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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燒
綻放過,疼過,愛過,歡喜過,不負(fù)過,如此便可一生。
。ㄒ唬
正月十二,因了那道轟動武林的無回令,我第一次見天涯。
普陀新晉的弟子,劍法不及恒山、峨眉精純,醫(yī)術(shù)難比萬花深湛,暗器沒有女兒繁巧,道行微末,卻偏偏被選中,怕是冥冥中的機(jī)緣巧合。
見慣了白衣勝雪的男子,卻無一人能如此遺世獨(dú)立,像是最浮華最熱鬧的人世間綻落的煙火,空靈而寂滅。
亥時的十二樓,滿聚了此行四海八荒的宗雄,少林的本渡大師一一分派著我們這些初出茅廬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輩,天涯淺淺淡淡開口,沒有看任何人,語句簡短冷徹,“我要一個人,自始至終只跟著我一個”,平和卻不容違背,干凈利落如他的劍。
那時我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越過層層重重的論資排輩和門第之別,當(dāng)著滿座的新秀耆宿,大大落落起身而立,不顧一切拼命想要抓住那些煙花一樣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那個第一眼就莫名傾心的人。那個人眼底的淡漠如清冷月光,卻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
新晉的門人大多配給各派宗師作為幫輔或是助攻,這一次的征令有些棘手,大光明宮走出來的殺手,血液里流淌著不同于中原的果決和狠戾。
作為唯一一個專屬的助攻,無論從哪一方面講,我都難稱一句名副其實(shí)。
只因那個人是天涯。
我從沒見過他的劍,關(guān)于他的一切都來自傳說,然而我所記住的不是他的劍多么快多么準(zhǔn)如何所向披靡如何優(yōu)雅華麗;而是他和另一個女子,那段被傳為佳話的鴛侶傳說。
人們緘口不提她的名字。
我只知道她和他相識因了同一道無回令,她讓他的劍發(fā)揮到了極致。
正月十三天明時分我如約守在望月江邊,他踏著晨曦而來,笑容和煦卻不帶溫度,他說沒料想你來得這樣早,順手遞過來一裹劍囊。
“替我看好這柄劍,”他懶散笑著說,云淡風(fēng)輕的不羈神情,“每次出來好像都會落下點(diǎn)什么,丟了也沒什么打緊,只是配起來麻煩得很!
我原以為所有劍客都會無比愛惜自己的劍,隨時隨地隨身都形影不離。我只對了一半,他看起來疏懶散漫,其實(shí)比誰都愛劍如命:就算是我,也沒有親手碰過那柄劍。
他的劍名叫煙花。
烈艷得有些決絕的名字,卻是極素的一柄劍。
他是絕頂?shù)囊粋劍客,亦是絕好的鑄劍師。
樸素?zé)o華的劍身是煙花落塵的顏色,卻無端端帶著種無法言說的清寧凜冽,暗淡的色澤劍光閃過劃出的卻是雪月霜華,那一剎燦爛無法逼視,單單純純的白仿佛壓過了滿世芳華。
傳說他的劍招如煙花般短暫華麗,他的佩劍由此得名“煙花”。
我卻更希望這煙花指的是霧靄中的花。
雨晴云斂,煙花澹蕩,遙山凝碧。驅(qū)車問征路,賞春風(fēng)南陌。
無關(guān)凌厲或殺戮,像他本人,永遠(yuǎn)清寂淡漠的眉眼,永遠(yuǎn)和煦卻沒有溫度的若即若離的笑容,那樣懶懶散散帶著不羈望向我的那個人,那樣云淡風(fēng)輕含著些微笑意的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像極了一場永遠(yuǎn)近不了身的鏡花水月。
他的劍確實(shí)快,毫無修飾的一劍封喉,只一招,卻是無以復(fù)加的優(yōu)雅華麗。簡單,迅疾,輕盈。
我能做的只是遞劍,然后看他在兔起鶻落的瞬間,準(zhǔn)確無誤地把劍點(diǎn)向心念所及的地方,苦戰(zhàn)不下的魔教長老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倒下,眼睛睜得極大,滿臉的難以置信。
像是中了蠱一樣迷戀上他持劍的樣子,那樣專注的側(cè)臉,一剎那內(nèi)斂了所有外在的情緒和鋒芒,變得那樣沉穩(wěn)安靜,純粹如一柄劍。
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心里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ǘ
望著他的背影我時常揣測那個女子的模樣,要多清塵脫俗才能配他的白衣,要多出神入化才能配他的劍,要多風(fēng)華絕代才能配他的人,要多名花解語才能配他的笑顏。
十四的子夜一個紅裳女子踏月而來,帶著精致的食盒菜色,顯是同這群無回令的?驮缇褪旖j(luò),峨眉出身的女子,氣質(zhì)里沉了一種端麗,當(dāng)局者贊她蕙質(zhì)蘭心,我卻知她為誰而來。
他的菜色不同于別人,她在他面前少了些拘束和沉穩(wěn),變得活潑天真甚至莽撞,從旁人口中我知道她的名字叫海棠,他們之間的熟悉和親切讓人一度以為她就是那個被時光隱去名姓的女子。
她輕車熟路從我手中捧過劍囊,寸步不離隨在他左右,嘻嘻哈哈講著天南地北的奇聞軼事,和一些屬于過去的只有他們知道的經(jīng)歷。行路的時候他靜靜坐在溪邊石上拭劍,神情專注如待世上最珍貴的至寶,海棠倚在一邊靜靜看了半晌,起身走到我面前,我把盛著拭劍石的錦盒遞到她攤開的手掌,她莞爾一笑,綻開的唇角精致婉轉(zhuǎn),吐音亦端莊如珠落玉盤:“多謝你了,方才經(jīng)過時樊老前輩那里似急需一個人手,妹妹多幫襯一下也是極好的!
大光明宮的爪牙在夜色掩映中呼嘯而來的時候,只聽“錚”一聲有劍出鞘,一抹紅云離弦般一馬當(dāng)先。
峨眉正統(tǒng)的劍法,一招一式細(xì)密嚴(yán)合,單論招式確是在我之上,卻不至如此托大有恃無恐。他從容的嗓音落在我耳畔化成一聲“劍”字,倉皇失措遞去的劍差一點(diǎn)失手跌落地下,有那么一霎我亂了心神,卻不是因為今晚突如其來的夜襲。
“怕嗎?”他含笑挑起眉看我一眼,我望著戰(zhàn)陣中那抹鮮艷飛舞的紅影定一定神握住腰間的軟劍,卻被有力地按住。
“退后。”他的嗓音耳語似低沉,落地卻有千鈞的踏實(shí)心安。話音未落,人已如驚鴻掠過,優(yōu)雅如一支蓄滿離弦的箭。
有時我想,如果我是海棠,一定也會奮不顧身地沖在他前面,哪怕只是逞強(qiáng)。我希望有一天我足夠強(qiáng)大,不再需要他的庇護(hù),和他肩并肩站立,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實(shí)力,而不僅是自始至終妥妥善善躲在他身后的一個捧著劍的影子。
我望著他疾風(fēng)般掠入陣中,所歷之處盡成披靡,他的眉眼冷峻,唇形依稀是“回去”二字,海棠咬著唇臉上寫著任性和不甘,帶了薄怒的杏眼里有些許柔軟嬌嗔意味,卻沒有出聲辯駁,翩然轉(zhuǎn)折兩三個縱越已全身而退。
正月十五。
暮色里最后一個修羅殺手力竭倒下,天涯云淡風(fēng)輕吹落劍尖上的血珠,海棠穿過人群奔向他身邊,笑著踮起腳對他耳語,他不置可否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倒轉(zhuǎn)劍柄遞向我,我下意識接下劍捧在懷里,隔著衣料感受到劍鋒上鮮血冷卻后刺骨的寒意。
我們在最近的一座村落里歇下腳,夜色里噼啪燃起的篝火映紅了每個人的臉,浴血奮戰(zhàn)后的江湖豪杰扎著傷口談笑風(fēng)生,女弟子們有說有笑地備著柴火和食材,火上架起了咕咚咕咚熱氣騰騰的大鍋,心靈手巧的姑娘已就地取材團(tuán)好了元宵。
飯將熟時,天涯一行三人風(fēng)塵仆仆趕來,海棠和另一人兩手提了野味,天涯拎著幾吊麻繩貫起的粗泥酒罐,觸地時發(fā)出悶重的沉聲。
“討到了幾吊自釀的煙花燒,”天涯笑笑說,語氣中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慶幸,仿佛一個亡命天涯的逍遙浪子,“雖然粗劣,酒性卻還沒走。”
煙花燒。
落在心上分外燙人的字眼。
就著篝火滾過一圈的酒,順著粗糲質(zhì)感的碗沿一口下去,火辣辣的灼燒感,莽撞的生疼,擎著碗隔著冉冉的篝火望向正對面,忽然就嗆出了眼淚。
真是足夠劣的烈酒,落在舌尖是最最原始的放縱和刺激,簡單而粗暴,卻自有一番烈艷明媚的沉淪,好像最最妖冶風(fēng)情的煙花女子。
“嘶……好辣!焙L奈⑻纯谳p抿半口,掏出絲帕小心拭了拭精致的唇角,矜持地把酒碗推向一邊。
天涯用眼角余光一瞥,自顧自勾起一個揶揄的笑,喃喃說了句什么,順勢一飲而盡,海棠賭氣似的撅了撅嘴。
酒酣時我拾著碗過去倒酒,三三兩兩的江湖豪客圍過來,我一一替他們斟上酒,天涯眉眼盛著笑意望向這邊輕輕說:“噢,看來有人陪我一起喝酒了!毖粤T一飲而盡,似笑非笑遞過來手中的碗。
我抿著唇替他斟上,醇厚的汩汩聲里忽覺如果就此一生能夠當(dāng)壚賣酒也很好,只要……他微笑著提醒“一半”“一半”,我的手在抬起前還是情不自禁微微一抖。
酒飽飯足刀頭舔血的五短大漢拾起火鉤擊節(jié)而歌,烈酒一樣粗糲滄浪的歌喉,別有一番江湖漂泊的淋漓酣暢,天涯若無其事一笑,輕輕傳音過來:“是不是覺得他陡然高大了許多?”我忍住笑,一本正經(jīng)點(diǎn)了點(diǎn)頭。
“走吧走吧,我們?nèi)ベp花燈!焙L男佬廊粡牡厣咸饋恚饕环魃砩系膲m土原地跺了跺腳,天涯隨隨意意站起四顧一周詢了句,又有兩三個熟絡(luò)的人站起身結(jié)伴同去。
我坐在原地從容不迫端起酒,仰頭遮住了大半臉色,熱熱鬧鬧的賞燈客們打著四方揖向眾人告退作別,他的眼光定住了我似是道一聲再見,我?guī)撞豢刹斓卣A苏Q,望著他移開目光在人群簇?fù)碇修D(zhuǎn)身,喉間的煙花燒刀割似火辣辣地疼,我戀戀望著他的背影,想把這一刻永遠(yuǎn)印進(jìn)腦海。
這就是永別了吧,那時我想,本來就沒有什么交集的人,因了一道無回令萍水相逢,又在曲終人散后分道揚(yáng)鑣。
。ㄈ
故事到這里本該就此結(jié)束,一個癡心妄想的小姑娘對一個浪蕩劍客突如其來的偏執(zhí)又盲目的敬仰和愛慕,排山倒海而來又方生即死而去,如果那也可以稱作|愛情。
可我不甘。
我不甘我們之間就此錯過,我不甘那么那么喜歡的一個人,茫茫人海一眼相中的那個人,就這樣從生命里消失,從此再無交集。
有時我后悔,后悔自己飛蛾撲火一般去追隨這樣一個沒有結(jié)果的人終于作繭自縛越陷越深;有時我又慶幸,還好那一刻我伸出了手,抓住了那個終將消失在我的世界之外的人。
我無法說服自己克制住不去想他,于是逼自己做一個了斷,我花一月時間制成了一只酒器,托無回令時結(jié)識的前輩帶去他隱居的宅院,忐忐忑忑把包裹交付出去的時候我想,就放任這一次,哪怕像煙花,我認(rèn)了命,不是開始,就是結(jié)束。
那一個月我翻遍酒經(jīng)器典,尋遍最合宜的原材和最合宜的款識,只為做一只最合襯的酒杯,配他最喜歡的煙花燒。燒成之日猶豫良久想要提上什么字,卻又怕被他看破心意,于是單單純純包了包裹,沒有祝辭也沒有署名。
二月十七,包裹托付出去的當(dāng)天,他施施然到了普陀。
我若無其事同他打個照面起了幾句別來無恙的寒暄,心想還好你什么都還不知道,我們還能像這樣平平淡淡敘著日常。
他卻忽然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擎在指尖從容不迫地把玩,漫不經(jīng)心的眼光似有似無掠向我,平平淡淡的語氣:“你送了這個給我?”
我深深低下頭去,耳根燒的滾燙:“怎么會,明明……”
“噢,在路上恰好碰到清風(fēng),”他疏疏懶懶的語氣,“就順手給了我!
“嗯……”我一時語塞,不料想竟來得這樣快,腦中一片混沌,只想就地倒下從此再不醒來。
“我猜你付了路費(fèi)吧,”他笑著說,“大可不必這么麻煩,近來我就在普陀一帶,下次直接找我便是了!
“哦……”我沉著頭始終不敢抬起,他的話似流水,我什么都聽到了,又仿佛什么都聽不到,一時竟不能會意。
他大概看出我的窘迫,一時把注意力專心放在那杯子上,略嫌清冷的聲音汩汩而來,帶著好聽的涼意:“你的手很巧,這只杯子無論材質(zhì)還是外形,都極合襯,最妙的是,”他頓了頓說,“若是配上煙花燒,這種細(xì)膩又粗糲的觸感,完滿地契合了酒性的精魂,”他望向我,“這樣巧奪天工的心思,我想,你大概會是極出色的藥師!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脫口而出抬起頭,撞上他的目光又急急落下,倉皇絞著衣角:“你怎么知道……是我?”
“包裹的方式,”他說,我卻一震,“那時候我見過一次你打包裹的方式!
我曾經(jīng)問他對普陀和峨眉的看法。
那時我心心念念想要轉(zhuǎn)投峨眉學(xué)劍,不知是因了對劍的天然癡迷,還是峨眉女子那一骨天然沉靜的端麗,又或許只是一己的小小貪念。
他一本正經(jīng)望著天,沉吟片刻悠悠然開口。
“普陀……唔,我認(rèn)識的普陀門人都跟我很要好!
“還有……家母出身普陀!
“峨眉……”
“她們的陣法學(xué)起來很頭大。”
“峨眉的蘇瑾唱歌很好聽。”
我哭笑不得時他話鋒一轉(zhuǎn):“只要做你喜歡的就可以了!
我喜歡的。
他說我手很巧,大概會是極出色的藥師。
我辨不清其中喜歡的成分有多少種,只是單純地認(rèn)為,一路追尋著努力著,得到他的一句稱贊,是我最最開心的事。
不知不覺我迷上了制藥和采藥,各式各樣的藥,毒藥傷藥,內(nèi)服外敷……我慢慢領(lǐng)悟劍與藥的同歸與殊途,不過是一剛一柔,一疾一徐,卻都終能達(dá)到我想要的頂峰。
我開始嘗試制各種形態(tài)的藥,懷著最初燒制酒器的心情,每味藥都有自己的故事和靈魂,他們都說我做的藥看起來比玉雕還要精致,比珍饈還要誘人。
每制出一味新藥我都迫不及待想要第一時間拿給他看,無論好壞美丑他總是笑著稱贊“很好”,讓我盲目相信,自己真的有那樣好的實(shí)力。
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我去青州采一種罕見的虞美人花,隔著漫坡的花海聽到隱隱風(fēng)聲,正是子夜,泠泠月光下劍影劃出冷厲的弧線,從那一剎雪月霜華里我認(rèn)出他的劍,煙花。
和他堪堪纏斗的似是女子,遠(yuǎn)遠(yuǎn)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卻是一襲極鮮艷的茜素紅,映入滿目血一樣潑潑烈烈,有種驚心動魄的妖冶之美。她的身法在月光下疾厲詭譎,幾乎讓人懷疑是月圓之夜虞美人花幻出的鬼魅。
她的笑聲魅惑而綿延不絕,像無意迷失的山妖鬼怪,從她衣袂飄揚(yáng)間我嗅到一縷若有若無卻致命危險的曼陀羅香。
“小心!”我捏起劍訣提著腰間軟劍向那女子后心直直刺去,女子鼻尖發(fā)出極蔑然的一聲輕笑,頭也未回反手撥開了我的劍。
大力從正前方襲來之際我身子一輕,他輕輕淺淺的嗓音響起帶了淡淡的訝異;“你怎么在這!
“曼陀羅花,她有……”我急急出口他卻在一瞬握住了我的手。
“看準(zhǔn)了。”他沉穩(wěn)游刃的話音落入耳際一瞬,流星似的劍光亮起,我怔怔盯住對面冷厲妖嬈的女子面孔,手中的軟劍不偏不倚直直插|進(jìn)對方正心。
“你……”女子凄厲的嗓音哽住,嘴角淌下殷紅的鮮血,他覆掌捂住我的雙眼,嘆息似的耳語一聲“多謝你了”,精湛如一片羽毛。
半月后我做好一味藥為他寄去,第二次鄭而重之地送他禮物,同樣手法的包裹,沒有祝辭亦沒有署名。
藥胚是那天月圓采下的子午虞美人,本以為這種體質(zhì)特異的花早已絕跡中原,不意竟恰好被我覓到,亡佚的殘卷里記載此花“午時睡,子時覺,一刻開,一刻滅,色陰陽,絕晨昏“,關(guān)于藥性的輯錄業(yè)已失傳,我卻陰差陽錯知曉了它解幻的功效。
藥匣輾轉(zhuǎn)到他手上已是一朵煙花的模樣,攜著種月下清冷的天然寒意,在水晶匣壁上氤起一層薄霜,匣底封了此藥的功效和名字,只短短九字。
“引火外敷醒世,煙花燒!
醒世醒世醒世,卻不知該醒的是誰的世。
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引火的那一天,外艷內(nèi)涼的一味藥,遇火爆燃,旋即湮沒成灰,粉質(zhì)外敷,有解幻之效。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懂,或許我只是講給自己聽。
煙花燒。
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
卻還是不顧一切歡歡喜喜地為他綻放,哪怕如此便是一生。
。ㄋ模
他沒有提起過那個女子的名字。
我偶然得知她的名姓,姓溫的女子,單一個柔字。
我偶然向他確認(rèn)海棠對他的心意,他放浪一笑說怎么可能,垂眸間眼色中多了一抹冰冷,“我是個浪子,”他不羈地笑,“把心交給我的女子,定然都很倒霉。”卻掩不住眼底徹楚的傷。
我暗自揣想那是怎樣一個女子,又會是怎樣一段過往,卻連生死都未曾得知。
后來有一天我偶然從一個世家的墻上看到一幀畫像,是個女子的背影,一襲毫無修飾的白衣,卻讓人心覺勝過了千言萬語。
沒有題字的一幀畫,卻有種莫名的熟悉。
我不知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卻在第一眼就認(rèn)定那個女子。
我問天涯他們因了什么分開。
他的回答風(fēng)輕云淡。
無法在一起的兩個人,自然而然就會分開。
我卻無法開口探求如何“無法”。
我問他那個女子是不是也出自鬼劍門下,他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那個女子,從來就不會武功。
好事的人載了一段江湖過往,又被顛沛的文人演成了話本。
很久很久以后我偶然看到坊間流傳的那部《一劍溫柔》,木然的心又重新開始顫抖,我以為多年后看淡了世事終已忘情,終歸還是念舊。
從未想那樣一個人也可以如此眷戀情深,字字句句滿紙的郎情妾意滾燙如刀,像第一次飲煙花燒,莽撞的疼,離它多年舌上落落寡歡,卻不會再像當(dāng)年那樣隨意出口生生死死的話,圖一次痛快豪飲一場放縱的刺激。
我笑自己那樣心里眼里的年紀(jì),敢愛敢恨敢想敢做,生生把自己變成一個愛穿白衣的女子,連恍神間看見頎長的白色身影都會莫名心悸。
詞人作“天涯萬一見溫柔”,卻不知流傳到后世可還有人記得那段煙花般轟轟烈烈又刻骨銘心的故事。
故事寫到一半?yún)s沒了結(jié)局。
我永遠(yuǎn)無法知道,明明那么相愛的兩個人,卻為何偏偏不能在一起;就像我永遠(yuǎn)問不出,為什么我要在那樣恰好的時刻遇見他,不早也不晚,剛好錯過。
視線模糊的前一刻,我的目光落定了一行字:
“有女溫柔,善琴瑟,一日聞簫……”
我想起那年寒冬臘月他翻過院墻,拎著一吊自釀的煙花燒,落地時驚斷了我指下的蠶絲弦,他笑一句“酒逢知音”,繼而又一本正經(jīng)故作驚異:“想不到你還會撫琴?”
我一臉天真地抬頭望他問:“那你可會吹簫?”
他的回絕簡短干凈如一把新洗的劍。
“可惜不會。”
。ㄎ澹
出師后我去了萬花谷。
被他言中,我成了世間最為出色的藥師。
在谷內(nèi),人們稱我“谷主”;在谷外,他們叫我“鬼手毒姬”。
人們傳我能生死人肉白骨,亦能殺人于千里之外無形之中,雖有言過其實(shí),然我卻已能制出不拘于形色味的藥物。
我可以做出在任何方面都毫無相差的毒藥和解藥,可以讓毒藥在形色味上都等同于一道飯菜、一支簪子、一只活物甚至一座碉堡;藥就是我的劍,卻比劍更快、更絕、更來去自如。
我依然喜著白衣,卻是真真正正喜歡上了這種寂滅的顏色,安安靜靜,一塵不染,凜冽清寧如綻落了的煙花。
十年前他便已退出了江湖,我去過許多次無回令,再沒從旁人口中得到他的音訊。
他成了一個四海云游的人,行蹤飄忽不定,我偶然會寄去新制的藥給他,不再是心心念念的習(xí)慣,僅是問候。
我們之間的牽連拉長成為三年兩載,雖是此生會永遠(yuǎn)羈絆下去的人,我心里知道,他已然離開我的世界。
數(shù)月前他來信給我,說已燃過了那朵煙花燒。
我不再回,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沉淪的微笑。
煙花燒。
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的煙花早已燒過了。
插入書簽
一。一沒有話說啦~
……看著看著發(fā)現(xiàn)某處被口口了……然后發(fā)現(xiàn)那句寫得是“如果那也可以被稱”“作”“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