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有時候只是一個人的事情，和別人無關(guān)。愛，或者不愛，只能自行了斷�！�

　　2年前遲暮中的海岸，潮水呢喃嘆息拍打，一波一波推進，又一波一波撤回。從紫褐色的夕陽中，一只只零散的飛鳥長鳴而出，在我們頭上盤旋不去，如同他心中的陰霾，我眼中的哀傷。

　　他不是我愛上的第一個男孩，當(dāng)然也不會是最后一個。自從第一次愛上的人狼狽地從我身邊逃開，我就明白，這個世界，沒有誰失去誰，就活不下去的。沒有唯一，沒有注定，有的只有偶然的相遇，偶然的相知，偶然的相愛。所以，愛上誰，我不在乎，誰離開，我也不能在乎。我清澈單薄的青春就在一個又一個自作多情的戀愛故事中安靜淌走，沒有停留，也不會停留。

　　那一年，我偶然成為他的補習(xí)老師，于是也偶然地，愛上了他。

　　這是連我自己都不看好的戀情，巨大的年齡差距，身份差距，還有……

　　他一點也不知情，當(dāng)然我也不敢讓他知情。每天看著那張洋溢著陽光的笑臉，一拍一拍猛漏心跳的同時，也深深在心中責(zé)備自己。陳青，你是不是瘋了，本來你想要的愛就夠遙不可及，被世人所不齒了，現(xiàn)在居然還愛上自己的學(xué)生？一個比你小這么多歲的孩子？

　　那些日子快樂與痛苦夾雜，每天盼著去上課，卻又在他的笑容前踟躇。他沒大沒小地跟我勾肩搭背，談笑風(fēng)聲，我一邊暗暗心跳一邊又拼命罵自己沒用和不懷好意。

　　偶爾我們會一起偷懶出去散步，打球。我苦笑著看著前面活蹦亂跳的他，一身泛著光澤的皮膚被曬成了小麥色，勻稱結(jié)實的身體，干凈清爽的短發(fā)，恩，還有總是或燦爛或溫和笑著的眉眼。

　　“陳青陳青——”他總是在我走神時大聲叫我的名字，然后精致的臉盤超級大特寫就映入我的眼簾，“又發(fā)呆啊？想誰啦？哈哈！”

　　“想你呢！”我在他頭上胡亂兜來兜去，歪頭壞笑著看他，然后一點點緋紅就悄悄爬上他的臉頰。

　　其實這樣的生活我挺滿足。朋友般不分彼此地來往，沒有戀人你爭我奪的占有，也沒有那么多的猜疑嫉妒�；蛟S，他也會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樣，匆匆走來，擦身而過，或者，成為知己，談笑暢飲。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他有喜歡的女孩。

　　晴朗的夏日黃昏，我?guī)ツ莻�秘密的海峽。那里是一處鮮為人知的絕妙觀景點，平緩的海岸線從大地上流過，恰恰在那里出現(xiàn)一個急轉(zhuǎn)，好象跳著舞的孩子頑皮地原地打了個轉(zhuǎn)，又繼續(xù)靈巧地向前奔去。

　　坐在那個突起的海峽，視閾范圍內(nèi)，海天一色，沒有一點多余的人工痕跡，仿佛世界的盡頭。

　　很顯然他很滿意這個我口中的神秘地點，有樣學(xué)樣地抱膝挨坐在我身邊，看著不遠(yuǎn)的地方太陽兜著云層在慢慢下滑。

　　于是心情，驀地，就沉寂下來。

　　“我爸媽離了，高考落榜跟我爸吵了一架，他不肯給錢我媽，也不肯給錢我讀書，我把那邊家里的鑰匙摔在他面前調(diào)頭就走，奶奶在身后跟著罵了兩條街……”

　　“我不是本地人，落榜后就轉(zhuǎn)來這里讀，聽說這里的老師厲害，升學(xué)率高，媽媽下崗，把她的那套房子賣了供我讀，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我離開家鄉(xiāng)什么都不掛念，就是挺想念之前那幫子同學(xué)，關(guān)系那么好，說散就散了……”

　　“我……挺想她的……”

　　濃重的夜隨著陽光的寂滅悄無聲息地暈染開來，遠(yuǎn)方天海交接的一線那顆躍動不安的心還在掙扎著發(fā)揮余熱。我沉默，一聲嘆息輕不可聞。

　　天上有飛鳥輕快飄躍，可以形容為凄厲的鳴叫由遠(yuǎn)及近，蜿蜒盤旋。他對我的沉默無知無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聲音低沉，宛如自言自語。

　　“我其實，只想要簡單的幸福。一家人在一起，快快樂樂，就像這鳥一樣……”

　　我望著他失笑，不是嘲諷，而是為這個年紀(jì)還保留的純潔歡呼。他沒有介意我的笑，我想或許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在他身邊。

　　他喃喃自語，用難得一見的低沉音調(diào)說著自己的事，那個女孩的事，我偶爾發(fā)出一些如“恩，啊”的象聲詞，表示在聽，也給他個繼續(xù)的理由。他第一次跟我說這些，他說也是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的事，除了那女孩，我是第一個。

　　我微笑，但是我很寂寞。

　　突然很想抽煙，雖然我從來沒有糟蹋自己的習(xí)慣，但不知為什么，看到他，我就有想將煙霧千回百轉(zhuǎn)吸入身體的沖動。這個時候，他一反常態(tài)地落寞敘述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甚。

　　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悠然包裹四周的時空，其實他不知道我坐在他身邊。

　　“我最喜歡的歌是《丁香花》，那是真的感覺得到悲傷的歌，不要笑我，我經(jīng)常一個人的時候，反復(fù)聽……”

　　那時候我還沒有聽過那首歌，不似如今自虐一樣唱得溜熟，只記得平緩低沉的調(diào)子一遍一遍重復(fù)，像極腳邊徘徊的海水。并不詫異平日看似活潑得沒心沒肺的他會喜歡這樣的歌，他的笑容里，不正是因為有著三分落寞七分堅定，才能深深吸引我么？

　　他好看的嘴輕輕地一張一合，說著我不想去懂的句子，是的，不想去懂，這時候的我，只想打斷他沒完沒了的嘆息，將他輕輕推倒在沙灘上，讓海水和體溫一點一點剝離他的寂寞。

　　但我不能這么做，其實我也很寂寞。

　　他就坐在我身邊，跟我說著話，我卻覺得異常寂寞。

　　仿佛世界盡頭的地點，海天一線，咸腥的海風(fēng)掩蓋不掉他淡淡的香味，我坐在他身邊，想抽根煙燃盡這些寂寞。

　　我不會去妒忌那個女孩，除了自己，根本不會有人想到我會愛上他，也不會相信。即使百般說服聽眾相信了，也只會招來冷漠的鄙夷或嘲笑。我這樣的人，怎么還可以去奢求愛。連自己也嘲笑自己，怎么會胡亂去愛上看上去這么和自己不相襯的人。

　　我輕蔑地看著自己的不安，其實年齡，身份，輿論，我并不在乎。

　　但是他不一定不在乎。

　　“大學(xué)……跟我考一所吧，正好我想考研進修。”瞅到一個難得的寂靜片刻，我的嘴不受控制地開了腔，“我喜歡你�！�

　　腦子里混沌一片，仿佛現(xiàn)在的經(jīng)歷不是我自己，我的靈魂像是寄宿在別人頭腦里的旁觀者，冷眼看著身體將最大的禁忌點破。而雙眼，也不由自主地?zé)崆凶穼て鹚捻樱Ｍ苡龅侥呐乱欢↑c熱烈的回應(yīng)。

　　寄宿的靈魂在冷笑，而那個狂亂的身體卻更放肆地行動起來。一雙蒼白的胳膊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仿佛要捏碎它們，顫抖著卻又用不可抗拒的力量將它們拉向身軀，背叛了靈魂的嗅覺突然充裕了滿世界他的淡香，那香如同鬼魅般，輕易讓還殘存一絲衷心的頭腦揭竿而起，眼前一滯，唇邊便嘗上了同樣鬼魅的溫軟。

　　恍惚中我感知到他震驚后的掙扎，但是我沒有在意。積壓多日的力量將我和他硬生生壓倒在溫暖的沙灘上，我感受到他柔韌肌肉下優(yōu)美堅硬的骨骼，他亙古不息的脈搏在狂奔呼號，海浪一樣一波一波襲來，讓我與靈魂背道而弛的身體更加瘋狂。

　　但是，最終，他掙脫了我。

　　和殘存的夕陽一樣紅潤的臉盤上，我喜歡的那雙眸子怒視著我。他一聲不吭逃離了我的身邊，沒有回頭。

　　我躺在沙灘上，望著已經(jīng)變成深紫色的天空。星星出來了，星星落下了，海風(fēng)將我分離的四肢百骸吹得清醒完整了些，終于才聽到被背叛的靈魂在幽幽抽泣。

　　我的愛，果然不是一般的遙不可及。

　　傷心嗎？

　　當(dāng)然。

　　后悔嗎？

　　不。

　　那么？

　　還有什么可說的呢？走吧。

　　離開那片海灣時，突然收到他的短信，突突的鈴聲形象地模仿出我無望的心跳。頭腦一片空白，下意識打開來看，寥寥數(shù)字，卻看得我被硌沙了的嗓子拼命發(fā)出嘆息。

　　“無論怎樣，我還是把你當(dāng)哥哥�！�

　　海天一線，那里是我的世界盡頭，無人分享。

　　愛，要自行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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