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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念你作老友
下午兩點半。
他平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忽然睜開了眼睛。就算一動不動,也能感覺得到頭腦里昏沉沉的痛。
隱約能感受到窗外陽光大好。操場上籃球飛起撞上球框的聲音,小孩在奔跑的聲音,攪和在溫柔的午后時光中,好像是隔著一池子的水在聽,聽不真切。
他呼了一口氣,撐了一把床板,靠著墻壁坐起來,頭痛欲裂。
舍友在小聲地放歌,小聲得連調(diào)子都聽不準,但是他聽見了那一首最后一句歌詞:“為每個婀娜的化身,每襲裙,窮一生,作侍臣!
他靠著墻壁,墻壁貼著后心,他覺得渾身的熱氣都要被冰一樣的墻壁抽走了。又覺得一腔熱血全從腳底涌到了頭頂,頭像是要炸開來。
“把那玩意兒關(guān)掉!彼活^又倒下去,語氣并不好。
“你醒了?還以為這么小的聲音吵不到你。”
“唔!北蛔用蛇^頭,血液順流,頭痛稍微好了點。
他沒興致多說話。
因為他剛才做了一個很要命的夢。
這個夢讓他覺得仿佛是生了一場病。
他夢見了她。
他夢見自己和她一起站在母校的操場上,滿耳的嘈雜,滿操場的人,可是他只看得清她一個人。
她穿著一條酒紅色短裙,手插在寬松上衣口袋里,一條馬尾搭在肩上,朝他壞壞地笑著。
他撥開人群,朝她走去,站定在她面前,伸出手指,比劃出個槍的手勢,用食指抵在她額頭上,挑著嘴角笑:“砰,受死吧!
她不屑地笑,彈開他的手指:“都幾歲了,怎么都玩不厭?”
他自然也大笑,收回手來,把手插在與她同款的寬松上衣中,等著她來挽自己的手臂,然后一起去散步。
他瞇著眼睛,吹了會兒風(fēng),又等了會兒,她卻沒有過來。
她把手從寬松上衣中拿了出來,手上還多了一份紅色的信箋,依舊朝他壞壞地笑:“這是我的結(jié)婚請柬,你一定要來哦。”
“誒?”
“我已經(jīng)有孩子了,你說叫什么名字好呢?”
“誒?”
“哦對了,我家那位想請你吃飯,你什么時候有空?”
“誒?”
滿操場的人忽然安靜下來,他聽到夾雜在風(fēng)中的嘲諷的笑聲。
他渾身一抖,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哦,原來是夢啊,原來只是夢啊。
他們已經(jīng)分手快一年了。
他已經(jīng)快一年沒有見過她了。
他揉著太陽穴,只要再閉上眼睛,就必然能見那張笑靨,頭痛欲裂。
宿舍門被另外一個舍友推開了。籃球砸在宿舍地面上,他覺得心臟也跟著沉沉跳了一下。從高中到大學(xué),打球是他的長項,也是他的樂趣,可現(xiàn)在他也沒有興致。
“喂,打球去?”那個舍友把籃球在食指上轉(zhuǎn)得停不下來。
“不去!彼蛔,輾轉(zhuǎn)翻身,臉朝墻壁。
不僅僅是那個夢,那場失戀也讓他覺得像是生了一場病。
她是他高中的地下女友。
在最緊張的復(fù)習(xí)關(guān)頭,兩人手拉手走過最繁華的鬧市。在最悲慘的考砸之后,兩人買了十本參考書并肩作戰(zhàn)。躲開了班主任的轟炸,躲開了雙方爹媽的考察,走過了驚心動魄的高考,擠進了各自心儀的大學(xué),在夏天穿泳衣跑過沙灘,在冬天街頭漫步舔過麥旋風(fēng)——和所有熱戀的人一樣,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毫無顧忌。
在大學(xué)第一年結(jié)束時,和平分手。分手理由毫無看點:她另有新歡。
分手那天,他出奇的冷靜,連舍友們都沒看出什么不對勁!退惺俚娜艘粯,默不作聲地刪好友,刪聯(lián)系方式,取消相互關(guān)注。做完這些后,他就去打球。不組隊,光一個人投籃。投到精疲力盡,腳一軟坐在地上再沒力氣起來。
從那之后,一切如常,似乎他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她的出現(xiàn)。
他以為一年前的失戀,到如今自己早就痊愈了。
可這個要命的夢,忽然把一種要命的情緒勾上來了。
人總是很奇怪的。你一旦擁有過一樣?xùn)|西,然后再放手,那東西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卻還覺得那東西的未來是和自己有關(guān)的。比如,她早就離開了,卻好像還是和自己有點關(guān)系似的。
他從來不喜歡“真正的愛是經(jīng)得起平淡流年的”這句話的。難道死于平淡的愛,就是從來沒存在過么?他到如今也相信,就算如今與她的情誼一敗涂地,也總還是剩了點什么不可磨滅的。
他忽然想起那年和她表白時的樣子。
他那時拿著手機,聲音沒在抖,手沒在抖,好像一切都失去了知覺,只剩下一顆心在狂跳。
他說:“我們在一起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又說:“那個,你不答應(yīng)我不要緊,你就當(dāng)我沒說過,以后還做朋友!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在他的心從火山里爬出來,就快要跌到冰川里去的前一秒,她在那頭,輕輕地說道:“好。”
“做朋友?”
“不是,做朋友的上一句!彼Α
從那之后,歡笑也好,斗氣也罷,都在分手后變成了唏噓往事,迷離得記不清楚,也痛苦得不愿意回憶。
直到被這夢一勾,才覺得這些事如砍殺進痛風(fēng)病人身體的寒潮一般,刺得人渾身發(fā)痛。
以后還做朋友?
他有點想苦笑:不知道是誰規(guī)定的,分手后的戀人不宜再見。
可是并沒有誰有錯,總不見得互相不合適,還非得湊活。分開是為了更好的各自生活,不是有錯。
又聽說夢里夢到的人,醒來后都該去見一面。這句話在他心上發(fā)了芽,他知道不能再忍了:他想見她。
他忽然想問問她,做朋友這件事情,現(xiàn)在還算不算數(shù)。
他掀開了被子,跳下床去,像是做了個大決定一般的,攥著手機,撥了那個自己曾倒背如流,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通訊錄里的號碼。
等她久違的聲音,他的手心里竟然沁出了汗——竟然和那次表白別無二般。
“喂!睂Ψ椒路疬t疑了很久很久,接了電話,第一聲謹慎小心。
“喂。”他沒想到一個午覺睡完,自己的嗓子竟然是啞的。
沉默,大家都沉默。
“那個……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在那頭問道,大學(xué)兩年,她似乎穩(wěn)重了不少。
“我……”他遲疑片刻,能有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也沒有,思忖了又思忖,只好用那句酸溜溜老掉牙的話,“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還不錯,你呢?”
“我也還好。”
他忽然覺得手機變成了個燙手山芋拿不住,方才的迫切變成了沉默,而沉默的每一秒鐘都變成了尷尬,他笑了笑:“剛剛做了個夢,有點神經(jīng),沒什么事,你忙吧,我掛了!
“等等!”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那個……”
“什么?”他竟然有點驚喜。
“那個……過幾天是高中校慶,你回來么?”
“回,回。”他看了眼日歷上被圈起來的那個日子。母校從半年前就開始廣發(fā)通知,歡迎各屆校友回來看看母校,他當(dāng)然也早有準備。
“你呢?”他問道。
“我當(dāng)然要回去啦!
“好,那就母校見!
“好!
他笑,她在那頭也笑。
“喲,新桃花啊,都多久沒見你這么笑過了!鄙嵊汛蛑I盤,歪頭看著他一臉壞笑。
“有好姑娘帶給哥幾個看看唄。”另一個舍友把籃球安頓好后,在床上露出個腦袋來。
“滾犢子,聽你的歌,睡你的覺!彼謾C啪嗒啪嗒地按著鎖屏鍵,看著手機亮起來暗下去,暗下去亮起來,鼻子里哼了一聲,又淡淡地笑起來。
*
母校校慶。
不大的母校從社會四面八方擠來曾經(jīng)的桃李,人擠人人挨人,擁擠熱鬧如舞池。
于灰色人群中,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有著很奇特的氣質(zhì),雖然嬌小可愛,但一旦開口,就有著不容置喙的氣質(zhì)。當(dāng)年他在全年級漫漫八百人中,一眼就挑中了她。
她是很與眾不同的一個,至少對于他來說是這樣。有的人交往過后再不想見面,而有的人,因為本身的美好,足以讓自己退而求其次,就算不能永久,但也愿意當(dāng)做朋友一樣珍重。她就屬于后面一種。
他撥開人群,朝她走去,用那個槍的手勢,抵在她額頭上,玩笑道:“砰,受死吧!
她大笑:“你幾歲啦,怎么還玩不厭?一年沒見也沒見你長進點啊!
“你開什么玩笑,我可是男神好嘛。像你這樣的,在我們學(xué)校都排著隊任我挑呢好嘛!
“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彼恍嫉匦α似饋怼
他的確夸張了。舊人會走,新人會來,可她缺席的這一年中,他并沒有選擇新人。倒不是因為覺得她會回來,只是覺得這段空白的時間,是對她的禮遇。是對于一個只能當(dāng)做老友,而不可能再是女友的女孩的禮遇。
明明歲月不可逆,流沙不可捧,卻還要在原地等上一等,還要回原地與舊人笑上一笑,好像回一回頭,就能把那些永遠留住一樣。
“我們還能……”做朋友三個字被咽了下去,他喃喃說道,聲音散在風(fēng)里。
“嗯?你在說什么?”她問道。
“沒什么,沒什么,我們到處走走吧!
做朋友這件事情是不可說的,因為說出來就太煽情了。
女友變老友,也許也沒什么不好。
他琢磨著那句“我還不了解你”,一歪頭看見陽光落在她的面孔上,如金紗。她看著母校似曾相識的樣子,懷念而又愉快地笑起來。
真好。他看見她熟悉的笑臉,也笑起來。
竟與當(dāng)年幾分相似,可哪有歲月可回頭。
當(dāng)時很好,如今也不錯,歲月本不需要回頭。
他在回程路上,翻出最近的一通通話記錄,把那個陌生的號碼重新添加備注。也許這個號碼很久不會再有往來,但卻會永遠存在在通訊錄中。
“不知你又有沒有,掛念這舊友。或者自己,早就想通透,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偤糜谀侨瘴覜]有,沒有遇過某某!彼麖哪感Pc結(jié)束回來,推開宿舍門,便聽到舍友在放這首《最佳損友》。
“又是陳奕迅的歌?”
“嗯,怎么又嫌吵?”
“不不,挺好的。”
他忽然又想起那張美好的臉,心中暖融融地滿是陽光,兀自笑了一笑。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文藝細胞覺醒,便隨手寫道:
我們在最好的時光手拉手,又在更好的時光各自奔走。
又沒有什么大仇,不如念你作老友。
插入書簽
歧路高中沒有談過戀愛啦~只是看著朋友們在談啦~
不過還是覺得高中戀愛超級美好的。
因為當(dāng)時有字數(shù)限制,所以寫得很粗糙……但愿能湊活著看出些美好的感覺,順便自動腦補這個男孩子有點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