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大溪的北面是座菩薩廟,南面是顆蔥郁的榕樹。大溪兩側(cè)有洗衣的槽位,十多年前,婦女在這兒洗衣服,我們就在這兒撈蝌蚪,現(xiàn)在,它們算得上是古跡了。
關(guān)于那年暑假,鴻志的記憶里只有大溪,和溪對面握筆冥想的女士。
那是大學(xué)的第一個暑假,沒有預(yù)想中的打工,也沒有聚會狂歡。聚會的人都打工去了吧,鴻志這么想著,被自己的邏輯逗樂了,原來自己蠻幽默的。
于是,每天清晨,鴻志跟隨朝陽的腳步,和被拉長的影子跳著華爾茲,去往大溪旁的那顆榕樹下。
鴻志的眼里,朝陽是血色的,影子是暗黑的。
沿途還可以遇見可愛的陌生人,他和經(jīng)過的每一個陌生人點(diǎn)頭問好,從沒覺得問候也可以這么愉快。農(nóng)民提著鋤頭,他夾著畫板。
畫板是昏黃的,鋤柄上看得見樹的年輪。
鴻志心里想著,要畫一幅畫,用上所有絕望的色彩,才配得上他的狂喜。
為什么狂喜?因為大溪對面的女士。
初見她時,鴻志在畫對面的菩薩廟,屋檐尖尖翹起,門旁的壁畫很是棘手。鴻志突然注意到溪對面有個女生在亭下招手。日光強(qiáng)烈,她和光線融為一體,雙手在白光中晃動。
白色的衣服,這是鴻志僅有的印象,因為看到純白的衣服總會想到,吸收陽光最少,因此涼快。鴻志也招手,左手托著五顏六色的調(diào)色盤,揮舞著畫筆。
她低下頭,撕下一張紙,寫幾個字,然后裹住一塊石子,拋到對岸。鴻志撿了起來,剝開看到兩個清秀的字。
“名字?”
他選了紅色的顏料,用畫筆寫下:
“大溪。你呢?”包住石子,拋過大溪。
大溪?那我就叫榕樹吧。她寫道:
“榕樹”想了想,狡黠地一笑,添上一句,“不要過橋!
鴻志拾起石子,笑了笑。
“好的,榕樹!
一抬頭,人卻不見了,只?帐幨幍耐ぷ。
他猛地轉(zhuǎn)身,沒在身后,自嘲地拍了自己一巴掌,重新坐下,畫到哪兒了呢?
此后的每天,鴻志都會見到榕樹,兩個人放著橋不過,扔石頭對話。也不知道橋上賣盒飯的阿姨怎么想。
“你在寫什么?”
“知道廟里的老人在干嘛嗎?賭博。我在寫,老人廟里賭博,菩薩坐視不管的故事。你畫什么?”
鴻志想了想,寫道:“畫壁。你能告訴我,我在壁畫里,還是現(xiàn)實中。”鴻志信筆胡說,愈發(fā)佩服自己的幽默。
“放心,我不吸男人的精氣!
為什么不能過河?莫非她長得奇丑,他忍不住問道:“為什么不能過河?”
“因為扔石頭比較有趣!
于是,他們就這么聊天,話題只有寫作和繪畫。榕樹是誰?長什么樣子?職業(yè)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過問,榕樹也不問。他喜歡這份默契,仿佛自己在和夏天聊天,夏天過去了,只留一個印象,多么美好。
然后,很多天過去了。
“告訴你個好消息:和你聊天很有趣,不過,還有個壞消息:我的故事寫完了!
鴻志抬頭,看到她遠(yuǎn)走的背影,依然恪守約定,沒有過橋。他只是凝望著,將這瘦高的背影畫了下來。
這是鴻志最后一次走這條路,完畫時,太陽早已下山,周圍的一切只蒙上一層微光,晚風(fēng)像是微光中的另一條大溪,鴻志在溪水的裹挾中,晃晃悠悠飄蕩著。
接著,四年過去了,鴻志在公司里做插畫,看到一個故事――《榕樹與大溪》,作者:陳麗。
鴻志心里想著,要畫一幅畫,用上所有熱烈的色彩,才配得上他的狂喜。
為什么狂喜?因為大溪對面的女士。
毫無疑問,鴻志約了陳麗,署名大溪。
餐廳里,一陣高跟鞋刺耳的聲音釘在鴻志心上,陳麗的裊娜的身段在昏黃的燈光下慢慢浮現(xiàn)。兩瓣紅唇未及鴻志說話便開始質(zhì)問:
“如果我是個丑女,你會繼續(xù)約我嗎?”
鴻志一愣,微笑著,用一種坦然的語氣說道:“我相信冥冥之中的安排,與其費(fèi)盡心思趣匹配一個人,何不跟著感覺漂流,你走的時候我沒有追你,如今,你既然來了,是美是丑,我都想和你走走!
陳麗似乎很滿意,卻說道:
“我去讓陳麗進(jìn)來。”
又一陣刺耳的高跟鞋聲音傳來,同樣的裝束,坐下的女人顯然不比先前的好看,但是,她才是真正的陳麗。先前的女人,叫鄭潔。
第二天,鴻志和陳麗牽著手走進(jìn)公司,引起一陣起哄。
第三天,鄭潔從公司辭職。
第三天晚上,陳麗告訴鴻志,那個故事其實是鄭潔的。
第四天,鴻志撥打鄭潔的手機(jī)。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一年之后,鴻志陳麗喜結(jié)連理。
一眨眼又過去多年,鴻志將工作室搬到了家鄉(xiāng),在外的時間越長,越想念農(nóng)村的靜謐,偶爾他也會去大溪旁,看看那顆榕樹。如今,它愈發(fā)壯大,根須一條條垂下,調(diào)皮的孩子往樹上射一發(fā)彈弓,無數(shù)受驚的麻雀在一霎那從葉底下飛散開來,讓鴻志想起初中學(xué)過的一篇課文,叫做,《天堂鳥》?還是《天堂島》?忘了,總之也是一棵寄居著無數(shù)飛鳥的大樹。
2013年,鴻志在家鄉(xiāng)仙游舉辦畫展,來的人不少,甚至有記者采訪。展覽持續(xù)到十一點(diǎn)多。終于,長廊空了,鴻志開始收畫,抬頭,卻看到一個女子站在畫前。這幅畫很簡單:只有一個女生的背影和一座小亭,甚至連背景都沒有,是當(dāng)年鴻志在日落前匆匆完成的。
“喜歡這幅畫?”
女子沒有回答。
“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可惜我當(dāng)年沒有追她,只留下了她的背影,后來,后來也只是有緣無分。”鴻志不知道為何,有點(diǎn)語無倫次,他有種莫名的直覺,這個女子就是鄭潔。
安靜了一會兒,女子說道:
“不要過來,咱們就這么說話吧!迸诱Z氣中帶著笑意。
鴻志心里一震,他確定了!安灰^橋!
當(dāng)年的紙早已丟失,字跡卻由模糊變得清晰,化作聲音在他心里回響。
不要過橋,不要過橋……
窗外的路燈在北風(fēng)中微微蕩漾,時針不慌不忙地挪動,鴻志仿佛又置身那個泛著白光的炎熱下午,記得那顆榕樹下斑駁的樹影,他總是躲著那些白斑,曬久了像是在身上烙了一個印。還有廟前的壁畫,那么棘手,但是不用擔(dān)心,還有大把的時間,然后,一張紙飄過來,你知道對面有個她,她卻告訴你,“不要過橋”。
不要過橋,不要過橋。
鴻志覺得冰涼的大理石地面憑空劃出了一條大溪,而對岸的她又在告訴他,不要過橋。
天吶,不要過橋。
鄭潔再次開口,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
“我喜歡你的措辭,跟著感覺漂流,我喜歡漂流,不一定,非要怎么做,不是嗎?”
他聽著鄭潔溫暖的聲音,感覺全身一緊,繼而無比放松。
鄭潔開始往外走,高跟鞋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漸漸消失。
長廊里只剩鴻志,他不緊不慢地收好所有的畫,鎖上門,走在清冷的大街上。
這一刻,他感到腦中前所未有的一片澄明,北風(fēng)輕撫,有些癢,芒果樹葉沙沙作響,愈發(fā)覺得世界的寧靜。路燈下蒼白的水泥地面投出他的影子,和影子跳一支華爾茲吧,生活本該如此,隨和。
鴻志心里想著,要畫一幅畫,用上所有安靜的色彩,才配得上他的狂喜。
為什么狂喜?因為大溪對面的女士。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