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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間雪
蕭恪初見端木雪時,完全不能把“身懷絕學”四個字跟眼前眉眼彎彎笑意盎然的十六歲大姑娘聯(lián)系起來。
可是,娘拉著九歲的他的手說,那是端木雪,方圓百里最厲害的俠客。
被稱為是“方圓百里最厲害的俠客”的某人,正撐著一把油紙傘扶著欄桿看池中漣漪。娘喚她一聲“端木姑娘”,她回眸,目光流轉,落在這對母子身上。
當時的蕭恪看著白衣飄飄的端木雪從雨中緩緩走來,驚覺天女下凡不過如此。
“為何習武?”她輕啟朱唇,如同與舊友寒暄的語氣。
“為名揚天下!鄙俨桓碌氖掋〔活櫮赣H的阻攔脫口而出。
端木雪撲哧一笑:“有志向!但愿江湖險惡,世事無常,你也能初心莫負!
蕭恪的娘把蕭恪托付給端木雪后就離開了,她要去找蕭恪的爹,然而,她再也沒來過。
拜師禮的那一天,桃花樹下,一張木案旁,蕭恪畢恭畢敬地給端木雪端上一杯茶。端木雪呷了一口,朗聲道:“俯首作輯謝師恩,吶,我喝了你的茶,就是你師父了。江湖險惡,咱們師徒一心,同去同歸!
“嗯!
端木雪托腮思忖著:“你給我上過茶了,我還沒給你什么呢!這樣吧,我先去給你買包包和糖葫蘆,你等著我!怎么了?一個人害怕?”
“才沒有!”
“那你為何拽著我的衣角?”端木雪笑嘻嘻地看著蕭恪。
“我……”蕭恪無話可說,只是緊攥著端木雪衣角的手沒有松開。
端木雪莞爾,拉著蕭恪的手:“不怕,師父跟著你!
蕭恪沒有想到,端木雪也沒有想到,這一跟,就是四年。
同齡人經常笑話蕭。骸笆掋!你師父又跟著你!膽小鬼!自己一個人出門都不敢!”
少年血氣方剛,最聽不得別人奚落,卷起袖子就要跟對方干上一架,對方幾個人卻一哄而散。
蕭恪想也不想就轉頭沖身后的人大吼:“都跟你說別跟著我了,你怎么還跟著!”
那身影剎那蒼白,一語不發(fā)。
“干嘛不說話!”蕭恪氣鼓鼓地瞪著她。
“你不是嫌我吵么?”端木雪垂眸。
“我……不是那個意思!笔掋〖泵q解,看見端木雪眼里閃過的狡黠,當時就明白自己上當了。
“我不是刻意跟著你的!倍四狙┬⌒囊硪淼貜陌锬贸鲆患L袍:“馬上就要出師了,我給你準備了新衣裳,你試試?”
蕭恪只瞥了一眼,隨手推開:“你做的衣服太丑了,穿著這么丑的衣服我怎么名揚天下?”
端木雪惱,直接把糖葫蘆塞他嘴里。
蕭恪立刻張牙舞爪:“唔……呸,都跟你說了我不吃糖葫蘆!”
端木雪開懷:“叫你不聽話!”
回去的路上,天空便開始下起雪來。蕭恪在雪中練劍,無意中看見端木雪坐在窗前,仰頭凝視著什么,任雪花落滿眉目,俄而白頭。
“喂,你在看什么?”蕭恪收劍,走向窗邊,隔著窗抬袖拂去她眉間雪,“這雪融化在你臉上,倒像是淚珠呢!”
“沒什么!倍四狙┬χ鴵u頭,“春天快來了吧,不知道今年的桃花開得如何?”
蕭恪轉頭看向拜師時他與端木雪一起栽的桃樹,光禿禿的,枯枝也不見一條,落葉大概也早化為塵土了。再轉眼,端木雪卻不在屋內了。
“師父?”他慌道。
“在這里!”那棵桃樹下,端木雪抱著兩壺酒沖他揮手,“吶,你出師之后要;貋砜磶煾赴!我先埋上幾壺酒,等你實現(xiàn)抱負回來的時候,咱們師徒倆好好喝上一杯!”
也不管蕭恪答應不答應,端木雪便開始自顧自地刨開雪泥埋酒,嘴里哼著樂府詩。
深夜,端木雪就著月光給蕭恪的劍纏上新流蘇。他已經一連用壞了三條,這一條是她親手做的,應該很耐用了吧。
月升日暮,冬去春來,揚州三月花滿路。端木雪和蕭恪一人一騎穿過鬧市。
“還記得我當初要去給你買糖葫蘆,你呀,死拉著我不放!”看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端木雪笑說。
“我不吃糖葫蘆!笔掋“櫭肌
“明明就是一個人害怕!”端木雪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
“懶得跟你爭!”蕭恪揚起馬鞭,快馬出城。
“這徒弟!”端木雪無奈地笑著,策馬去追。
護城河,流水潺潺,碧波蕩漾。
端木雪立在河邊看著水中倒影,笑靨如花。
蕭恪盯著她出神,忽然問道:“喂,你一直在這,都沒去過別處,是不是在等著誰?”
端木雪一愣,險些落入水中:“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
“你一個人這么久,就沒想過去別的地方看看?”蕭恪不死心,繼續(xù)追問。
端木雪默,等不及答案的蕭恪只得去牽馬,轉身的剎那,未聽清身后的喃喃。
“什么?”他回頭。
“回去吧!倍四狙⿹u頭。
出師后的蕭恪四處找人比武,名氣直逼端木雪?刹还苁堑侥睦铮四狙┯肋h跟在他的身后,讓他有些難堪。他一再表示不想讓她跟著,她每每巧笑嫣然:“行啊,等你贏了我。”
蕭恪自知爭不過端木雪,只得隨她去了。方圓百里的比試,他便在端木雪的陪伴下一一取勝?伤偸窃谙耄何乙麚P天下,老讓師父跟著算什么?
他早起晚歸地練劍,終于在十七歲那年第一次贏了她。
“我贏了?”蕭恪不敢置信地盯著手中的劍。
端木雪靜靜地看著他:“再來一場吧!
蕭恪立刻應允,第二局卻失了先前的心平氣和,慘敗。
他剛想開口,端木雪就說:“以后出去比試記得每到一處就給我來封信,告送我你在哪里,要呆多久!毖粤T便收劍回屋了。
蕭恪再去比試時,果然不見端木雪在身后,心里的輕松僅剎那,因為他看到不遠處的角落里的一段白裙裾。
他勝了許多人,名揚千里,偶爾會收到端木雪的來信,冬衣也收到過一回。那么粗劣的織法,一看就知道是她縫的。
二十歲那年,蕭恪回去了。彼時因為害怕而離不開師父的娃娃早已隨時光不知去往何方,此時英氣逼人的青年是名揚天下的蕭大俠。
端木雪欣喜若狂地迎接他:“你回來啦?”
蕭恪點頭:“師父,我們來比一場吧!
端木雪的笑容凝固在嘴邊,她盯著蕭恪良久,而被盯著的人臉上卻沒有絲毫不耐煩。
端木雪嘆息一聲,拔劍出鞘。
劍與劍碰撞的聲音就像茶杯掉在地上的破碎聲。
“你又輸了!笔掋∫贿B贏了她兩回。
“知道了知道了……”端木雪用微不可聞地,“徒弟還是長大了啊!
“這下你不用一直跟在我后面,擔心我被人欺負了吧!
蕭恪了然的表情讓端木雪有些尷尬,她趕緊說:“你這身新衣服不錯呀,看起來像名揚天下那么回事兒!逼骋娛掋〉膭λ肷蠏熘牧魈K,笑意繾綣。
蕭恪忍不住問道:“師父,你的親友呢?”
端木雪把目光投向蕭恪騎回來的馬:“這是你的小馬駒嗎?挺帥的嘛!你記得要每天刷洗,這樣它長大了毛色會——”
“這些我知道!笔掋∑届o地。
“對了!我這還有些上好的馬草!”
“不用了,我都有!
“你都有啊……”端木雪笑得很尷尬,她還想說些什么,蕭恪就開口辭行了:“師父,你也去別的地方看看吧。我還約了人比武,先告辭了!
等不到她挽留,他就策馬而去,空留她一人對著滿樹桃花出神。
蕭恪這一走,就是五年。再回來是因為,他在一棵桃花樹下收留了一個小女孩,他想著端木雪總是一個人,會寂寞的吧,便想把那個女孩送去給她作伴。
只是,這一次他回來,卻不見了白衣如雪。屋內拜師時放茶的木案上擺著兩壺酒,他走過去掂量了一下,一壺是空的,一壺是滿的,滿的那壺下面壓著一封信。
愛徒:
見字安。
你總叫我去別的地方看看,是不知道你曾去過的地方我都在一旁嗎?我在酒肆里常能聽見熱血男兒談論你行俠仗義之事,語氣與你當年說要名揚天下時一模一樣。有少年見我笑,還問我是否與許多閨中女子一樣對你芳心暗許。
我不知道你看見這封信是何時和跟誰,是桃花盛開還是白雪紛飛,是與愛妻還是高徒,猶記那年大雪,我埋酒樹下,盼你歸來對酌,不想取出酒時只有一人。呃,陳酒太香,我沒忍住,喝了一壺,還有一壺擺在案上,你取了喝吧。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也學著釀了幾壺,一并埋在樹下,本待與你把酒言歡,如今看來,怕只能當做是為師的送給徒弟現(xiàn)在或將來的賀禮了。
初心莫負,你做的是極好,我倒遠不及你。江湖如潮,你乘風破浪,我卻隨波而去。飲罷這酒,便去吧,莫把來路當歸途。
師父
信箋潸然落地,劃過的是時光殘酷的軌跡。
最終,他名揚天下。
最終,她跟丟了他。
【尾聲】
蕭恪的徒弟一邊給桃樹剪枝,一邊問正凝視著桃樹的蕭。骸皫煾,你在等誰?”
蕭恪平靜地:“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
蕭恪的徒弟不解:“你一個人,就沒想過去別的地方看看?”自從蕭恪把她帶到這里后,他們倆便一直待在這里,再也沒離開。而她印象中,蕭恪只穿兩件衣裳。一件是現(xiàn)在他身上的玄色長袍,還有一件是織法極其簡單的冬衣。
蕭恪搖頭:“我……”
猛地,他耳畔隱約響起了當年他問端木雪時他未聽清的話:“我怕我一轉身,連你也不見了!
乍寒落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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