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樓]

　　江南煙雨醉相憶，鶯歌曼舞盡歡樓。

　　盡歡樓，蘇城第一青樓，數(shù)不清的美人，道不盡的風(fēng)流。

　　“將軍，醉兒再敬你一杯�！北M歡樓花魁醉兒玉手捧杯，遞與沈穆青唇邊。

　　“醉兒當(dāng)真是想灌醉我？”沈穆青半笑，眼角輕彎幾分，朱紅的燭光照在他刀刻般的俊臉上，印著古銅的膚色，張顯成熟的誘惑。

　　“誰不知將軍是千杯不醉，醉兒可沒本事灌醉將軍�！弊韮簨舌恋�，眼眸挑動勾魂。

　　沈穆青一口飲盡杯中酒，攬住美人細(xì)腰，勾起懷中人兒的下頷，在耳邊低語：“你名叫醉兒，酒可比不上你的醉人。”

　　“將軍取笑奴家……”醉兒正欲拒還迎，門外有人敲門。

　　“將軍，皇上傳來急詔，請您馬上入宮�！蓖饷鎭砣斯Ь捶A告。

　　沈穆青皺眉，在這種時候被打斷，是男人都不會有多高興。

　　“好，我們走�！蓖崎_懷中美人，沈穆青整袍起身。

　　君臣之道，遵君之命，忠君之事，沈穆青嘴角勾上一抹輕蔑地笑意，不過，在皇宮倒也能見上那人，想至此處，笑意愈而明顯，在旁人看來，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步出花樓，風(fēng)化去身上的胭脂味兒，可身后的妖嬈紅粉仍在這樣的夜里極盡著歡樂，就不知盡了身欲還是入了心底。

　　[宮墻柳]

　　夜半月影橫斜印，殘照柳姿熨紅墻。

　　“微臣參見皇上！”沈穆青屈膝及地。

　　“愛卿請起。”哥舒默快步上前扶起，年輕的臉龐上有兩個淺淺的梨窩，少了幾分霸氣，多了些許柔和親近之意。

　　“不知皇上深夜詔臣前來，是有何事？”沈穆青起身。

　　“西北告急，沙狼族侵犯我國邊境，需要增援……”哥舒默手執(zhí)邊境來報，不禁眉頭深鎖。

　　“增援？三萬大軍駐守，竟連一個小小的沙狼族都守不��！”沈穆青有些疑惑。

　　“駐軍統(tǒng)帥劉將軍被沙狼族偷襲，身首異處……這……”哥舒默嘆息。

　　“那皇上的意思是……”沈穆青抬眼，這年輕的皇帝究竟想做些什么？堂堂莫國的大將軍會被蠻族偷襲而亡，并且，還是他帶出的人……

　　“朕……想派遣陳環(huán)陳將軍再領(lǐng)軍三萬前去支援�！备缡婺恼Z氣顯然有些小心翼翼，“將軍覺得如何？”

　　沈穆青輕笑一聲，看來哥舒默坐上皇位不久，就想要慢慢奪回自己手中所握兵權(quán)，這次三萬只算是個試探……下次……哼，看來哥舒默也不是個太傻的人，知道要掙扎幾分，只是，膽子太小，魄力不足。

　　“請恕微臣直言，陳將軍未曾有領(lǐng)兵打仗的經(jīng)驗，這次若遇沙狼這一善戰(zhàn)蠻族，必定敗退，微臣推薦羅濤將軍，他曾隨微臣征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想必可速速解決邊境問題！”沈穆青沉聲有力地說完后，直視哥舒默。

　　“這……這……”哥舒默在沈穆青的直視下，又有些膽怯。

　　“依微臣所見，這這么決定了，今晚，微臣就下令讓羅濤將軍準(zhǔn)備，明晨出發(fā)。”沈穆青根本不給哥舒默反駁機會。

　　“那就這么辦吧。”哥舒默放棄反抗。

　　“那屬下先行告退！”沈穆青拜辭。

　　貓就是貓，永遠(yuǎn)成不了老虎。退出大殿，沈穆青哼笑一聲。

　　“你們不用跟著，出宮的路我認(rèn)得！”沈穆青頓住腳步，讓兩個小太監(jiān)不用送他。

　　“將軍，這……”其中的一個似乎有些為難。

　　“那奴才們先退下了�！绷硪粋�知道沈穆青在莫國雖只為護(hù)國一品將軍，可實權(quán)卻比過剛立的新皇，所以，沈穆青的命令，自是不敢不從的。

　　待他們告退，沈穆青獨自走在皇宮長廊上，隨即隱入某條小徑中，廊中燈還明亮著，映著周邊的柳樹，恍恍惚惚。

　　[訴衷“琴”]

　　初見塵中無塵人，入夢琴音訴衷情。

　　新皇即位，邊陲小國煙蘿以十七公主和親，以求與莫國建邦立交。且煙蘿十七公主柳青青，風(fēng)華絕代，新皇喜愛十分，封之以貴妃。

　　沈穆青走在小徑上，遠(yuǎn)處飄來錚錚琴音，如清輝流瀉，凈了整個夜色。

　　“將軍為何夜半來此……”輕柔的聲音，軟若浮云。

　　“誤入琴音深處�！鄙蚰虑嗤崎T而入，瞧只有女子一人身著單衣，“怎么都沒個丫環(huán)？”

　　“這冷宮里，冷冷清清才當(dāng)是應(yīng)了名�！迸訐徇^琴弦，隨即柔柔地抬起眼，出塵之色，風(fēng)華絕代，竟是數(shù)月前進(jìn)宮的煙蘿公主。

　　“青青這話里可帶著點兒怨，是怨恨皇帝將你遣至冷宮嗎？”沈穆青徑自坐下。

　　“你……唉……”柳青青埋怨地看了沈穆沁一眼，若不是為了他，何以故意得罪了皇后，甘心在這二八年華鎖于冷宮之中。

　　“別蹙眉，我可舍不得美人愁顏�！鄙蚰虑鄬⒘嗲嗬霊阎校瑩崞矫廊嗣碱^。

　　“穆青，還記得那一次我們在皇宮相遇時的情景嗎？”柳青青溫順地靠在他的肩頭。

　　沈穆青微笑，那日，柳青青的風(fēng)箏落在了梧桐樹枝上，他正巧路過，為她取下，她問他是誰，他說他是鎮(zhèn)國將軍沈穆青，她臉上帶著點點羞怯，不若宮中其他妃嬪的世俗媚顏，而后，他笑問她是誰，哪知……她微偏著頭，帶著點俏皮地說：“我是柳青青，柳色青青的青，也是……沈穆青的青……”

　　“還記得我說的，柳青青的青是沈穆青的青……”所以，她才到了這里，柳青青莞爾一笑，有些苦澀，卻也帶著甜。

　　“所以，你本該屬于我，而不是哥舒默！”沈穆青自信說道。所以他設(shè)計讓她“得罪”他的妹妹沈黎爾，也就是當(dāng)今皇后，再施以壓力讓哥舒默將她貶入冷宮。而這一切，或許是他男人的獨占欲作祟，或許也不該讓這樣的女人壓過了自己妹妹的風(fēng)頭。

　　“穆青，你多久才能帶我出去呢？”柳青青輕問，頓了片刻，接著說，“皇上……他……今天找過我的，他說……會想辦法廢了皇后，接我出去……可我不想……”

　　“哼，就憑他！”沈穆青冷笑，看來哥舒默只有那么丁點兒的聰明，為個美人甘愿得罪沈家，不過……哥舒默的無能也正是當(dāng)初沈家立推他為太子的理由之一。

　　“穆青……”懷中的美人輕喚，似有話，卻又咽了下去，過了半晌，又才開口，“穆青，江山美人，你會選擇哪一樣�！�

　　“江山美人？”沈穆青愣了一下，隨即心里輕笑，女人呵，總離不開這些選擇，“我兩樣都要！”

　　“若只能擇其一呢？”柳青青看著他。
　　“為什么非要選擇，有實力者二者皆占，又有何選！”對這個問題，沈穆青心理自是有些不耐煩。

　　聽到這樣的回答，柳青青彎上唇角，手貼在他的胸前：“只是問問罷了，別當(dāng)真呢�！�

　　“自古美人愛英雄，而英雄卻也是因著江山才稱之為英雄的，然而，美人愛的也是立于江山的英雄……江山美人，何必非選不可……”柳青青徐徐言出此番話來。

　　“此言甚是，不愧是我沈穆青的女人�！甭劥舜鸢�，沈穆青大笑兩聲，眼中盡是贊嘆，英雄愛美人舍江山，愚蠢至極，沒了江山，這英雄的稱謂何以來之。

　　在沈穆青的笑聲下，柳青青亦展顏以對，卻在她的眼底，藏著幾點解不開的愁。

　　[無影毒]

　　寐語悄然無影蹤，化作纏綿烙情毒。

　　綠柳鶯啼，雖只是冷宮，可畢竟是皇宮，哪處都能看出個景來。冷冷清清道有，凄凄慘慘卻不盡然。柳青青素手捻住柳枝，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夏至的景色。

　　“娘娘，到屋里坐吧，外邊兒暑氣重。”丫鬟玉兒沏好一壺清茶。

　　“嗯……”柳青青溫柔笑笑，轉(zhuǎn)身回屋。

　　“皇上駕到——”忽來的聲音讓柳青青停住腳步。

　　“柳兒……”哥舒默面上帶著絲溫柔的笑意。

　　“皇上吉祥。”柳青青請安道。

　　“起來，這大熱天兒，怎么在外面曬著，進(jìn)屋去吧�！备缡婺銎鹆嗲�，走向屋里。

　　進(jìn)了屋，玉兒忙倒上清茶，卻被柳青青止�。骸斑@茶怕是皇上喝不慣，臣妾這里還存著寫銀芽，就讓臣妾為皇上去沏來�！�

　　說罷，走入內(nèi)室取出存放的茶葉。

　　“柳兒……等皇后氣過了這一陣子，朕就將你接回錦華宮。”待柳青青將新沏的茶擺上桌后，哥舒默輕握過她的手，說道。

　　“哎……你是知道的，朕……現(xiàn)在還碰不得沈家呵�！备缡婺瑹o奈嘆氣。

　　“臣妾知道。”柳青青不著痕跡地抽出手，倒上杯茶，捧于哥舒默。

　　“柳兒還是會怨朕的……是嗎……”哥舒默品茶半口。

　　“臣妾不會怨的，皇后一家于國有大功，又是皇上的表親，于私于公，臣妾得罪了皇后是該得此懲罰的�！绷嗲嗳崧曆缘馈�

　　“還是柳兒識大體。”哥舒默舒展開微皺的眉頭。

　　“啟稟皇上，丞相大人說有要事稟告，正在御書房候著！”守于門外的太監(jiān)小全子恭敬稟道。

　　“好，朕馬上前去……柳兒，朕先走了，你安心在這兒，有什么直接吩咐小全子。”哥舒默一口飲盡杯中茶，起身離去。

　　“恭送皇上�！绷嗲嗪陀駜糊R聲恭送。

　　遙遙望著哥舒默離去的背影，柳青青轉(zhuǎn)身坐回桌前，看向空了的茶杯，用指腹輕輕滑過杯緣，再無意地瞥過衣袖。

　　“無影之毒，僅此一滴，三日力衰，七日身絕�！卑朐虑�，沈穆青托人送來的藥物，讓她找機會讓哥舒默食下。

　　男人的江山，總是女人的配角，不過，在情的名義下，為自己的英雄，似乎，并非不情愿。只愿，在一切風(fēng)波平靜后，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

　　[此中局]

　　棋盤橫豎錯落置，何人識得此中局？

　　天默三年，莫國朝堂之上一片混亂。

　　“聽說了嗎？”

　　“什么聽說，昨天我去看了，哎……時日不多了……”

　　“真的，那可怎么辦啊！”

　　“皇上有旨，朕偶感不適，今日早朝取消�！碧O(jiān)總管匆匆趕來，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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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鎮(zhèn)國將軍府邸，一名黑袍蒙面客人到來。

　　“為什么？”沈穆青滿臉不敢相信，慘淡的病容已讓這位平日里素來英氣硬朗的將軍不復(fù)昨日。

　　“穆青……記得我曾問過你江山美人的選擇嗎？”來人脫下外袍，揭下面紗，露出傾城之顏。

　　沈穆青顯然已經(jīng)無力回答，勉強點了點頭。

　　“穆青，話里的美人是我，而英雄……卻不是你……”柳青青仍是柔柔的聲音，仿若是春風(fēng)下飄搖的柳枝。

　　原來，他才是被“局”所困的人啊！沈穆青心里苦笑。

　　“我來見你最后一面……其實……若是你那一次選擇了我，或許……不過，現(xiàn)在已成定局了。”木已成舟，改變不了什么了，正如過去永遠(yuǎn)回不去，柳青青低語。

　　“走吧，你走吧……這一次，我輸了�！鄙蚰虑嚅]上眼，不再看眼前美人。

　　“對不起……”柳青青再看了一眼這曾經(jīng)的“情人”，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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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見了他？”

　　“是的，最后一面�！�

　　“柳兒……難道你……”

　　哥舒默抬起柳青青下頷，想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皇上不必?fù)?dān)心，我心里愛的是誰，你難道不知嗎……蘇默……”柳青青突然喚出一個陌生的名字。

　　“柳兒，朕不是這樣的意思，朕只是擔(dān)心……”哥舒默解釋道。

　　柳青青溫婉淺笑，那還是她及笄之年，她偷跑出宮，途遇還是一般皇子的哥舒默，那時的她化名柳兒，他則是化名——蘇默。

　　那段日子是自由而單純的，僅僅是一男一女，沒有任何的身份，只有胡許的誓言。

　　“柳兒，等過一陣子，朕清理了沈穆青的黨羽，廢掉皇后，立你為后�！备缡婺兄Z。

　　“不用了……皇上……”柳青青抬眼拒絕，“皇上，你曾欠我一個愿望，現(xiàn)在，我想要自由，請你給我自由……”

　　“柳兒……你要離開朕！”哥舒默有些著急。

　　柳青青安撫住有些激動的哥舒默，輕語道：“默哥哥，你知道嗎，在煙蘿因為母妃身份低微，我從來只是個不受寵的公主，那時我心里的愿望是要得到無上的地位，無盡的榮耀。然而，我在江湖中遇見了你，除了權(quán)利，我開始向往愛情，可為了母妃為了自己，我不能跟你走，所以，那一次的最后，我不告而別�！�

　　“那為什么現(xiàn)在又要離開，你要的地位，權(quán)利，朕通通都能給你！”哥舒默抓住柳青青的肩膀，緊緊地。

　　“那時，我被父王選中，嫁來莫國和親，當(dāng)你掀開喜帕，我看見你熟悉的面容，我想江山和愛情我都能得到了，這是多么的幸運呵！”柳青青直視著哥舒默，眼中有著深情，“可是，在你將我布入沈穆青居中的時候，我開始害怕了，怕你真舍了我，但是，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不會推卻，因為，我愛你，愛著蘇默�！�

　　哥舒默平復(fù)了心情，抱住柳青青，溫柔地說道：“對不起，朕不該將你……”

　　“我們沒有誰對不起誰，默哥哥，柳兒愛你，所以才離開，在皇宮中，我永遠(yuǎn)得不到完整的感情，你是帝王，要對得起的人太多，所以，我不要成為你的阻礙，也因此，我要離開這里�！绷嗲囝D了頓，繼續(xù)說，“柳兒會在江湖中，帶著愛你的心，或許，又有一天，我們會再遇，那時，你只會使柳兒一人的蘇默。”

　　“你執(zhí)意如此嗎？”哥舒默知道柳青青雖表面溫柔，內(nèi)心卻是倔強的，一旦下了決心，便是無法挽回的。

　　柳青青肯定地點下頭。

　　“君子一諾值千金，既然朕許了你愿，便會答應(yīng)，只是……柳兒，你記著，蘇默永遠(yuǎn)只愛你一人。”哥舒默深望著眼前女子，有著舍不下的情。

　　“謝謝……”

　　柳青青展顏，明媚了整個夏季。

　　天默三年，鎮(zhèn)國將軍歿，煙蘿公主柳青青病逝宮中。

　　[結(jié)]

　　紅顏逝去宮墻末，情緣未盡留人間。

　　數(shù)年后，又是一年夏季，蘇城月湖柳前。

　　“柳兒”

　　“蘇默”

　　“好久不見……”
　　相對眼前，卻是當(dāng)年場景，自由而單純的曾經(jīng)。

《胭脂掃蛾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