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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寂
破弦白羽,撕裂了風(fēng)雪的肆虐,帶著凌厲的狠絕。
剎那,沒入。
便是漫天紅蓮的綻放與枯萎,浮生散盡,不過過眼云煙。
云煙卻載不動那比風(fēng)聲還小的嘆息。
“……亦晟,我只是想你,再看我一眼啊……”
那一刻,風(fēng)消雪逝,卻是,永寂。
縱是滄海,也會有它奔赴的岸。
洛鳶的肩,卻在熾紅的喜服下,漸漸失了她僅有的依靠。從此刻起,她便是飄零的葉,大地,卻不是她的歸宿。
關(guān)乎昨夜的記憶如針尖般點點滴滴刺在了她的心口上。爹爹長跪于地,堂堂九尺男兒,戎馬半生的大將軍卻哭得像個孩子。
“鳶兒,如今的天下是女子的天下,慕容外戚專權(quán),他日這天下改姓了慕容,那么洛氏滿門面臨的,將會是血光滅頂之災(zāi)啊!”
“鳶兒……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洛家二小姐了……你只能是洛家的,不肖女!無情無義,不擇手段!那金鑾殿后的位子必須是你的。孩子,往上爬,無論什么代價,爬向權(quán)力的顛峰,那后宮的鳳坐!”
她答應(yīng)了,可她卻不知道,爹爹已經(jīng)斷了她唯一的退路。長劍穿透了他的身子,劍柄在她的手上,眼角,是匆匆趕來家人悲憤的利箭!
一聲驚喘,火紅的蓋頭遮住了喉間壓抑的哽咽,一行清淚如星墜般,隕落。
鳳鸞棲,洛鳶做到了。她謹(jǐn)記著爹爹的話,乖乖地行了大禮,跨了火盆。
玉桿斜斜挑過,洛鳶垂首掩下了眼里最后一抹純真。
然后,她緩緩抬頭,對著榻上口鼻歪斜的傻子,他的丈夫,當(dāng)朝天子。
笑了。
初冬的風(fēng),帶著十足的涼意,勾起了窗紗一隅,一旁的宮女見狀忙用手壓住,生怕驚動了榻上休憩的身影。
“啪”的一聲,女子放下手中的書冊,慵懶地將青絲攬至肩后,一顰一笑,如貓般的嫵媚,卻帶著睥睨天下的清冷。
“讓它吹吧!睉袘械穆曇,像從云彩上緩緩滑下的柔軟。
“是!睂m女小心地松了手,剎那急急涌入的風(fēng)讓她打了個冷顫,哆嗦著卻不敢動。小心瞄著臥榻之上,娘娘只著一月色單衣,薄薄的一層更添嫵媚之色。風(fēng)過揚起她的發(fā)她的衣,恍如謫仙。
“娘娘。”月奴從外間走來,小心翼翼地伏下:“洛家小姐求見。”
“哦?”榻上女子挑眉,精致的護甲漫不經(jīng)心地劃過嘴角:“宣!
“是!闭讼,忽聽一聲輕呵:“月奴,你膽子不小!”月奴一驚,不明所以地慌忙跪下:“娘娘,月奴愚昧,不知如何沖撞了娘娘……”正說到一半,忽覺察了什么,撫上了自己的左耳,冷汗頓下。
不名紅字,不著紅衣,不戴紅飾,這是攬月樓里死命的規(guī)矩。而她卻一時糊涂戴上了娘親捎來的紅瑪瑙墜子!
不等她求饒,洛鳶不帶半分感情的命令呵下:“月奴,我給你總管的職位,不是讓你帶頭來犯了我規(guī)矩。來人,把她的左耳給我割下!”
字句間是血淋淋的殺伐,語氣卻如三月桃花吐蕊般嬌魅。
月奴一癱忙叫道:“娘娘!我可是為了你背叛了慕容主子,如今您已是皇后娘娘,你怎能……”
“怎能?”洛鳶輕哧:“過河拆橋是吧?還真是呢,我吶,還就喜歡。”
“慢!”一聲呵止,一個白蓮般的身影急急走進:“月奴是我求她幫我傳信的,若有待見娘娘的地方,洛柔愿意承擔(dān)!”
洛鳶貓般微瞇眼打量著她。
洛柔咬著下唇,眼里的驚怕一閃而逝,卻倔強地站直了身子。
唔,洛柔。
什么時候,與自己擁有一樣模樣的妹妹,對自己這般的,疏離。
什么時候,她不再喚自己姐姐,而是帶著無盡諷刺意味的“娘娘”。
她疏離,那么好,她更疏離。她早就不再是洛家的人了,不是么?
“原來是洛家小姐,怎么,你來賠?”她仿佛聽見什么笑話般彎起了嘴角,護甲輕輕勾上了洛柔白凈的臉,同是如蓮般絕色的女子啊,但一個出淤泥而不染,一個既染且妖。
月奴早被拉了下去,慘叫聲讓洛柔剎時失了血色。
“你會有報應(yīng)的!”她一字一句,極其厭惡的口吻。
洛鳶笑:“我的柔兒,這句話我可聽厭了,可我現(xiàn)在活得很好,比什么時候都好!
洛柔定定地看著她,忽然凄凄一笑,這笑卻讓洛鳶心里一寒:“當(dāng)然,如今你是高高在上的娘娘。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小小洛家算什么!洛鳶,這是昨晚娘讓我轉(zhuǎn)交你的。如果不是她的吩咐,我根本不想來見你!
“這是什么!甭屮S拆開那素色的簽,臉色白了白。
“她死了?”洛鳶雙瞳一縮:“怎么死的?”回答她的卻是不屑的嗤笑與決絕的背影。
娘死了……爹死了,大哥戰(zhàn)死沙場,她最想守護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洛家這一龐大的空殼,她還守護什么,還堅持什么?
對了,還有阿柔,還有一個恨著她的阿柔。洛鳶笑了,卻是那般的蒼涼,那個從小愛哭愛黏著她叫姐姐的阿柔,如今早已不正眼瞧她。
她打開厚重的雕花門,刮骨的寒風(fēng)卷了進來。冰涼的雪撲進了雙眼,融成了晶瑩的淚。
奔走在偌大的后花園,沒有一個宮女和太監(jiān)敢去拉著這位喜怒無常、看似溫柔實則狠毒的娘娘。
沒有人關(guān)心她,唯有匍匐于地的畏懼。
夜簇湖的水依舊是那么的藍。洛鳶的背死死抵著嶙峋的石山,尖銳的凸角刺破了單薄的衣杉,劃出絲絲血跡。她卻如不覺般緊靠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要哭,就哭出來吧!眹@息般的聲音如春風(fēng)化雪,在洛鳶身后響起。洛鳶愣住,既而自嘲地笑了,在這皇宮里怎可能有人用這般寧淡的口氣與她說話,洛鳶啊洛鳶,你還在盼著什么?
一陣短暫的沉默,身后是徐步走來的沙沙聲,帶著莫名的輕柔與安定。洛鳶的背倔強地挺直了,迅速抹掉眼角的淚:“誰?”
他就這么信步而來,帶著冰逝雪融的微笑對她說:“忠于它!彼噶酥缸约旱男模骸安蝗荒氵B它都會失去。”
轉(zhuǎn)眼已是寒冬時節(jié),翰京的積雪早已沒膝?v使宮人掃盡了門前的雪,又打掉了樹枝上的冰棱子,在一夜的無聲無息后,天微亮?xí)r又聚成一片銀白。
“還記著他么?娘娘若有意……”
“福安,你的話太多!”洛鳶依著窗棱,冷冷地看著窗外的枯竹被雪壓得佝僂的身子。
“娘娘,福安只覺那清淵王敵友難辨,若他能向著娘娘你這邊是好事兒!备0残χ,卻不似一般黃門那樣諂媚低微。他給人的感覺就像那窗外壓低的竹子,卑微卻不輕賤。
清淵王么……洛鳶捧著鑲金的紫爐,纖細(xì)的手指一圈圈勾勒著爐邊,他此刻來,真的是為了他大哥……當(dāng)今圣上的病來的么?或許是諷刺,這癡兒皇帝曾經(jīng)卻也是倜儻聰慧的太子,卻因狩獵墜馬摔壞了腦子,高燒不退成了如今的模樣。他的癡病已十年有余,太醫(yī)院的郎中都束手無策,他卻執(zhí)著了十年,苦修醫(yī)志,只盼著他癡兒大哥能恢復(fù)往日的風(fēng)采。
究竟誰癡?洛鳶笑而不語。
蕭聲,裊裊響起,徘徊在夜簇湖的上空。洛鳶拂開了眼前的柳枝,嘴角不自覺勾起由衷的笑意,眸子亮亮地看著湖畔頎長的身影。他察覺了她的到來,微笑的頷首示意。
“曲子很好聽!甭屮S笑:“叫什么名兒,以前可沒聽過!笔捯嚓晌⑽⑺妓,幽碧的蕭習(xí)慣性輕擊掌心:“還沒有名字!
“為什么,不好。俊甭屮S好奇。
“不是不好取!彼麥厝岬匦α,看著飄渺的湖水道:“是時候未到!
洛鳶不再追問,也望著飄碧的湖水:“清淵王蕭亦晟,這宮里也只有你會這樣與我說話了!
“難不成要蕭某叫一聲娘娘?”他淡淡地說:“在醫(yī)者眼里,只有病人與常人之分而已。我亦如此!
洛鳶笑了,望望天空,再看著他:“你能再把曲子吹一次嗎?”
這一次,洛鳶很用心的在聽,蕭聲軟軟輕輕,如浮云似流溪,沉落湖心,洗盡繁華渲染的疲憊。那一刻,洛鳶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夜簇湖畔的花,似乎都開了。
仿如初涉世的少女,洛鳶即使知道自己與他不可能有任何的糾結(jié),但她盼望著看著他,和他說說話,即使是一個微笑的頷首,她的心情都會很愉快。
可現(xiàn)在,她明了,她看見他看洛柔的眼神,是一種憐,而看她,卻是一種佛渡眾生的——慈悲。
依舊是雪過天清的夜簇湖畔,他告訴她,曲子有名字了。她勉力地笑著,問是什么。
他笑了,這是洛鳶第一次看見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像個找到了至寶的孩子。
他說:“我找到了那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叫長相守!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七個字如刀般擦進了她的心,她還在笑,可嘴角已經(jīng)麻木:“是洛柔么?”
“是的。”他看著她,嘆氣:“其實,柔兒心里是不恨你的,她只是想不透……她讓我轉(zhuǎn)話給你,我們的婚期在下月初七!
“真是……恭喜……”洛鳶驀地起身,狼狽地逃離這讓她無法呼吸的地方。
或許是個喜慶的日子,連連下了三天的大雪終于紛紛揚揚退了場,宛如一場鬧劇的尾結(jié)。
“福安。”洛鳶把玩著手中的錦盒:“把這個送去洛府!
“是!备0步舆^:“不知娘娘這是……”
洛鳶眸子微瞇,似貓兒見了獵物般看著他:“難道我做事還要向你解釋不成?”
“娘娘莫怪!备0残Φ溃骸按藭r向洛家示好,幾個王爺恐怕那心安啊……娘娘是怎么坐上這位子的,慕容娘娘權(quán)力不比如今的您小,可她的下場……”
“夠了!”洛鳶狠狠將盒子摔在地上,冷笑著看著他:“你這只皇家的狗!”
夜深,繁華卻在對面上演。
熱鬧的喜樂已落幕,眾人也漸漸散去,洛鳶靠著樹,靜靜地聽著傳來一遍又一遍的,長相守。仍有笑聲傳來,可她的臉早已冰冷一片。驀地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可這早已嵌進靈魂的旋律怎能用手去斷絕!
洛鳶再也忍不住,在冰冷的雪地里不斷后退,后退,然后用盡力氣地奔跑!
鞋子不知掉在了哪,雙足由纖塵不染的潔白到青紫,她依舊麻木地向前跑。左邊是一片長長的梅林,正是開得瀲滟的時刻。大把大把的火紅灼燒了她的眼。她不是討厭紅色啊……她是怕。洛鳶望著梅林,凄凄地笑了,長發(fā)裹著單薄的身子,在這荒涼的雪地里,在這無涯的紅焰前,顯得孤單與渺小。她走入,脫力般靠著樹坐下,望著眼前飄零的落紅,落淚。
是,她是怕這紅色。因為她再也沒有資格穿上那火紅的嫁衣,如同每個少女一樣,既忐忑又甜蜜地等待著情郎軟語。她永遠(yuǎn)沒有這樣的機會!從她跨進了宮門,這輩子注定擁有的,只是孤單。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落梅飄至她身,越來越多,漸漸的,她仿佛也穿上了,紅衣。
“娘娘讓小的好找!备0矒沃鴤,林中的人卻一動不動,仿佛沒有了生命。福安嘲諷地一笑:“娘娘要送的東西小的已經(jīng)送去了,只不過……娘娘忘了點料,但小的已替您加上了!
“你加了什么?”洛鳶猛然站起,死死地盯著他:“福安,你加了什么?”
“娘娘不要忘記了,我們合作的條件!凡是有洛氏嫡親血的,除了娘娘,其余都得死……難道娘娘想和東江王毀約?”福安冷笑:“下邊來消息說,三王今晚行動!
洛鳶眸子一縮:“好,你回去說,我等候東江王!”
福安轉(zhuǎn)身,低低咒了聲,洛鳶卻聽到了,他說了句:“婊子!彼湫,一道冷光滑過福安的身體一僵,驚駭?shù)乜粗乜诘牡叮骸澳恪憔谷槐撑选?br> “對,我是個婊子。”洛鳶輕笑:“為了這一刻,我還爬上了西林王的床。你的命,我給洛柔記下了!”
拭掉手里的血,洛鳶輕呼一口氣,這一刻終于來了。
她用盡了心血,在這八年里埋伏了大量的勢力,游離于眾王之間,離間也罷,合縱也罷,為的就是將個個王的勢力分而化之。這一刻,終于來了。
癡兒皇帝終于明白了自己命不久矣,他拼命地掙扎,徒勞。望著她,眼角的淚緩緩滑下。
“洛洛……”他艱難地吐字,臉龐因劇痛而扭曲,卻依然執(zhí)著地想要伸手拉著她的衣袖,觸碰她流淚的眼:“洛洛……不疼……”
洛鳶輕輕抱著他,宛如八年間每晚入睡前一樣。癡兒皇帝漸漸在一聲嘆息后沒了呼吸。究竟是誰更癡傻,洛鳶洗盡了手上的鮮血,最后看了眼這閃爍著冰冷鎏金的宮殿,轉(zhuǎn)身,離去。
爹爹,你的吩咐我完成了。慕容被除,洛氏又有了蕭亦晟,以他的實力,三王叛亂被她消滅,肅清余孽必定是抬手的功夫。如今她弒了君,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位了。蕭亦晟,洛柔,我為你們做的,就是這些了……
萬世的罵名,就讓她來背吧。
爹爹,你欠我太多。到了那里,洛鳶什么都不求,只求枕著你的雙膝,好好的睡一覺。
當(dāng)清淵王發(fā)現(xiàn)皇帝被殺,悲憤異常,一旁的老太監(jiān)哆哆嗦嗦地說是皇后娘娘弒君潛逃,將士們執(zhí)仗尋找禍國妖女。燈火晝?nèi)玖税脒吇食恰?br> 最后,他們在攬月樓頂發(fā)現(xiàn)了她。
雪從夜間開始下著,紛紛揚揚,既而轉(zhuǎn)大,模糊了樓上的身影。
依舊是單薄的月紗單衣,被雪浸濕了,薄薄地貼在瘦削的肩上。她抱著腿,靜靜地看著隊伍將自己圍在中間,眼神清冷而干凈,卻是那么的淡然,仿佛要他們要找的,不是自己。
一騎輕騎蹋雪而來,洛鳶的眼亮了亮,緩緩站起。高高的樓臺上,她張開了雙臂,似迎接他的到來。
“是你做的?”他問。
“是!彼。
就這樣,她看著他憤怒地奪過了旁邊的弓對著她吼道:“皇帝雖半癡,但他向的是你!若沒有他,你早死在慕容蘞手里!”
“我知道!彼稹
“還有柔兒!你毒是你下的?”
“是!”
“為什么?她是你親妹妹!”弓在他的手上已呈滿月狀,箭尖的寒意頓現(xiàn)。
“因為……”洛鳶笑了,看著他一字一句:“因為我就是這樣的女子,看不得……別人比我過得好……”
話消失在箭尾。洛鳶看著胸前的箭,那么的深,血由少變多,最后染紅了她的衣她的微笑。
“亦晟……“她嘆息,聲音卻被風(fēng)雪卷去。
原來,自己最渴望穿上的嫁衣,竟是以這種方式,得到的……
她再伸了伸手,身體卻不住地下墜。終究離他越來越遠(yuǎn)。
墜樓的身體迅速被濺起的雪掩埋,清淵王皺眉,冷冷地吩咐:“葬了她!
三王叛變很快被鎮(zhèn)壓,攬月樓在火海中化為廢墟,有關(guān)于儇?zé)罨屎蟮模裁匆矝]有留下。
第二年,清淵王蕭亦晟登基,以此為永嘉元年,封洛氏為皇后,遣后宮,廢舊儀,收蕃王權(quán)于中央,呈“永嘉之治”。
永嘉初年除夕,懿眚皇后產(chǎn)太子鸞,帝大喜,大赦天下,國宴三日。
誰也不知,皇城外落紅逐著青冢,卻是,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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