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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陽如玉
我叫劉黑,墨陽劉家這代唯一的嫡子。
墨陽是大明南部的一個偏安一隅的小鎮(zhèn),古傳仙蹤,現(xiàn)在也確是片不同尋常的地方。因為聚居在這里的人,譚家、劉家、王家家家都是研習祖?zhèn)鳟愋g之人。
我們從不準外人在此定居,除了外出辦事也不輕易出去,所以在外面的人眼中,我們這個被祖?zhèn)麝嚪ㄋo的小鎮(zhèn)成了真正的神仙居所。
但其實我們只是害怕,所以才會躲在這個偏僻的小地方。
明朝末年,群雄并起,天下戰(zhàn)亂不休。為了避免自己家的法術被野心家窺伺,所以我們才定了非要事不得出鎮(zhèn)的規(guī)矩,在外界也盡量保持我們這些人的神秘性。
我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出生的。卻可惜我一出生就沒了雙親。
我母親因生我難產而死,而父親。
據奶奶說,當日父親抱著剛出生的我看了床上失血過多的母親許久,然后將我交給她便自斷經脈而死。
劉家人一向重情,父親與自外界而來的母親結合更是艱難。所以也無怪乎他們丟下我。伉儷情深,有這樣重情重義的父母我當高興才是。
奶奶似乎也一樣。因為自我有記憶以來,她除了吃齋念佛,敲敲木魚、念念佛經之外,就算是叔伯們提起父母的事,她也是默默研經,不嗔不喜似早已看淡一切。
我由奶奶照看。所以說話識字以后一直到七歲都是跟著她在佛堂渡過的。
七歲是一個界限。墨陽的孩子在七歲之前都必須由家人看護不得出門。
這也算因果報應吧。就是因為我們借由秘術偷窺天機,所以老天只要得空便要找后輩的麻煩。若是七歲之前家人看顧不好的話,一旦離家,再見到恐怕就只有那孩子冰冷的尸體了。
當然我并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我順順利利地長到了七歲,然后和奶奶一起去參加了墨陽同齡孩子的除關禮。
因為這天以后就可以出門了嘛。所以除關禮、除關禮,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我們來到了墨陽鎮(zhèn)中的總祠。踏進那古樸氣派的古木老宅,在里面一群笑鬧著小孩子里我第一次見到了他。
譚綾生。
出生譚家旁支的他,此時在小院里和他那群哥哥鬧著倒是沒有半分對自己身份的自覺。但我為什么一眼就看到他了呢?
因為我看到了他那雙這春季瘋長的繁花雜葉都掩不住的眼。笑著鬧著,穿著一身黑色小長衫的他穿梭在這石橋盆景間似是把整個春天的活力都給獨占了。
不自覺地看出了神。
然后,他竟來到了我的跟前。
“你是劉家的孩子吧?吶,我們一起來玩吧。我叫譚綾生,是譚家三支的人哦。”在我愣神的功夫,譚綾生眨巴著眼睛向我伸出了手。
......他是在邀請我嗎?
周圍大人們不滿地聲音被我忽視?粗侨藷o禮又直接的一雙亮眼,我情不自禁地踏前一步,卻是絆倒了地上的石子。
“......”
“你沒事吧?真是的,怎么這么笨?”他接住了我。也成了第一個罵我笨的人。要知道若是說術法的話,我可是劉家這代無出其右的天才。
大人們也呵斥他的無禮。尋常孩子怕是早就退縮了吧。
但我仰頭看他,卻見那人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滿是渾不在意的淺笑。雙臂有力、黑眸晶亮,年紀雖小,卻已有一股睥睨之氣。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不由有些臉紅心跳,張嘴真心話就順嘴溜了出來。
“好......”
然后他得意一笑。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也從那一刻起注定了一生的糾纏。
......
沉默寡言的我和別的孩子都處不太來,所以除關禮后譚綾生就成了我唯一的朋友。奶奶也希望我能開朗一些,所以也默許了我和他同進同出甚至同吃同寢。
我依賴他,艷羨他。在樹蔭的角落看著他領著別的孩子四處搗蛋玩鬧的日子里,我們這樣親密已過了三年。
“劉黑,過來!
風和日麗。煦暖的微風輕輕拂起頰邊的柳枝,柳絮飄落下來,藍天碧草的清新中我站在穿小鎮(zhèn)而過的流川小河旁倚著棵垂柳看著家里的道書,譚綾生倒是一個人跑到河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聽到他叫我,我便放下書走了過去。
嘩啦,水聲漸響。抬眼便瞧見他打著赤膊上岸,浸潤的黑眸在襯著粼粼的波光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手上抓著一條大白魚,笑得很是開心。
“看,看!厲害吧。這么大的魚!”他拿著魚在我面前炫耀。水跡魚鱗弄了滿身,在地上搓了搓足底厚厚的淤泥,完全就是一副野人的樣子。
我不由無奈地一笑,卻也拿他無可奈何。
“你們家過兩天就要檢查功課了吧。你還捉魚,難道就不怕不過關被父母責罵嗎?”這也是這里規(guī)矩。家傳之術人人修習,孩童更是要定時檢查。
我倒是不怕的,畢竟我們家沒人會罵我。但這家伙......
想起過去的幾年,我掰著指頭仔細數(shù)了數(shù),他似乎一次都沒有合格過吧。
譚綾生每次失敗都會被家里禁足。這次再不合格,我們又得有一段時間見不到了。
不禁有些黯然。又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個與自己同齡的孩子,心里莫名地有些酸澀。
明明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會有這種感覺的......
他不在的日子,總覺得時間難熬?丛俣嗟臅,頌再多的經,心里莫名的空洞卻怎么也填不滿......
氣氛沉悶了下來。譚綾生皺了皺眉頭,終是把那只沾滿魚鱗和河水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黑子,你別這幅表情,怪難看的!庇H昵地叫著他給我起的別稱,他把魚扔在地上立馬做出了一副自信滿滿的神情。
“以前是我不愿意學。這次老子認真了,家里面那些廢物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對手!本拖窳鞔ê舆呴W閃發(fā)亮的細白河沙,午后溫暖的陽光將他眼中的光耀得更耀眼了。兩道俊逸的劍眉里透出股英氣,帶著幾分放肆幾分不羈,即使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那話語中強大得驚人的自信也足以讓人對他所說深信不疑。
我看到就是這樣一個人。所以看了他的眼半晌,我終是被其俘虜,微笑著點了點頭。
往后想想,譚綾生奇異的一生就是從那時開始發(fā)跡的吧。就像午夜貴公子香曇一般,他沒有任何預兆的在那樣不起眼的黑夜里綻放,驚了譚家,驚了墨陽,也驚了那時尚且年幼的我。
因為他不僅過了譚家向來嚴格的檢查,而且其展露出來的天分簡直就是百年罕見。屬于他的黑夜終將到來,在這朵絕世奇花的一夜芳華間,小鎮(zhèn)墨陽、三大家族甚至連亂世之爭都一時成了陪襯。
最后竟連我自己也成了其中不起眼的犧牲品之一。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當時還不懂事的我們都不知道譚綾生他展露出來的天分意味著什么。我只以為他過了測試便可以和我不分離。譚綾生自己也沒有多想。
只是周圍的一切自那一刻起便開始有了變化。
......
“咳......咳......”我牽著譚綾生走進劉家大宅的一處偏院。地縫里雜草叢生,雕梁上蛛網隱現(xiàn),顯然是棄置了很久的樣子。但那小院里那扇虛掩著的紅木門里卻是微微傳來了陣陣虛弱地咳嗽聲。
我和譚綾生對視一眼便推門走了進去。
這真是間破得不能再破的屋子了。地上到處都是雜物,翻到的燭臺,凌亂的擺設,我甚至可以看到墻角有幾只蟑螂正輕松地爬來爬去。屋子里只有唯一的那張木床上還整潔一點,但我抬眼望去,卻是看著上面那人蒼白得嚇人的臉色吃了一驚。
木床上凌亂的白褥子隱約可見有一個小小的身體縮在里面。慘白的小臉露出來,他睜著一雙泛青的黑瞳無神地看著我,不時咳嗽兩聲儼然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我莫名地有些心疼了?粗,我抓了抓譚綾生溫熱的掌心,我們倆便一起走了過去。
“你就是白銀吧!蔽野堰@個體型纖瘦的孩子一把攬在懷里。坐在床鋪上近距離看著他,我更是心里梗塞,不禁痛惜地閉上了眼睛。
他應該算是我的堂弟。父親最小的妹妹嫁給了墨陽一戶白姓人家,白銀就是父親妹妹的兒子。
但白家一家不知道為什么竟染上了一種疫癥致使全家上下六口皆死于非命。只留下了白銀堂弟一人,現(xiàn)在便只能寄住在我們家。我之前聽過關于他的事情,本以為家里的仆人對這樣一個身世可憐的孩子會好好照料的。但沒想到那些人竟是這樣惡毒。
要不是今天奶奶讓我來看看,說不定這個孩子過不久就會病死在這間破屋子里吧。
我心里難過。不自禁俯下身用我的額頭貼住他的。
“......恩......”懷里的卻只能白銀憑著鼻音應了一聲。疾病和虛弱已經奪去了他的全部活力。除了最后僅剩的一點點生命力,頭上那頭花甲之年出現(xiàn)的枯槁白發(fā)和毫無血色的涼薄嘴唇以外,他甚至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頓了一下,然后便不假思索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吻向了這個孩子冰冷的嘴唇。我愿用我的精血救他。雖不能助他完全恢復健康,但可暫保他性命無虞。
“黑子,你!”譚綾生坐在床的另一邊。看到我這樣,他先是一驚,最后也只能默默嘆了口氣。
“你這家伙就是這樣。都不知道是不是成天吃齋念佛念傻了,本命精血也隨便給......”本命精血于修煉之人來說無疑是異常珍貴的。那是我們經年修煉的靈力凝成的精華,若是遺失輕則修為受損,重則道基潰散。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修煉之人一般不輕易動用。
只是我正忙著施法,自然沒工夫理會他。凝神屏息,以靈力推送精血在白銀消瘦的體內轉了兩圈,直到精血用盡。我方才精疲力竭地挪開了嘴。睜眼,便看到了那孩子臉上淡淡的紅暈,和那雙恢復了些靈動的澄澈眼睛。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看著懷里重現(xiàn)生機的孩子,我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領會了這句話。
之后我便把白銀挪到了自己房里。順便遣散了那幾個苛待他的下人。
我的朋友又多了一個。從那日起,變成了我們三人同吃同寢直到變故發(fā)生。
......
寒天冰雪,圍在譚家門口的人們看著譚綾生指指點點的,我望著他一個人跪在譚家門外卻被奶奶拉住無法靠近。
他就這樣穿著一身單薄的孝服孤立無援地呆在外面。瘦削的身體在肩上的雪泥下簌簌發(fā)抖,小臉凍得煞白,望著站在門內曾經的家人他原本清澈的眼中除了憤恨和怨怒再也沒有了曾經的光彩。
石磚地上的冰寒已經將他的心也一起埋葬了。
我心痛得仿若滴血,拼命掙扎伸出手想要慰藉一下他那傷痕累累的身和心,但我除了呆在門口用這雙早就紅腫得流不出淚來的眼睛無力地看著,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一切還得從七天前說起。
那時譚綾生和往常一樣與我和白銀呆在一起。我坐在書桌上看書,這兩個愛斗嘴的家伙則是在床上吵得熱鬧。
“不準再叫我笨蛋!”譚綾生坐在床邊捏著白銀白嫩的小臉齜牙咧嘴地威脅。白銀卻完全不買賬,依舊“譚大笨、譚大笨”地叫著,那微微恢復了些血色的精致小臉綻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而譚綾生自然是不允許有人在他面前那么囂張的。兩道劍眉一挑,他玩味地笑了笑,手上就更是用力。
白銀的臉蛋兒瞬間便被他擠成了奇怪的形狀。
應是捏得極痛吧。調皮搗蛋的孩子才淚眼婆娑地看向我,語氣可憐地告起了他身上大塊頭的狀。就像剛才那個亂給人起外號的家伙不是他一樣。
我不由無奈地笑了笑。隨手又翻了一頁書,也沒有管他們的意思。
畢竟過去的一年里他們倆都這樣,一見面要么吵要么鬧,幾乎天天都有那么一出。
我要是天天都管的話,豈不是累死了?
所以就這樣吧。任他們瞎鬧,反正也不會出什么事。
“少爺,少爺,不好啦!......”這時一個下人卻突然急急忙忙推門進來。他神色慌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床上正鬧著的兩個,通的一聲就跪了下來。
“少,少爺。譚家出事了。綾生少爺?shù)母改竿蝗贿^世了,你們還是快過去看看吧!”
我手里的書當時就掉在了地上。但我并不是反應最激烈的人。
轉頭便只見原本還在床上的譚綾生紅著眼瘋了一樣地沖了出去,就像一只發(fā)怒的公牛。
“綾......”他速度太快,我甚至還等不及叫他的名字。
但因為實在是擔心他,我看了一眼身后正撓著腦袋還不太明白的白銀,便提步跟了出去。
劉家離譚家不遠。所以即使被他丟下,我依然很快就趕到了譚家大宅。望著眼前氣勢磅礴的大房子,聽著里頭隱隱傳來的哭聲,我心里更急,提起衣擺又加快了速度。
但是走到門前,我卻被譚家的家丁攔住了。
看著那兩個面色奇怪的下人,我微微一怔,這時心里才驀地警鐘大作。
我進出譚家向來是暢通無阻的。今天這種特殊時候卻......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既然不想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想著已經進去的譚綾生,我一急,干脆推開那兩人就強硬地用身體擠進了譚家大門。但等我走到門后的院子中時,只看到了大院里停著的兩具尸體,還有伏在尸體便哭得泣不成聲的譚綾生。
譚綾生的父母死了。而且按譚家人的說法,他們是因為想要偷取譚家秘籍私闖禁地,以至于觸怒了祖先所以暴斃。
怎么會這樣呢?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家的人和那兩具尸體。譚綾生不相信,我更不相信。我見過譚奇正夫婦,他們都是溫柔的好人,怎么可能做下這種事?
譚家家主和他妻子也是一臉惋惜。只是這時我往后看去,卻看到了譚家嫡子看著哭得傷心的譚綾生笑得詭異。
那挑著眉毛,眼中得意的笑,分明就是什么陰謀詭計得逞之后才會有的笑容。
我心里起疑。正百思不得其解,譚家家主后面的一番話卻完完全全解除了我的疑惑。
即使是自己的堂弟,譚家家主此時談起也沒有絲毫痛惜悲傷之意,反而在我面前不停地強調正是因為父母犯下這樣的罪過,譚綾生必須要受罰。
按照譚家族規(guī),他不僅要被廢去一身修為,還要被逐出墨陽從此不得回來。
我心口一緊。看著他們,我仿佛已經看到了譚家正脈一系惡鬼一般咧起的嘴角。
這就是嫉妒嗎?一直都生活得風平浪靜,直到今天我才算見識到了人性的可怕。
這根本就是明擺著的意思。譚家正統(tǒng)怕譚綾生驚人的天賦威脅到他們的地位,又因為他整天和我在一起沒機會下手,所以便干脆誣陷譚綾生的父母以便除去他這顆眼中釘。
怨不得譚綾生憤恨,就連我看著這些人丑惡的面目,心里都是難以抑制的憤怒。但我們又能怎么樣呢?
譚綾生瞪著血紅的眼睛,捏緊拳頭幾乎就要沖過去。我卻只能死死地摁住他,悲哀地看著這個讓人惡心的家族。
怪只怪我和他都只是年幼的孩子。身上沒有實力,手上沒有權力。我雖是劉家既定的下代掌門人,但面對這種情況,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自己的家人肆無忌憚地迫害,一點忙都幫不上。
但我更不能讓他就這么沖動地沖出去。
他這么一沖出去又被他們冠上什么罪名,我不知道。所以看著他發(fā)紅的眼睛和奪眶而出的淚水,我一把抱住他將他捏緊的雙手抱在了懷里,只寄望這樣能給他些安慰。
“綾生,你別沖動。我回去找奶奶,我讓奶奶幫你討回公道。我們回劉家,回劉家去......”
他相比起我略顯高大的身體,此時卻是在我瘦弱的懷抱中抖得厲害。被咬破的嘴唇滲處艷紅的血跡,他掙扎著嗚咽著,空洞的胸腔里就只有陣陣野獸似的悲鳴。
抬頭對上他紅腫的眼睛,我心里也像被鐵鉤掛住了一樣裂得生疼。
不想他再呆在這個地方,我拉著他就往門口走,譚家的人卻讓下人攔住了我們。
“劉黑少爺,我們知道譚綾生和你玩的好。但這是我譚家的事,還請你不要插手!弊T家家主看著我們兩人的背影看似謙和地說著,下人們作勢又要上來拉扯我們兩個。
但我怎么可能會同意!
把譚綾生留下,根本不知道他們會怎么對他。更何況身旁那個孩子已經處在崩潰邊緣,我又怎么忍心讓他在留在這個傷心地。
譚綾生的恨意透過我被捏得痛極的手傳了過來。我心一橫,干脆便不管不顧地拉著他沖了出去。
我相信這些人不敢對我怎么樣的。我是劉家下一代的掌門人,若是動我的話,那就是發(fā)展成兩家開戰(zhàn)的事情。
他們也沒有再攔我。我便拉著譚綾生回了劉家。
我要帶他見奶奶。
拉著他匆匆忙忙地走在去佛堂的路上。我不斷地安慰著他,也安慰著我自己。
奶奶一定會幫我的,她一定會幫我的。
我這樣想著,卻沒想到十二歲的這個冬天竟是這樣的寒冷。
趕到佛堂,我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奶奶的話就如一盆冷水澆了我們兩個滿頭。
她說她不想插手這件事,也勸我不要插手。然后還要差遣下人要把譚綾生送回去。
我當然是死死地抓住他不許他們這么做。
看著煙熏霧繚的莊嚴佛堂里背對著我們虔誠地跪在蒲團上的奶奶,我心里一酸,松開譚綾生的手便跪了下去。
“奶奶,我從來沒求過你,這算是我唯一一件求你的事了。你幫幫綾生吧。他也是你看著長大的。你怎么忍心他現(xiàn)在突然痛失雙親還要被那些無恥之徒誣陷!”說罷,我認真地在堅硬冰涼的石磚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個個擲地有聲。
譚綾生還是站著。只是,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身體,我便知道他心里也是五味雜陳。
奶奶卻沒有說話。她甚至都沒有轉過頭來,而是拿起她的手邊的念珠頌起了心經。
“般若波羅密多時......”
時間在莫大的悲哀里被拉長了。我看著佛堂里的那些祖宗牌位,看著那些寶相莊嚴的金貴佛像,一瞬間眼睛似被梵香熏了,流不出淚卻干澀的要命。
我在這里呆了那么多年。不知道為他們頌了多少經,抄了多少書。但當我摯愛的朋友有難時,這些英明神武的祖先、普度三界眾生的神佛卻無一人可以幫我。就連奶奶......
也許她是出于對家族的考慮。但是對當時尚且年幼的我來說,這毫無疑問是至親之人最殘忍的背叛。
我起身便想拉著譚綾生離開。
他卻反拉住了我。
“.....黑子......你聽奶奶的吧!
他伸手撫上我額頭的紅腫笑得凄然。紅腫的眼中隱現(xiàn)一抹憐惜,血紅中不斷翻涌的卻是幾近瘋狂的怨恨和戾氣。
他把我留在佛堂,便拂手離去。
我一時愣住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苦澀地看了一眼奶奶,我還是追了出去。
這次譚家卻是說什么也不讓我進了。
我人小,身體又弱。家丁認真的話,我根本不可能擠進去。
一群麻雀從譚家大院里驚飛而出。我站在街上失魂落魄地看著那高聳的圍墻,最后只能頹然坐在地上。
......
再見到譚綾生就是七天之后的事情了。
今天是他父母的頭七。按照譚家規(guī)矩,他也將在今天被廢去修為并且逐出墨陽。
我本以為今天能見到他,就能救他的。
但我想錯了。我所準備的一切計劃在奶奶的步步緊跟下根本無法實現(xiàn)。我只能站在譚家大門里看著他。
看著他的臉變得慘白?粗难诨松硐碌谋。看著他像一塊破布一樣被人殘忍在地上拖行......
“譚大笨走了嗎?”我魂不守舍地回到房間,白銀看著我哭紅的眼睛情緒有些低落。
“......恩!蔽抑荒艽鬼@樣應道。坐到床前將他摟在懷里,我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
在因家業(yè)和往事與奶奶漸漸產生隔閡的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房里的白銀成了我痛苦生活唯一的解藥。我也不再去佛堂,只在房里看著他,照顧他。直到他在長成如今這般精致美好的樣子。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若夫乘天地之氣而御六氣之辨......”
他常在榻上念書給我聽。一是為了討我歡心,二來也是交付功課。我則常常順著他那一頭漂亮的銀發(fā),幫他吹藥,幫他布菜。
他小我兩歲,三年之秋,如今也是一個身材欣長的俊美少年?上б驗樯眢w原因,他只能呆在床上,也只有我一個人看得到他的美。
我亦只有他了,只剩他了。在這個滿是爾虞我詐、成天陰謀詭計的世界里,我只有這么一片凈土可去,老天卻還不肯放過我。
在我一個人在時間難熬的荊棘里慢慢折磨著時,他竟連我最后一點安慰都要奪走——白銀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剛來劉家的時候他偶爾還可以下床,最近兩年卻根本見不得天日。
是我太天真了。我本以為我的精血可保他性命,卻沒想到我那點微末修為其實頂多就夠延長他幾年壽命而已。
而再過一年我便要接掌家業(yè),那無數(shù)讓我心煩惡心的事情接踵而至,再加上白銀的身體狀況,我這一年真是過得心力交瘁,幾近精疲力竭。
譚綾生已經不會回來了。
若是連白銀也走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
這世間無人懂我。我一點也不為自己即將得掌大權而高興,天知道我只想帶著白銀逃離這片腌臜的世界,逃得越遠越好。
但這世間卻像與我做對一般,終不能讓我如愿。
端著藥推開了眼前熟悉的房門,看到床上靠著床柱勉強向外張望著的少年,我心里酸澀得就像吃多了不成熟的柑橘。
而見我進來,白銀雖疲乏得幾乎要昏過去,但還是撐起身子對著我笑了笑,開心地打著招呼。
“......劉黑.....你來了啊......”
不大連貫的聲音帶著些許輕顫。他的臉色比起下午又白了一分。發(fā)青的嘴唇和眼下的青紫都昭示著他身體的情況。我心里痛極,卻除了喂他這些無用的藥物外,只剩無可奈何。
我坐在床邊,他努力挪動身子靠了過來。冰冷的身體貼上我的,我拿著藥碗的手不由一抖,他那低得恐怖的體溫又一次凍傷了我本就憂懼的心臟。
這樣子的溫度,這樣子的身體,我不知道這個我一手養(yǎng)大的人還能撐多久。
今天?明天?或者后天?我越想抓住他,卻越不知道能留他到幾時。
尤其是看著他那張俊秀的臉龐,我惜這世間無人可以看到他的美,更痛惜這樣的美麗很快便要徹底消失。
只是他眼中的暖光讓我說不出消極的話來。吹涼白瓷勺里的藥湯,一勺一勺地喂他,我看著懷里的他笑得有些悲涼。
“......呵。白銀真是越生越好看了。要你是個小姑娘的話,現(xiàn)在指不定有多少人來提親呢......”
我拿著藥碗似在開玩笑逗他開心,眼中卻只有無盡的傷感。
因為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罷,年少輕狂、春花秋月才是白銀這個年紀該享受的東西。而他這樣的風華、這樣的才貌卻只能被拘于這榻上,每天只見得到我一個人。
他是生得好看。彎彎的柳葉眉、一雙清透的黑眸就如詩中的景致——遠山含黛點秋波。銀發(fā)添彩。若是在那柔軟的薄唇上再點上一抹嫣紅,那定是傾絕天下的絕世姿容。
雖然他是個男人。此刻病重,卻更多了幾分楚楚可憐,誘人憐惜。便是比起古時的捧心西子都不遑多讓。
但看到這般光景,我心里就只有徹骨冰寒。
我大概就是這世間最滑稽的人了吧。唯一的兩個朋友,我護不住譚綾生,更護不住我一直看護著的他。
將來甚至可能連我自己也保護不了。
所以這樣的美既可以說是上天的恩賜,也可以說是我心頭的一顆毒刺。因為我親手呵護創(chuàng)造了他,卻無法將它延續(xù)下去。
此時白銀聽到我的話便抬頭看我。
“......小姑娘么。吶,劉黑,我要是個女孩子,你會娶我嗎?”他伏在我胸前笑得天真。一雙有些晦暗的黑眸隱隱閃爍,我看不清里面的意思,只得把它當做一句玩笑話。
“女孩子嗎......”我放下藥碗,便點了點頭。
答應得似乎是干脆了些。但說實話若是硬要我跟一個陌生的女人一起生活的話,我還不如選擇跟白銀在一起,照顧他一輩子。
只可惜,他是個男人。
白銀聞言難得燦爛得一笑。眼睛亮亮的,趴在我身上眼角眉梢間似都有些滿足。
......
只是這天來的是那么快。又一年的春天,我看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白銀,拉著他的手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個不小心墜落凡間的謫仙還是等不到他的十四歲生日便要被這陣溫暖的春風裹挾而去。就像譚綾生一樣,又有一個也是最后一個重要的人也即將從我的生命里消失。
但病榻上的白銀用最后的力氣睜眼看我,并不悲傷。他艱難地伸手摸上我的臉頰,蒼白得像一張白紙似的臉上費力地綻放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
“劉黑,別哭啊......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是我沒有福氣......但...沒關系,下,下輩子,我一定會來找你的,不管變成什么樣......下輩子,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這是命中最后的誓言,干澀難忍的喉嚨卻也只允許他發(fā)出這般細若蚊蠅又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痛苦地看著他那雙幾近渙散卻透著些堅定的眼神,我只能捂著他冰冷的手沉重地點了點頭。
只是心,卻疼得滴血。
就像回到那日,我看著譚綾生被人帶走,今天,我又得眼睜睜地看著我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離我而去。
從今往后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一個人面對這個可怕的世界,一個人面對那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嫉妒與惡意。
且再沒有人能給我救贖。
......
我喂了白銀最后一頓飯,便抱著他出去了。
這是他跟我說的。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突然說想陪我看看落日。
我自然是點了頭。
他靠著我和我一起坐在劉家大門的門檻上,我不忍看他的臉,便抬頭看向了遠方的春景。
落日余暉緩緩沉入閃耀著點點粼光的流川河畔,鮮紅的晚霞旖旎,配上街邊道旁的枝枝桃花真是好一派春意融融的寫意景象。
只是我的心好像也跟著那輪落日一起墜入了那冰冷的河水里。因為......
嗚......
靠在我肩上的白銀他......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終于閉上了眼睛。
“......”
我抱著他冰冷的尸身在古舊的門檻上坐了好久。眼睛疼得厲害,我卻一直直愣愣地看著那日光直到它完全沉入水下。
淚亦不知道流了多少,滴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白銀肩頭的藍染罩衫和里衣已然被我浸得透濕......
之后就是渾渾噩噩的一年。白銀的死讓我沉悶了很久,但更讓我的世界黯然失色的卻是臨近成年和即將接掌劉家這件事。
成人的世界何其復雜。我不禁有些感嘆,我便像一只原本在米缸縫隙間活得歡快的老鼠突然被人抓住暴露在米缸主人憤怒的視線中一般。就算我一直抗拒,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還是被頗要去面對那些我一直逃避的人和事——三大家族間的糾葛碾壓更是成了我生活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當時我正為劉家各種煩雜的事物心煩意亂,譚家卻不知為何突然要與我們家聯(lián)姻。我想要拒絕,但一向寬待我的奶奶這次竟是完全沒有經過我便答應了這件事。
直到我私下去見了即將與我結成夫婦的譚家二小姐。我才算是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原來是譚家不知從何處得到了一本神籍。那東西煉成據說便足已擁有毀天滅地的實力。而修煉那本秘籍需要一個東西,那便是我們劉家代代相傳的掌門信物——陌陽玉。
這東西似乎從劉家出現(xiàn)便存在,因其神秘的來歷和偶爾逸散的龐大靈力作為劉家的家傳信物一直傳承至今。
但我們至今為止都沒有弄清楚陌陽玉的來歷和具體使用方法。沒想到倒是被譚家在我們之前找到了。
而得到這種東西卻無法修煉,譚家人又怎么會善罷甘休呢?
他們本就是三大家族中最為激進的一家,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本事早在幾年前我便見識過了。
但許是看我實在是無心于家族事物吧。奶奶最后還是與譚家人達成了協(xié)議:我與譚二小姐成親,秘籍和陌陽玉將歸我和譚二小姐生下來的孩子所有,由他修煉并成為兩家之主。而因之前一系列不堪的表現(xiàn)甚為家人詬病的我,只是作為一個生下兩家共有后代的工具的身份暫時擔任劉家家主。
譚二小姐說著這些的時候面帶愁容。她早便與王家公子情投意合,根本不想變成壯大家族的工具。只是她一個不受寵的女兒,人微言輕,又有誰會聽她的呢。
這倒和我一樣。
于是我們一起聊了許久。只是最后在那柳絮紛飛中拜別這位憂愁的美人時,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跟著我們的人。
果然是逃不掉的......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只能立在原地苦澀地笑了笑。
回到家,奶奶也并沒有解釋什么。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將我鎖在了房間里并吩咐下人看住我直到成年禮都不讓我出去。
......
“恭喜劉家嫡長子劉黑公子繼任家主之位!蔽以僖娞烊毡闶俏业某赡甓Y上了。幾日沒曬太陽,虛軟著身子,任由仆婢幫我穿上那身醒目的大紅禮服戴上精致的玉石冠冕,我踱著步子來到了此刻鋪滿紅緞喜氣洋洋的家宅大堂。
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的廳堂中,看著前來做客見證的譚家眾人,我卻是有些悲哀,怎樣也笑不出來。
短短幾日,王家竟已被兩家滅門了。
而那位企圖和王家公子一起逃走的譚家二小姐自然也被抓了回來。估計此刻正在房間里默默流淚。
我突然覺得我們就像是那些戲班子用的提線木偶一般,我們被人用紅線擺弄著手腳眉眼,明明心不甘情不愿,卻非得作出一段天作之合的虛情假意。再年少輕狂、再風華正茂,我與她終不過是傀儡罷了。
只不過她才是最傷心的吧。愛郎慘死,心里苦痛不得發(fā)卻還得嫁給我這個素不相識同被利用的可憐人。
我不由垂眸嘆了口氣。
但她的苦難還遠遠不止于此。今日既是我的繼任儀式也是我們倆結親之日。只怕她再傷心,也得被逼與我在這群虛偽的劊子手面前行完禮。
果不其然,半晌功夫便聽到了從大堂門傳來的隱隱炮聲。在賓客都坐定之后,蓋著紅蓋頭穿著一身大紅喜服的譚二小姐便乘著那歡愉的轟鳴被媒婆從大堂門外背了進來。
她看起來異常的乖巧。不哭不鬧。只是當媒人將她背到我身邊時,她那截半露不露的雪白脖頸上卻是一條一看便是由繩索之類勒出來的血痕。
我搖了搖頭,從媒婆背上接過她?粗鴳牙镞@個因為自殺未遂虛弱得簡直不能站立的女子。手上靈力一轉,便點上了她的脖子。
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一件事了。我?guī)筒涣怂。便只能已這樣的方式稍微幫她減輕一點痛苦。
她伏在我懷里沉沉睡去了。周圍的人卻或是不屑一笑或是唏噓搖頭。
在座的都是明眼人。
但他們看著我的動作,卻都沒有同情憐憫我手中這女子的意思。因為在這里只有譚劉兩家。他們都知道內情,對于他們來說,一個女子的一生幸福顯然沒有家族勢力、天道至極來得重要。
看著這些心安理得地坐在桌上吃吃喝喝面上欣喜恭賀的滿座賓客,我輕輕一笑。便抱著懷里的女子按照司儀的囑咐行起了成親之禮。
一拜天地......
我抱著譚二小姐不好躬身。但看著門外的蒼天明月,我也沒有絲毫恭謹之意。上天不公,我又何必拜它。
二拜高堂......
再轉身便是譚家家主那張熟悉得令人作嘔的臉,還有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只拿著手串摩挲完全不予插手的奶奶。我只是微微低頭以示恭敬。心里是還有些埋怨。但也知道她是被逼無奈,我并不怪她。
夫妻對拜......
譚二小姐這幅樣子又怎么可能對拜得了呢。在場的眾人也知道只是走走形式。司儀搖了搖頭?戳艘谎鄞鬼徽Z的我和我手上昏過去的少女,他嘆了一口氣,抬起手中的紅扇便面對轉身看向了滿堂賓客,準備說出結親儀式最重要也是最后的那一句話。
“送入......!”
客人們許是正等著看我和那個可憐人被逼進房的滑稽樣子,司儀的話卻戛然而止。那一瞬間我只見到一支閃著寒光的長戟突然從門外穿空而過,然后就是血光爆裂和什么東西倒在了地上的聲音。
溫熱腥紅的血液賤了旁邊的我一身。瞪大眼睛驚愕地向旁邊看去。卻只見司儀的腦袋被長戟釘在了不遠處的紅木壽仙桌上。沒了頭的身體正倒在我的腳邊,鮮血倏地便漫了過來。
這到底是?
我趕忙抱著譚二小姐往后退了兩步。正打算詢問。門口一道紅黑相間疾馳而入的身影卻仿若黏膠一般深深地引住了我的心神。
那是一個著一身黑貂絨大氅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的高大青年。俊逸濃密的劍眉斜飛入鬢,一雙黝黑深沉不知積淀幾何的通透眼眸在大堂明亮的的燈火里閃著一絲微弱卻亮眼的金光。此刻他正騎著馬狂放不羈地向我或者說向我身后已經是嚇得不輕的譚家家主飛馳過來。薄唇微彎,在他眉間唇角綻放的是那熟悉地令我眼眶有些發(fā)熱的不可一世的狂傲。
本以為今生不會再見的......
我看著那個馬上的高大男人癡癡出神。滿足地笑著抱著譚小姐一動不動,即使那如風馳電掣般急速行來的大馬眼看著就要踏上我單薄的身體......
“......傻。”耳畔傳來他唇邊曖昧的熱氣。任由那人將我拽上馬強硬地摁在胸前。聽著他剛勁有力地心跳和仿佛從熱烘烘地胸膛深處傳來的調侃,仿若在這殘酷的世間又找到了避風的淺海一般,我揪住他衣服上柔軟的絨毛,深吸了一口這久違的溫暖氣息,便默默埋首再也沒有心思管此刻別的事情。
因為我真的很累了。
但是。
綾生,歡迎回來......
真是心空了太久,一朝滿足便貪婪得再不舍它離去。醉生夢死。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也許真是鬼迷了心竅。在他滅了譚家滿門滿身血腥的那一天我竟點頭回應了這個宛若從地獄深處爬回來恐怖君王一般的男人。
許是他越發(fā)俊逸的外表迷了我的眼。又或是他溫柔的撫慰和溫暖的懷抱終于捕獲了我在世間與天外徘徊的心。總之迷迷糊糊之間,我的眼里便只有他也只剩他了。
譚家、劉家,奶奶、責任......突然覺得我其實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做自己所想,追求自己所愿......
我吻了他。
原來我一直對他都是這樣的想法嗎?
我之前不敢想。但在他抱著我縱馬來到那條幼時常來的流川河邊。在那美麗的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中粗暴地脫去我身上的喜服,用他灼熱的身子緊緊摟住我時,我的心便如湖底那受驚擺尾倏地竄開來的游魚一般怦然心動了。
突然奔涌而出的感情和淚水就像這月色下越發(fā)潔白晶瑩流通不息的河水,我接著月色看著他,勉強撐起自己,便閉目吻了下去。
譚綾生他笑了,笑得猖狂,笑得開心。皎潔的月光似乎把他的眼睛也染成了漂亮的暗金色。幾乎是急不可耐地丟棄掉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貂裘,抱我上了岸,他便在河邊蕩漾隱秘的蘆葦叢里要了我.......
之后的幾天便都是這樣。以前的我可能無法想象吧,在這個滿是血腥,屋子里還有譚家人殘尸的小房間里,他和我做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本就不管用的腦子似乎更昏了。不止是視線,F(xiàn)在,我只看得到他,聽得到他,觸得到他,感受得到他......
別的感官和思維似乎都在無形中被淡化了。但我不在乎......
“......”
只是這天我不知道為什么晚上突然驚醒了。之前是不會的,因為被他抱完我已是精疲力竭,幾乎是昏死過去的狀態(tài)又怎么可能醒呢?但今天我卻醒了。
是在做夢嗎?
周圍一片昏暗,我身旁抱著我的譚綾生突然變成了一只青面羅剎?⌒愕南嗝沧兊妹婺开b獰,身體硬邦邦的,胸口也再沒了那令人眷戀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
我還看到了白銀。著一身白衣的他正站在床邊看我,半透明的身體微微浮在空中,水藍色的眼中滿是悲哀與憐憫。
......
我死了。
再醒來后,胸口可怖的血洞和那塊丟失了的地方便一直不停地提醒著我這個事實。
而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看到白銀了。他抱著我,或者說抱著已經變成一具丑陋行尸的我,哭得傷心,哭得難過。
“他拿走了我的心嗎?”
白銀默然。埋在我頸側,他痛惜地點了點頭。
我突然想笑?粗媲斑@張血色淋漓卻依舊留下了不少歡愛痕跡的小床,我抽了抽嘴角,只是僵硬的臉卻做不出任何表情。
原來這幾天我一直都生活在他為我制造的幻象里。譚綾生其實也“死”了。他舍棄人身,由人入魔最終化為了厲鬼羅剎。他為了得到他成魔所需的最后牽引回來找我,目的除了報當年之仇外不過便是為了我的一顆佛心。
戮佛方成魔道。
而他是知根知底的,整個墨陽唯我在佛法上悟性最高研經最深,雖然后面對佛起了些懷疑,但比起外界之人還有墨陽其他人來說我的心許是最接近佛心的。
而白銀因為放不下我而成了鬼怪。
他一直都在,只是到最后他還是幫不了我,只能看著譚綾生活生生的將我的心剜了出來。
......
白銀:劉黑那天的樣子,我永遠都忘不了。他望著那張床發(fā)了半天的呆,然后便將自己腰上的玉石放進了自己血淋淋的心口......
后來我才知道那便是劉家家傳之寶。他不愿再留在這個世間,便引動里面的力量燒了自己身體。靈魂也隨著陌陽玉不知到了哪里。
但是我會等。
不管幾十年,幾百年。愿終有一日,能找到一個能以他的氣息喚醒我的人。
因為這輩子一直藏著沒說。若有緣相守,我一定要說個夠。
劉黑,我其實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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