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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愚
碧落八歲跟了司馬府的二小姐,蘇靜媛。
蘇靜媛在碧落的第一眼中,沉靜而溫婉,碧落小小的心詫異了一下,偷偷下了決心要護這位小姐一生。
她是她的貼身婢子呢。有時候碧落會生出些小驕傲,二小姐在她眼里總是最出色的。
二小姐要什么,她必定想辦法給二小姐弄來,她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忠心的奴婢了。
可她錯了。
二小姐十六的時候戀慕三葉侯家的世子昭朗,雖然矜持,可少女心思總是不經意顯露在面上,很好猜。更何況,二小姐的姑母蘇貴妃私下允諾過二小姐會去說親的。作為最忠心的奴婢,在碧落知道世子的心上人是他的貼身奴婢云緬后,她自然想方設法說服二小姐作客三葉侯府,然后,哪怕誣陷,哪怕嫁禍,她不分對錯,只求世子忘記云緬,心里只有二小姐一人。
興許是她惡毒過了頭。云緬依舊被世子護得好好的,而她自己卻被世子反誣陷了。
昭朗輕蔑道:“你不過是個賤籍賤婢,不要妄想不合身份的事,不合身份的人!
她望向二小姐,依舊是沉靜溫婉的面容,因為食過毒身子虛弱地倚在軟榻上——這毒,是二小姐自愿喝下的。她們主仆二人想下毒嫁禍給云緬,不想世子洞察力犀利又心狠,終把碧落給賠了進去。
“小姐,小姐!”蘇靜媛聽見耳邊響起的碧落的聲音,聲音中含著懇求,這樣的聲音她太熟悉了,可她現下自身難保,就怕世子一個深查,把自己也賠進去了。她始終低著頭,不看碧落,也不出聲。
小時第一次見碧落,蘇靜媛并不是很喜歡的。碧落小時面容清秀,微微透著些冷,并不討喜的。她心目中的婢女,該是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呆呆的樣子。而碧落,卻顯得太精明了些。
在此刻,她甚至有點恨碧落的精明,更恨的是,她竟救不了碧落。她救不了,和她朝夕相處八年,無時無刻不在為她著想的婢女。
蘇靜媛的默不作聲讓碧落如夢初醒,二小姐是不可能為自己爭辯的,哪怕只字片語。
她忽然覺得好冷,這種冷比小時正月落水時的冷還要刺骨——起碼落水時,她驚慌到腦子一片空白以至于感受不到寒冷,而她現下感受到的寒意,卻是刺骨。抬頭露出苦澀的笑,碧落緩緩道出聲:“奴婢伏罪!
隨后她被押了下去,回首看了眼二小姐,依舊是低頭默不作聲狀,只是被寬袖遮蓋的右手,似乎輕微的抖了下。
碧落回過頭,有點討厭自己向來不錯的目力。
在三葉侯府地牢的十五天,是碧落人生最黑暗的時光。
她一天天熬著,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被帶出地牢。
久違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適,太習慣了地牢的陰暗和潮濕,她甚至開始覺得覺得自己和光明是格格不入的了。
“碧落。”熟悉的溫婉嗓音在耳邊響起,碧落愣了片刻,忽地覺得自己被人扶住了手。
她下意識想推開,卻反被對方抓得更牢。
“二小姐還是莫看了!彼螊邒叻鲋搪,微微側身遮住了蘇靜媛的視線,輕輕嘆了口氣。
“……二……小姐……”許久未開過口了,碧落的聲音變得干枯嘶啞,說話聲顯得含糊不清。
蘇靜媛卻是聽得分明,她越過宋嬤嬤的身子,視線停留在不遠處的人身上。
佝僂著身子并不抬頭,干枯結塊的頭發(fā)遮住了她的面,她走起路來跛得厲害,她已經……不成人形了。
蘇靜媛眼眶泛紅,心里升起萬分愧疚。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小姐……別……看……”碧落知道二小姐在看自己,她把自己的頭低得更下了。這樣的自己,再也不配做司馬家二小姐的貼身婢子了吧。
其實二小姐不必親自來的,何必來呢,只是個,賤婢啊。腦子突然浮現昭朗的話語。碧落輕輕閉起眼,在心里嘆了口氣,這陽光,可真好。
碧落看著鏡中的自己,極力克制著雙手的顫抖,深深地嘆了口氣。即便洗凈了,換上尋常衣物,她現在看起來,還是嚇人得緊。現在的她,像是老了好幾歲,臉上的幾道鞭痕該是要跟著她一輩子了。而更令她難過的是,一到夜晚,就算有燈,她也不能像從前看得分明。她殘了,她殘了。
“碧落,我請了京師有名的孫大夫,等他得了空,過兩天就會上府為你醫(yī)治!碧K靜媛隔著薄薄的門板,輕聲對里頭的碧落說道。
蘇靜媛等了一會兒,才聽得里頭有人緩步而來,腳步聲一輕一重,不久,門被打開。
碧落抬頭看向蘇靜媛站立的方向。過了許久,蘇靜媛才感覺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當下心又是一緊,萬分難過。是她,是她害了碧落。
“天色暗了,奴婢這等下人地方,二小姐還是不要再來了罷。”聲音還是偏啞,不過比她剛出地牢時好聽上萬分。
碧落回來后對她不冷不熱,她卻知道,碧落已是拒她千里。
再討好又有什么用呢。不過是個婢女么。她看向站在黑暗中的碧落,鼻頭忍不住又酸了,她適時壓制住鼻音,說道:“那你早些休息吧。這些天我先讓宋嬤嬤伺候著,等你……”她急急斷了話頭,“對了,父親說要給我訂門親事,對方也是世子呢,雖然嫁過去偏遠些,但父親說對方為人不錯,適合托付終身。碧落,你瞧呢?”
她假裝問得尋常,就像碧落依舊是在她身邊的貼身婢子那時一般的問話。
碧落眼皮微微半闔,緩緩答道:“大人不會錯!
蘇靜媛的呼吸頓了頓,朱唇微張,卻沒有吐出半字。
兩人靜默了半晌,蘇靜媛不得不說道:“我走了,這段日子,你且好好休息吧!彼D身離開。走了兩步,卻聽身后傳來碧落的清冷的聲音:“小姐……那人,聽起來很好!币凰查g,蘇靜媛眼眶里的淚終于抑制不住,落在了地面上。她深吸一口氣,不回頭往前面走去,身影最終沒入黑暗中。
碧落靜駐在門前看著蘇靜媛離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腿開始酸痛,她才一輕一重緩步走回房中。
半年后,蘇靜媛遠嫁他鄉(xiāng),對方正是對自己提起過的世子。而她自己卻被送進了宮陪在蘇貴妃身邊。
蘇貴妃半倚在榻上,微抬眼眸掃了眼碧落臉上淡淡的鞭痕,開口道:“靜媛這丫頭就是心慈,竟對你這奴婢這么上心!碧K靜媛出嫁前曾到宮中向她道別,向她索討的嫁妝竟是教太醫(yī)幫忙醫(yī)治碧落。靜媛畢竟是她最疼的侄女,以前沒能幫她嫁給她心愛的人,也算是一樁憾事,她便應了下來醫(yī)治碧落。
可惜啊,到如今的碧落臉上的疤雖然淡了,腿雖然比以前好很多,但是依舊是個跛子。這宮中太醫(yī),皆是廢物。
碧落聞言緩緩跪下叩首:“奴婢感念娘娘和二小姐的恩德。”
“起來吧,本宮也有些餓了。”
碧落起身領命去御膳房幫蘇貴妃傳膳。才走至半路,卻忽地被叫住。
“碧落!
她緩緩轉身回望,不遠處的人青衫而立,眉目如遠黛,清俊如玉。
封承奚眉眼沾染著笑意緩步靠近碧落,輕聲問道:“你怎回來了?”
碧落迅速垂下眼眸行禮:“奴婢參見太子!
“無須多禮!狈獬修稍诒搪湟怀哌h處站定,又問了遍,“還沒回答本宮呢,你怎回來了?”
“回太子,奴婢現下是蘇貴妃的宮人。”
“……嗯!彼牶笕粲兴键c了點頭,看了碧落半晌,“可惜了。算了,退下吧!
用不著可惜啊,本就不是多好的容貌。碧落心里微微嘆了口氣:“是!
夜幕降臨,碧落坐在床榻邊,室內未點油燈,滿室暗黑。她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她是誰這樣的古怪的問題了。起碼在八歲起,她心里早已只有司馬府二小姐一人了。
她苦澀一笑,又是一聲嘆息,終是不得已點起油燈,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六月三,亥時出,子時未歸。
七月十六,丑時出,寅時歸。
……
她落筆時臉離宣紙極近,眉頭皺得厲害,雙眼更是瞇成了縫。等她好不容易寫完,早已出了一身汗。她小心地吹干墨跡,將紙張收入枕下,才用右手輕輕捂住泛紅的雙眼。這眼,愈發(fā)不行了吧。
一年后,失蹤的叛國將軍顧平嵐被收監(jiān),同年,三葉侯府世子昭朗伙同宮妃蘇塵玉起兵謀反,被太子鎮(zhèn)壓,昭朗被打入天牢,宮妃蘇塵玉打入冷宮。
一月后,先皇病逝,太子即位,大赦天下。
“碧落,監(jiān)視蘇貴妃,你有功。”封承奚微笑著看著碧落,“朕允你一個愿望,嗯?”
他尾音上翹,語氣添了絲曖昧。
碧落抬首看了金袍加身之人片刻,輕聲開口:“明日大赦天下,奴婢懇求,進天牢見世子昭朗一面!
封承奚眸光變厲,冷聲道:“據稱,你對司馬家二小姐曾下毒只為了得到昭朗這人,可當真?”
她直勾勾看著他,顯得逾矩而無禮。而后像是憶了很久一般緩緩開口:“……啊,是了。有這么回事吧!
封承奚莫名有些惱怒,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惱眼前人的無禮。“退下吧。”
第二日,他果真在地牢中見到了她。他隱在暗處,他知道以她的目力,定是看不到他的。
他看著她在地牢中走著,地牢有點黑,她微跛著,走的有點慢,在前頭掌燈的太監(jiān)察覺到了便稍停等了下她,她腳步頓了半拍,隨即緩步跟上,輕聲對前頭的人說,勞煩公公了。
直到那走路仍是一深一淺的人緩緩走出他的視線,他才對身邊的宮侍開口:“帶朕去見顧平嵐!
昭朗聽得自己牢房門被打開,隨后有五名侍衛(wèi)舉著火把蜂擁而入。他被火光耀了眼,舉手微遮雙目,卻見門口緩步踱來一宮服女子。
他瞪著她,眼中摻雜著恨。
那女子似沒看見他,過了半晌才將目光定在他身上。
碧落微微一笑,沖他微微點了點頭開口問候道:“世子近來可好?”
這可不是一句多好的開場,昭朗聞言臉色更臭了:“你來作甚?”看他笑話嗎?
“看你笑話呢!彼p聲笑出聲,臉上明明還帶著他曾賞她的疤痕,而此刻,他竟覺得她美艷無比。
“世子勿怪,畢竟,世子賞賜給碧落的好東西,會讓碧落銘記一生呢!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竟會覺得眼前的蛇蝎女人好看。
“若真是看笑話,你現下可以滿意地回去了。”
“滿意,可真滿意!彼中α诵Γ鋈豢聪蛩哪抗庾兊闷届o,“你一定很不甘吧!
“……”他未答,猜不到她的來意。
“世子說過,不要妄想不合身份的事和人。碧落一直銘記在心呢。你啊,為他盡心盡力。他還了你什么?一個罪名!彼恼Z氣綿長悠遠,似乎真是在為他抱不平。
他挑眉,看著這女人挑撥離間——他倒想知道這女人耍什么把戲。
“你也不用猜我來的目的。明日天下大赦,世子回去若和云緬團聚,代我說聲抱歉。我此前并不是有意嫁禍與她!
“還有啊,再聰明些!北搪渥旖枪戳斯葱Γ安灰敲慈菀仔湃。他連顧平嵐都不信,你怎么傻得以為他會信你呢!
他怎會信人呢。
“平嵐,朕來看你了!狈獬修煽聪蚶沃秀俱差櫰綅埂膼鄣呐。
“……你怎會來?”顧平嵐無力地靠在墻角,曾經在臉上的意氣風發(fā)早已消失殆盡。作為當朝第一個女將軍,她,被自己的心愛的男人設計,折了翅膀,是她愚蠢。
他走進牢中,將顧平嵐輕輕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平嵐,對不起,我萬不得的,不要恨朕,嗯?”
“恨?”顧平嵐在封承奚懷里大笑出聲,“臣怎會恨皇上呢?!”聲音卻是滿滿的恨意。
顧平嵐在他懷里抬起頭,蒼白的雙手捧起他的臉,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你要削弱我兵權,我不恨,你要我陪你演戲,我不恨,你偽造我通敵罪證,我不恨;可你為什么到現在還要騙我!什么萬不得已,說到底,你只是不信任我!”
封承奚沒開口,只是靜靜回望著她。
她輕輕松開手,掙開了封承奚的懷抱,又縮回到原來的角落里,輕輕閉上眼說道:“你走罷!
“平嵐。”
“你不信人……”她輕輕說著,重重嘆了口氣,慢慢掙開雙眼,原本的恨意慢慢消褪,眸光漸漸清冷,語氣淡到幾不可聞,“……你不愛人!
他瞪著她厲聲喝道:“平嵐!”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有些莫名的惱怒,卻克制不住。
“呵呵……”顧平嵐忽地看向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封承奚,你真可憐!
他可憐?他坐擁天下,怎會可憐。天下兵權四分,顧平嵐其一,世子昭朗其一,司馬府蘇貴妃其一,他,是天子,他要的,是全部。顧平嵐說得對,他不信人,他只信自己。
又好像,不是的。
他站在天牢前負手而立,等著那女子踩著一深一淺的腳步從天牢中走出。果然,剛出來的她被外頭的陽光刺了眼,見她抬手遮住了眼緩了會神,才緩緩起步。然后一個抬頭,望向了他。
他看著她一如往常一樣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忍不住嘴角微微翹起。
他不知道兄妹該是怎么樣的感情,但他想,應該就是他和碧落一樣的。她是乳娘的孩子。
六歲他失足落水,驚呆了一旁的她。明明嚇傻了卻還是毫不猶豫跟著跳下了水,結果一碰水反而是她自己被嚇得六神無主,直喊救命。倒是他慢慢鎮(zhèn)定了下來,才發(fā)現水根本只到他們的腹部。然后他看著她手舞足蹈地喊救命的蠢樣子,笑得無比歡暢。
他可以不設心防的,對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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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喜歡女配,這文的女主就是很傳統(tǒng)的女配文里的女配的婢女,惡毒,宮心計,各種~可惜后面寫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