誤吸的瘴氣全部驅散。
依舊有些瘋瘋癲癲的婦人握著紫霞的手不斷地敘敘說說,男娃則是眼淚鼻涕抹了紫霞一袖子。
如同對待在世仙人。
而看著離經的眼神,卻是又敬又畏。
那眼神,離經并不在意。
但看到紫霞對于那對母女泠然卻依舊溫和的神情,不由得輕嘖一聲。
青白色的劍鋒還是指向了離經。
“離經……我無法再看你……為禍蒼生!
年輕的萬花谷弟子依舊是方才半跪在地上的模樣,長長的下擺鋪散在還未干涸的血漬上,烏墨緞面之上暗色回路溝壑蔓延,詭譎卻又美得不可方物。
她抬頭,看著紫霞。
這是少有的,兩人之間的對視。
紫霞幾乎沉溺于那濃稠的深潭之中。
深沉,偏執(zhí),卻又澄澈。
那不是,不應是,一個雙手滿是血污之人的眼睛。
她看到只修醫(yī)術,在自己面前并無半點還手之力的離經笑了。
她第一次看到的笑容。
“找尋我了這么久,你的眼中終于只執(zhí)著于我了!
離經淺淺地,發(fā)自內心地笑著,看得紫霞失神。
然后將手中的針刺入自己體內。
“這……便要回去了?”
紫霞偏著頭頷首
“恩。”
“那……我可否再去看你!
紫霞有些微愣,喃喃
“看我?看我作何!
之后似是明了了什么
“若是再有人為瘴氣所困,入肺腑至深,自是可來尋我。”
紫霞將劍負于身后,超然脫俗如同臨世神女
“我純陽門人,為蒼生百姓,定是拼盡所能!
離經空開闔著唇齒,半晌,卻是什么話都沒有說。
轉身,埋入火焰般荼蘼的楓華。
三月后,玉虛峰頂問道修仙的紫霞,聽聞山下有一鬼醫(yī),將誤中瘴氣之人百般折磨,方才醫(yī)治。
再后來瘴氣頑疾已于村中基本根除,她便自行以細針將瘴氣灌入村民體內。
任其自生自滅。
她奉命下山醫(yī)治,以及鏟除這等禍患。
卻未想到,那人是離經。
再見之時,她卻說
“你,終于來了!
“離經?。!”
她將銀針推入的,是心脈。
看著紫霞眼中再無脫塵的普度蒼生之氣,只有自己。
離經有著一瞬的釋然。
死于你手,必會自責。
那么,我便自己尋求解脫。
你為神,看的是大地民生。
我便為魔,摧毀你愛的一切。
這樣,你是不是只會看著我?
曾經,我只想離經易道為一人。
最終,卻只得離經叛道為伊人。
卻也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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