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cè)A山上有一口泉，傳說是仙人遺珠所化，因其泉水甘、辛、冽，故泉名三味。
　　夙瑤在泉水邊手植花木無數(shù)，僅有一株桃樹存活，驚蟄開、清明謝，一直都是疏疏三兩枝，泉水倒映著連綿昆侖，桃花就飄落到青灰的山脈上，慢悠悠地浮著。
　　玄震師兄曾說要再多種幾棵，可后來他們看花的時候也少了。
　　忙碌的時候，她和師兄整日整夜地待在大殿里，屋角燒著鮫人魚油的巨大蠟燭，而玄震給她說起過那些美麗纖細(xì)的妖物。
　　鮫人會在月圓的時候哭泣，掉落的眼淚化作珍珠，滾落深海。沒人能去往的海底據(jù)說沉著許多幽幽發(fā)光的明珠，貪吃的鐵線魚吞下明珠，卻因為過于沉重而游不動，最后被捕魚人撈起，這些美麗的明珠才得以重見天日。
　　商人將這種獨特的珍珠命名為濂珠，出了海水被轉(zhuǎn)手，身價立時就能漲數(shù)十倍。最昂貴的時候，一斛濂珠可以換取凡人的十座城池。
　　——師兄愛說故事與她聽，種種皆是夙瑤無法想象、從不曾經(jīng)歷過的紅塵濁世。
　　這故事的起因亦很好猜度，玄震的屋子里就有一掛濂珠串成的珠簾，珠簾后擺著畫案，還有一張窄榻。年歲尚幼的時候，師兄抱著夙瑤在上面小憩，一直到了她發(fā)初覆額的年歲。
　　那年驚蟄下了陣雨，她去折第一枝開的桃花，回來欲贈師兄。
　　隔著珠簾，手執(zhí)桃花的夙瑤見玄震一手捉發(fā)，一手蘸筆作畫，少年已可見修長清瘦身姿，單衣系帶，手腕下瓊?cè)A山水綿延，仙人乘鶴往來，是那樣不切實際的一種美。
　　那一日起，她再不能做到和他同榻而眠。
　　似乎自然而然的，他們有了更多默契。偶爾無事的時候，夙瑤與他相約在泉水邊，玄震吹著笙管，夙瑤打著節(jié)拍唱「曾見周靈王太子，碧桃花下坐吹笙」，然后彼此會心一笑。
　　當(dāng)時的他們誰又能想到，生離死別四個字并不僅僅是古人書中的一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迎接他們的命運要遠(yuǎn)比這個慘淡得多。
　　很多年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夙瑤學(xué)會了克制隱忍，學(xué)會了遺忘。
　　她以為她終于習(xí)慣了這個沒有玄震的世界。
　　只是飛升前一日，夙瑤鬼使神差打開了多年未動的妝奩。妝奩里靜靜躺著一支烏木發(fā)簪，上面刻著七顆小星，是她及笄那年師兄給的賀儀。
　　師兄給她插上去的時候隱約說了什么，她當(dāng)時沒有聽清。后來師兄死了，她戴上原本屬于他的金冠，把那支七星簪插在發(fā)髻后面時，又忽然明白了他當(dāng)時不敢說出口的是什么話。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她低低吟著這句詩，握緊了佩劍。佩劍上面的名字已經(jīng)磨損得厲害，卻也可以看出似乎并不是“瑤”，而是一個別的什么字，已經(jīng)徹底模糊了。
　　師兄手把手教她習(xí)字時，一筆一劃摹寫他的名字，說，玄震，上雨下辰，可記住了？
　　多年以后夙瑤提著那柄本屬于玄震的劍，那劍柄上的名字被反復(fù)摩挲中，已無法看清。
　　記住了，記了一輩子，可那又如何？
　　徒記最是無用，終抵不過，這命運翻云覆雨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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