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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葬化妝師
一她為誰哭
我是一名化妝師,但不是讓活人更加光彩照人,而是讓去世的人恢復活人的容顏。我干上這個讓人一想就感到恐懼的工作,全靠哥哥所賜。哥哥是學美術的,但他畢業(yè)后,沒去拿畫筆,卻拿起了眉線筆。他把在美術上學到的審美觀點全用到化妝上了,說實話,他不知道他美術學的怎么樣,但我承認他的確是個化妝天才。
我大學畢業(yè)后,沒找到稱心的工作,就到他那里幫忙了。雖然他是我大伯那邊的哥哥,但從小到大,都是他一直在罩著我,那時,他還是一樣,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把人變得更美麗。
可半年后,我就不得不離開了,他那些天總是喝醉,而且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他甚至打了我,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我也急了,把醉醺醺他打倒在地,然后,再也沒和他見過面。
離開他后,我嘗試過很多工作,但都不稱心,很顯然,我已被他耳濡目染,離不開化妝了。所以,我最終還是想干化妝,可我不會另起爐灶和他爭買賣。我正左右為難的時候,看到了殯葬化妝師招聘的廣告。也許是為了和他慪氣,我就去了,心想,你為活人化妝,我就為死人化妝。結果,給一個人體模具化完妝后,我就被錄用了。
我第一次給死人化妝時,手一直在顫的,甚至躲開死人的臉,我怕他會突然睜開眼?梢哉f,那是我最失敗的一次化妝,好在,苦主對死人的化妝要求不高,否則,我一定受到苦主的責難的。
兩次,三次……我漸漸適應了,因為沒一個死人在我化妝時睜開眼。我想,死人也是人,我也會有這一天的,也許有的人生前沒化過妝,所以,我要給他們做好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化妝,讓他們體體面面地走。
說實在的,給死人化妝的確不是怎么好做的事,那些壽終正寢的還好,而那些意外死亡的,做起來很不容易的。有時,我需要把他們受傷的部位縫合起來,給他們打上防腐針,然后一點點地做,打粉底、畫眉毛、抹腮紅、涂唇膏……直到和活人沒什么區(qū)別了,看起來像個睡得很甜的人了,我才作罷。
總起來說,不管死相多么慘的人,我都會平靜地去做的?捎幸惶,我在一具尸體前站了很長時間,才動手去做。
她是第六號尸體,據說是遭遇車禍去世的。她很美,眼邊有一滴淚痕,我不知道,這滴淚為誰流的。
看到她的淚痕,我竟莫名地感到一股酸楚,我竟為一個死人動了感情。過了很久,我才用紙巾擦去她的淚痕,然后給她做淡妝。我比以往做的更加仔細,盡力保持她的天然美。還特意給她化了唇線,她笑起來會更美。
我終于做完了,她的頭枕在絲緞般的長發(fā)上,神態(tài)安詳,平靜。
我在她面前站了一會兒,才離開停尸房。那晚,本不是我值班,我主動要求,替人值班,在殯儀館住下了。
夜深了,我還沒睡意,她的面容總是在我眼前閃現(xiàn)。如果不是聽到一點動靜,我還在猶豫,是不是該再去看看她,也許她明天就被火化了。
我走出值班室,往前走時,聽到嚶嚶的哭聲,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如果在別處聽到哭聲,也不為怪,但畢竟是在殯儀館。據我所知,今晚,在殯儀館的就我一個人,何況那還是一個女人的哭聲。
哭聲悠悠地從停尸房傳來。難道真的有鬼?鬼只有在晚上才出來?我的確沒晚上給死人化過妝,而停尸房里只有她一個女性,我想到她眼角的那滴淚痕。
我站在原地沒敢動,就在感到害怕而猶豫不決時,哭聲停了,接著,停尸房的門吱扭一聲開了,一個人從里面走了出來。光線十分昏暗,我看不清她,禁不住喊了一聲誰。
那個人只是愣了一下,沒吭聲,就朝前面走去,看著她一頭飄逸的長發(fā),我身上傳過一股寒意,她不就是這樣的一頭長發(fā)嗎?
等那個背影消失了,我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前走去。到了前面,我才發(fā)現(xiàn),殯儀館的大門沒鎖上。我的心都在她身上,以為值班的走時把門鎖上了,我也沒鎖。
我朝外面看了看,沒看到人影。我把門鎖上,回到停尸房前,站了一會兒,才推門進去,打開燈。
她還安詳?shù)靥稍谀抢铮δ槍χ。我仔細端詳時,竟發(fā)現(xiàn)她的眼角又出現(xiàn)淚痕了。是她哭過嗎?走出去的人身材和她很相似,會是她的鬼魂嗎?
我把她臉上的妝去掉,重新給她化妝,我還是第一次在晚上在眾多尸體里化妝。這次,我做的比上次還要仔細。
二她出現(xiàn)在面前
第二天,我休班,到了停尸房看了看她笑臉后,我才離開殯儀館。
我鉆進地鐵,往家趕時,滿腦子還是她的影像。
等在地鐵里看到她時,我差點叫出聲來,她就站在那里,和我隔著四五個人。我相信就是她,我是搞化妝的,哪怕有一點不同,我都能看出來。那個人就是她,她臉上的淚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我四下看了看,如果不是看到那些擁擠的乘客,我會以為還在停尸房里。我緊盯著她看,沒錯,就是她。
她下了地鐵,我還沒到家就鬼使神差地跟著下去了,不近不遠地跟著她。
我有股追上去說話的沖動,可我沒有,真正的她的確還在停尸房里。我跟著她進了一個小區(qū),她的身影消失在一號樓的拐彎處。
我趕緊走過去,卻沒看到她的影子,我正四下查看,她突然間站到我身前了,“你為什么跟著我?”她的聲音很好聽。
我不知說什么好了,吭哧半晌,才說:“你和一個人長的很像!
“我和一個人長得很像?誰?”她一定以為我在胡亂編跟蹤的理由。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可她現(xiàn)在……”話到一半,我就沒再往下說,我能說她跟一個死去的人一樣嗎?
“無聊。”她瞪了我一眼,然后朝一單元走去。
我在后面問了一句:“你怎么稱呼?”
她站了一下,沒回身,冷冷地說:“紀晴。”然后走進一單元。
不管怎樣,紀晴和她就是一個人,只是在我潛意識的感覺中,她是一個溫柔的人,不會發(fā)脾氣,可這個紀晴似乎脾氣很大。
對啦,我始終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拿出手機,給值班室打電話,詢問六號尸體的情況,過了一會兒,值班員告訴我說:“紀晴,家庭住址,盛華小區(qū),一號樓一單元602號居室,她的父親叫紀煥強。打聽她干嘛?”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她叫紀晴,剛才和她一模一樣的人也叫紀晴,而且她們住在一個小區(qū),都在一號樓一單元。我現(xiàn)在只是不知道,這個紀晴是不是也住在602,父親是不是也叫紀煥強。
為了弄清楚,我沒回家,而是徑直走進一號樓正對著的一個小區(qū)超市。我買了點東西,有一搭無一搭地詢問一號樓的情況。超市的老板說,一號樓的人,他認識不了幾個。不過,前兩天,的確有個女孩遭遇車禍死了。
我在超市待了近半個小時,直到超市老板有些不耐煩了,我才不得不走出來。
我剛走出超市,就看到那個自稱紀晴的女孩從一號樓里走出來,她走得很快,根本沒看到我。我沒再跟蹤她,如果被她發(fā)現(xiàn),我就沒話可說了。
我在樓前站了一會兒,走進一單元,乘坐電梯上到602門前。我在按動門鈴時,已經想好了怎么說。
中年人打開門站到我面前時,我就確定了,我沒走錯,就是他把紀晴送到殯儀館的。他囑咐我,要給他女兒化好妝。
他沒認出我來,問我找誰。
我說是殯儀館的,我剛想接著說,他趕緊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先別說話。他把我領進家里,把一間臥室的門關上了。在他關門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那個人嘴上放有氧氣罩。
我們在客廳坐下,他讓我說話時聲音小一些,他妻子病了,而且很重,還不知道紀晴遭遇車禍的事。
聽到這些,我編的那些謊話都沒了,最后,我才擠出一句話:“我剛才好像看到和紀晴一模一樣的人,她也自稱紀晴。”
他愣了一下說,我看到的紀晴實際上是紀晴的妹妹紀雨。她們是雙胞胎姐妹,幾乎沒人分辨出她們,除了性格略有區(qū)別外,沒什么差別。
我終于弄清楚了,我看到的是紀雨而不是紀晴。就在這時,門鈴響了。紀煥強走過,打開門?吹竭M來的人時,我嚇了一跳,紀晴!相同的相貌,同樣的衣服。
“你怎么到我家來了?”她看到我,徑直問道。
“他是殯儀館的,是你姐姐的化妝師!奔o煥強在一旁說,“快去,看看你媽,別讓你媽媽看出來。”
她看了我一眼,走進那間臥室去了,我聽到她在說,“媽,我是紀晴呀……”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著紀煥強。
紀煥強走過去,把臥室的門關上,回到我身邊說,紀雨以紀晴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媽媽身邊,是為了不讓處在彌留之際的紀晴的媽媽知道紀晴去世的事。他說著,眼圈紅了。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用話勸慰他。
三她們和好了
他擦了一下眼睛說,雖然有紀雨代替紀晴出現(xiàn)在病床邊,但他還有個難題卻處理不了。我問他什么事。
他嘆了口氣說,紀晴生前處了個男朋友,他雖然還沒見過,但知道,那個小伙子一定差不了,因為一向不習慣表露情感的紀晴,在談到男朋友時,都是一臉的幸福。
妹妹紀雨一向被紀晴寵著,有些任性,她不相信姐姐的男朋友真的那么好,就惡作劇地假扮姐姐去見了紀晴的男朋友?蓻]想到,紀雨一次見面后,竟也喜歡上了紀晴的男朋友。并且,幾次三番地以紀晴的身份和紀晴的男朋友約會,開始,紀晴不知道,后來,被紀晴看到了。
紀晴第一次和紀雨吵了架,而且吵得很兇,正在發(fā)病的母親都沒勸住。紀雨竟說,紀晴一直什么事都依著她,為什么這件事就不能依著她,她的確很喜歡紀晴的男朋友。
紀晴一氣之下走了,就在這個期間,患有肝病的媽媽病情急轉直下,雖經幾番搶救,還是到了生命垂危的時候,得知訊息的紀晴想趕回來看媽媽,卻遭遇了車禍。
紀煥強懷著悲痛的心情,偷偷地把紀晴送到殯儀館,又回來照顧生命垂危的妻子。雖然妻子不能說話了,但紀煥強知道,妻子是在等著紀晴回來。
紀雨雖有些任性,但畢竟和紀晴有著很深的感情,偷偷地哭了很多次,怕見不到姐姐最后一面,竟夜里跑到殯儀館看紀晴。后來,為了對生命垂危的母親隱瞞紀晴的死訊,紀雨在母親床邊守一段時間后出來,再穿上紀晴平常穿的衣服,以紀晴的身份去看母親。
即使如此,媽媽每次睜開眼,都好像在說什么,紀雨明白,媽媽是想看到她和姐姐同時出現(xiàn)在面前,看著她們和好?杉o雨能假扮姐姐,卻不能以兩個身份同時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
聽到紀煥強的話,我心理一陣泛酸。我想了想說,我也許能讓她們姐妹一起出現(xiàn)在病榻前。紀煥強聽了我的意見,并按照我說的去做了。
幾個小時后,客廳里傳來兩個人的對話聲。
“姐姐,對不起,是我不對,你能原諒我嘛?”
“紀雨,你是我的妹妹,我那天也有不對,不該那樣對你發(fā)脾氣!
“只要姐姐不怪我,就可以了,那我們去屋里看媽媽吧。”
紀雨和紀晴坐在病榻前了,兩個人很親密,紀晴的左臂攬著紀雨的腰,紀雨的右臂搭在紀晴的肩頭,她們各自用另一只手同時握著母親已干瘦的手。
“你睜眼看看,紀晴和紀雨都來看你了,她們和好了,你放心吧!闭驹谏砗蟮募o煥強說。
紀晴的媽媽微微睜開雙眼,看著病榻前的紀晴和紀雨,眼里露出喜悅的光,雖然很微弱,但我知道,沒白忙活幾個小時。
在客廳里說話的只有紀雨一個人,紀雨是以姐妹兩人的身份說話,是為了讓臥室里的媽媽聽到。
而坐在紀雨身邊的紀晴,只不過是我用人體模具做成的,我是一名化妝師,我能讓模具和真人一樣。窗簾拉著,光線很暗,病人已生命垂危,幾乎看不出紀晴是個人體模具。
“這是紀晴的男朋友。”紀煥強也許是為了轉移妻子的注意力,指著我說。我真的沒心理準備,愣了一會兒,還是趕緊走過去,擋在模具前,握住了紀晴媽媽的手。
我是看著,紀晴媽媽嘴角露出笑意,然后慢慢閉上眼睛的。
紀雨失聲痛哭時,我的眼淚也禁不住來了,我了卻了紀煥強妻子的心愿,可我沒了卻紀晴的心愿,她臨死沒看到媽媽一眼,沒和妹妹和好。
紀煥強的妻子也是我化的妝,看著她和紀晴被送進火化間,我感到了心痛。我此時才感到了親情的重要,我不能讓紀晴的悲劇在我身上發(fā)生。哥哥一直對我很好,他喝醉也許有他的原因,我那時本該去關心他,卻一氣之下離開了。他給我打過很多次電話,我一直沒接。我必須向哥哥承認錯誤。
我來到哥哥那里的時候,哥哥竟對著鏡子給自己化妝,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哥哥給自己化妝。他在鏡子里看到了我,興奮地站起來。他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話,他是怕說不清楚,我再走掉。
他說,是他不好,那些天,深愛的女友和他分手了,他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他們一向很好的,有時,女友會一天約他兩次,她提出分手時,毫無征兆,也沒說什么原因。他試圖聯(lián)系她,她都沒回音,他痛苦萬分,才酗酒的,不想無意間傷害到了我。
可就在剛才,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雖然不是女友的號碼,但他能聽出來,那就是她,她一會兒就來見他。
聽了他的話,我也很高興,能讓哥哥那樣的人,肯定差不了。
“她來了!备绺绺吲d地說。
我轉身朝店門口看去,驚呆了,紀晴!不,不是紀晴,她是紀雨,只是她穿著紀晴的衣服。我突然明白了,哥哥的女友就是紀晴,而紀雨以紀晴的身份加入后,哥哥卻不知道,她們實在太像了。怨不得哥哥說,他們有時一天會約會兩次,我相信第二次就是紀雨了。
紀晴發(fā)現(xiàn)后,和紀雨吵了一架,可后來,為了妹妹,紀晴寧可和我哥哥分手了。也許紀晴出事也和她與我哥哥分手感到萬分痛苦有關。
紀雨看到了我,愣了一下,想說什么。
我忙迎了過去,笑著說:“紀晴,是你讓我哥哥愛的死去活來嗎?你前段時間提出分手,我哥哥可是痛苦了很多天,還和我打了一架呢!蔽蚁,紀雨有可能是來表明身份的,我不能讓哥哥知道紀晴死去的事,哥哥是個很重情義的人,也許哥哥承受不了失去紀晴的痛苦,會出什么事。我只得讓紀雨繼續(xù)扮演紀晴的角色,至于后來怎么樣,那只能看哥哥和紀雨的緣分了。
紀雨顯然聽出了,紀晴為了她,死前已提出和我哥哥分手了,她的眼淚來了。她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希望她還以紀晴的身份做我哥哥的女友。
看著哥哥一臉幸福的樣子,我悄然退了出來。我不知道,讓紀雨假冒紀晴和哥哥在一起對不對,但我知道,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記得親情,不讓親情再在身邊溜掉,沒機會彌補。
我也會更好地做個殯葬化妝師,讓那些去世的人體體面面地走,讓活著的人也留一絲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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