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克妻克子，注定命中無子�！�

　　就因為算命先生的這句話，姐姐被當(dāng)成了男孩養(yǎng)。

　　二

　　她和姐姐是雙胞胎，她們出生時是火熱的盛夏，后花園的荷塘開出了一對并蒂蓮，爹很高興，家中一片歡喜，都說應(yīng)景吉兆，雙女雙花。

　　但是娘在生下她們后走了。

　　傷心欲絕的爹讓街頭的算命半仙叫住，算了一卦，從此再沒想過續(xù)弦，就這么生生讓大她半個時辰的姐姐成家中的“長子”。

　　小時的她覺得男裝甚是瀟灑，纏著爹爹鬧過一陣，被從來和顏悅色的爹狠狠罵了一頓。

　　那時她委屈地躲在自家花園的角落看著荷塘抽泣了很久，爹和家里的下人怎么也找不到她，只有姐姐找到了她。

　　“別哭了，”姐姐一身男裝拍她的頭，“璟兒該是女孩，這挑起爹爹擔(dān)子的男孩，有姐姐一個就夠了�！�

　　她抬頭看姐姐俊俏溫柔的臉，不知怎么的紅了臉低了眼。

　　姐姐輕輕抱她，“姐姐會護著璟兒的，不會讓璟兒收到一絲委屈的�！�

　　“嗯�！彼Ｄ：貞�(yīng)著，抱緊了姐姐。

　　沒了娘，長姊如母，她從來都是最聽姐姐話的，姐姐說她當(dāng)是個女孩，她便乖乖做個女孩。

　　有姐姐在，她什么也不怕。

　　三

　　日子很快，一轉(zhuǎn)眼她和姐姐便將是金釵年華了。

　　生在商家，作為“長子”的姐姐過了生辰便會隨著爹爹外出熟悉家里的生意。

　　她知道，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

　　她在家里是作為一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女孩兒家養(yǎng)大的，繡得一手好女紅，彈得一手好瑟。

　　而姐姐則是個瀟灑不羈的男孩，做得一手好詩，簫也是城中一絕。

　　在這座小城里，她和姐姐這“兄妹倆”的簫瑟合奏讓這個傳統(tǒng)的行商之家更加名聲大噪，求親之人漸有增加之勢。

　　生辰之日漸近了，家中喜氣洋洋地準(zhǔn)備，她看著欣喜的家人，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一連幾天逃了先生的學(xué)，躲在花園的角落看著又開出并蒂蓮的荷塘發(fā)呆。

　　這日也是如此，她正呆呆看著花數(shù)著花瓣的數(shù)量，卻瞥見外出會過客的姐姐一身利落的男裝晃悠著一把扇子輕車熟路地走向她躲著的角落。

　　“姐姐！”她才出聲，便被姐姐一扇子打在頭上。

　　“又逃先生的學(xué)。”姐姐笑得一臉無奈，兩道細(xì)眉英氣十足，耐看得很，“先生氣不過，差點跟爹爹告狀去了�！�

　　她嘟著嘴，“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上學(xué)……”

　　姐姐勾著嘴角看她，突然像花街那些男人戲弄女人一般用扇子抵著她的下巴，逼得她抬起頭和姐姐對視。

　　姐姐的臉靠的很近，她能感覺得到姐姐氣吐如蘭，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快。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苯憬阈靶暗匦χ蒙缺p拍她的臉，“不上課的話你怎么曉得這樣美的詩詞？”

　　她的臉?biāo)查g紅得快滴出血來，“姐姐！不準(zhǔn)學(xué)著花街的壞男人捉弄人！我告訴爹爹去！”

　　“你告訴爹爹去啊，也不曉得是誰連著逃了十來天先生的課。”

　　被姐姐這么一說，她一下子啞口無言，只是臉紅的很，心依舊跳的厲害。

　　姐姐要是不是姐姐就好了，姐姐要是是哪家的公子就好了。

　　她有時候會這么想，然后輕輕嘆了口氣。

　　四

　　“二花并枝，若近猶遠，花開花謝，思君不見�！�

　　她給姐姐寫信。

　　已經(jīng)大半年了，這是十二歲生辰之后最長的一次，姐姐跟著爹爹外出熟悉生意的日子。她和姐姐從來沒有分開這么久過，她每隔幾天便會寫信給姐姐，讓自己的奶娘嘲笑“好似一個深閨中待著郎君歸來的怨婦。”

　　“長發(fā)及腰否？及腰便歸�！�

　　這是姐姐的回信。

　　最了解她的人是姐姐，她的頭發(fā)有多長，每月長多長，姐姐都是知道的。

　　她用牛角梳梳著覆著肩的長發(fā)，快了，大約是在年前，姐姐便當(dāng)回來了。

　　她憧憬起今年的上元節(jié)，和姐姐一起去看花燈。

　　今年讓姐姐給她買個漂亮的花燈。她想著。

　　“璟兒。”

　　她仿佛看見姐姐一身男裝在輕輕喚著她，她的臉紅了。

　　早些回來吧，姐姐。

　　五

　　上元節(jié)從來都是她最喜歡的節(jié)日，沒有宵禁，星星點點的燈光仿佛連綿到九天上去了。

　　姐姐一身男裝提著蓮花燈在前頭走著，她一手輕輕拉著姐姐的衣角，另一手提著和姐姐登對的蓮花燈，開心的和姐姐走在上元節(jié)擁擠的賞燈人潮中。

　　“……子琪兄？”

　　一個聲音叫了姐姐的名字，她和姐姐一齊轉(zhuǎn)身，瞧見了一位青衫公子。

　　“李兄，這位是舍妹……”

　　姐姐和那位李公子說了些什么她并沒有注意到，她只知道從李公子的目光探著她之后，就再也沒有移開，她怯怯地躲在姐姐身后，李公子那樣似火的眼神著實叫她害怕。

　　果然，上元節(jié)過后李公子便來求親了。

　　家境略困，但李公子是個商才，而最重要的是，李家愿意入贅。

　　爹爹很高興，姐姐也把過關(guān)了，“溫潤如玉，會待璟兒好的。”

　　大家都很愉快，只有她一個人悶悶地躲去了后花園看尚未開出花的荷塘。

　　姐姐來安慰她，卻被她兇了回去，這是她第一次對姐姐發(fā)脾氣。

　　“為什么姐姐是姐姐？為什么姐姐不是李公子？”她哭著質(zhì)問姐姐。

　　姐姐的表情空白了好一陣子，眼神黯淡了下來。

　　她胡鬧著發(fā)脾氣，哭得很兇，剛想轉(zhuǎn)身離開，卻讓姐姐緊緊抱住，她掙了幾下，沒掙開，只好乖乖呆在姐姐懷里。

　　“我還想問呢，為什么璟兒是璟兒，為什么璟兒不是李公子……”

　　姐姐在她耳邊輕輕呢喃，她楞楞地感覺姐姐的淚水滴在她的脖頸。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姐姐哭。

　　六

　　這個家里不能沒有個男子頂著，這點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她答應(yīng)嫁給李公子。

　　很快，吉日便定下了，兩家喜氣洋洋地準(zhǔn)備，她乖乖呆在自己屋里不再到處亂走。

　　姐姐在忙完一天的事后會來陪著她，隔著她房間的門，她和姐姐背靠著背坐著，一夜無話。

　　婚期到了，舉行過了婚禮，她和李公子一齊進了新房。李公子的臉紅得厲害，輕輕碰她一下都怕她疼。

　　這大概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她想。

　　只是她初夜的那晚，姐姐嗚咽一般的簫聲從很遠處傳來，整整一晚沒有停歇。

　　這之后，家里的生意就交給了李公子，外出的生意便由姐姐負(fù)責(zé)，爹爹年紀(jì)大了，忙碌了半生終于可以呆在家里養(yǎng)老了。

　　“并蒂花開一生緣，雙生蓮落不相見�！苯憬阋灰怪g仿佛老了很多，臨行前往外地時握著她的手輕輕說。

　　她看著姐姐的眼睛良久，心里的苦澀慢慢蕩開，嘴里卻不曉得該說些什么。

　　姐姐淺握著她的手，突然舉到嘴邊吻了一下。

　　“姐姐走了，你要好生照顧爹爹�！�

　　“嗯�！�

　　“家里大小事都幫幫李公子�！�

　　“嗯�！�

　　“要和李公子好好過日子，李公子若是欺負(fù)你，就告訴姐姐�！�

　　“……嗯�！�

　　姐姐跨上馬走了，她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是一直在不遠處看著她的李公子走過來將她攬到懷里安慰她的。

　　“兄長還會回來的�！崩罟优闹谋�，依舊是那樣溫柔，就好像姐姐一樣。

　　七

　　“姐姐是個大騙子。”

　　“姐姐說過要護著璟兒，不讓璟兒受到一絲委屈的，卻把璟兒丟在家里。”

　　“生意比璟兒還要重要么？”

　　“這個商家比璟兒還要重要么？”

　　“姐姐，不要不理璟兒啊……”

　　說著說著，她無助地捂著臉，淚水透過縫隙順著臉頰流下。

　　“姐姐，璟兒想你了……”

　　“該走了，璟兒�！崩罟訝恐麄兊暮涸诓贿h處等她。

　　她擦去淚水，輕輕沖自己的夫兒揮手，回身看著姐姐的墓碑。

　　姐姐在她婚后的第二年得了急病走了，由于姐姐在外地，她連姐姐的最后一眼都來不及見。

　　同年盛夏，她產(chǎn)下一個健康的男孩。

　　幫姐姐的墳拔去新長出來的雜草，她接著開口。

　　“姐姐，我的孩子出生時后花園的荷開花了，和我們出生的那年一樣，是并蒂�！�

　　“那孩子是男孩，我喚那孩子子琪，夫君同意了�！�

　　她重重嘆了口氣。

　　“姐姐，夫君還在等我，明年山茱萸花開時，我再來看你�！�

　　她起身回走，子琪向她奔來。

　　“娘，娘！”

　　她笑著擁著這孩子，這孩子從小最黏她了。

　　突然，她楞住了，這孩子的眉眼，像極了姐姐……

　　【The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