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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神
式神
就好像是舊版的電影,黑白兩色充斥了整個畫面。蒼黑的發(fā)絲在雪白的風中縈繞飄飛,就似乎是曾經的夢境,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卻是遙遠而不可觸及的虛幻。
并不是只要伸出手就能夠得到。并不是這樣的。
渺遠的風里傳來誰的對話。
——你討厭東京嗎?
——不,因為這里的夜晚有櫻花。
——你喜歡櫻花?
——不,我只是想念那個人。
只是想念。
七月十五,鬼節(jié),鬼魂至人間,或探望親人,或回到故鄉(xiāng)。
還有無可留戀亦無處可去的,大概如我,在一盞孤燈下拖曳著水袖起舞。
然而,山茶燈籠下,我看到了她,櫻冢雪華,她有著雪白的衣服和長長的頭發(fā)。她微笑著,銀鈴般的聲音極盡誘惑:“小姐姐,你想不想離開寂寞?”
一聲“小姐姐”,我與雪華的初見,在我的生命中烙刻下無法磨滅的印記。
于是,我離開了寂寞,跟隨著雪華離開了我的寂寞。我化成雪白的飛鳥,成為了雪華的式神。
可是卻從此墜入了更深的,雪華的寂寞。
雪華的身邊總是有著淡淡的山茶香,她的院子里只植山茶,山茶就如同她的寂寞,在濃重的夜色中彌漫不盡。
我開始喜歡上山茶,為了我身為『櫻冢護』的主人,剛剛逃離黑暗的我,心甘情愿地跳入一個更深的黑暗。
然后,院子里在某一天生出陌生的幼苗,它瘋長著,沒過幾年就開出花來。
雪華告訴我,那是櫻花。
彼時,雪華的身邊已經站了喜穿黑衣的小男孩,與雪華的一襲白衣對比強烈,直至灼傷我的瞳仁。
雪華終于有一天死在了十五歲的男孩手上,那一天,雪華躺在院子里,身旁都是盛放的櫻花。然而她的尸體里卻蔓延出如斯強烈的山茶花香,似乎無休無止,無窮無盡。
那天,我終于知道,男孩叫做櫻冢星史郎,是雪華最喜歡的人。
我在山茶燈籠下跳了三天三夜的舞,然后一雙手將我頭頂?shù)臒艋\換成繪制著櫻花的一盞。抬起頭來,星史郎正露出與雪華一模一樣的微笑,他用同樣誘惑的聲音問我,愿不愿意再作他的式神。
我流著淚說:好。
從此,我是一只游隼,我是櫻冢星史郎的式神。
我在每年的七月十五,在櫻花燈籠下起舞。雖然我知道一切都是枉費,我等不來任何人任何話語,可是我依舊在那一天,赤足,著白衣跳一整夜的舞。
十一年后,我等到一個名叫皇北都的少女,她是被星史郎貫穿了胸口而死。
我不驚訝,亦對北都的死毫無疑問,可是我還是問她:“主人喜歡你,那為什么你會被殺死?”
“為了昴流,我唯一的弟弟。”北都笑著閉上眼睛,“那是星史郎和我共同的,最愛之人!懔耍阏f我自私好了,我其實就是為了自己啊!
“是,”我答,“總是為了別人傷害自己,會讓喜歡你的人傷心的,所以還是自私一點好!拖,主人一樣。”
北都又笑了,穿過我的身體走向陰陽兩界相連的門扉。我隱約聽見風挾來北都的聲音:“昴流就是那傷害自己的人那……”
昴流?……哦,我記得昴流,因為他是星史郎最喜歡的人。
雪華對我說過,『櫻冢護』的宿命就是被最喜歡的人所殺。當時,我還笑著回答:“能被最喜歡的人殺死?那『櫻冢護』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那時的我還來不及預料到,雪華的死亡。那個最后在夜風中軟軟倒下的白衣身影帶著滿足的笑,一雙眼眸里溢滿幸福的光影。
然而我一直那么覺得,雪華雖然很幸福,可星史郎卻不是那么幸福。
可我只是一羽只能在鏡子里映出的游隼,我不想管這么多。也許,也管不了這么多。
不過我還是去看了一次昴流,蛻變得清俊瘦頎的男子,白色的風衣披在單薄瘦削的肩上。我暗自嘆息他又是一個穿白衣的人。天地這么大,為什么只有星史郎一個人著黑衣?!
那天我停在星史郎寵物醫(yī)院的窗口,漠然地看著他穿著白大褂忙忙碌碌。
是誰說的,黑暗不能存在于陽光下。那人還真是……不討人喜歡的人。
這天是一個有著美麗晴空的夏日,風很大,吹得人眼睛刺痛。
我無意識地跟隨著一架雪白的紙飛機走了很遠,一直走到了夜晚。然后,在這陌生地方的黑暗里,赤足點上了櫻花燈籠。
即使那天不是七月十五,我還是穿上了初見雪華時的素白舞衣,跳起了每一年都在重復的舞蹈,北都死后才墜在身上的對對鈴鐺隨著我的舞清脆地鳴響。
跳到最后,黑夜里走出一個黑發(fā)藍眸的小男孩,他歪著頭看了我很久,最后還是出聲:“大姐姐,你是在跳舞嗎?跳得好……好難看呀!”
我只是笑,我走過去俯下身子在他的眼旁輕輕一吻:“可愛的小神威,你是第一個對我說真話的人哦。”
他訝異地問我為什么會知道他的名字。
“那是你命運的名字哦!蔽铱粗宄旱难劬,淡淡笑起來。
“命運?”小神威不明就里,所以干脆想都沒想就轉了話題:“啊,姐姐很喜歡跳舞嗎?”
“不,我根本就不會跳!备纱嗟姆裾J下來,卻沒想到神威好像認定這個問題一般,又開始發(fā)言:“可是我覺得姐姐好像真的很喜歡跳舞……”
神威一聲聲的“姐姐”讓我憶起最初的雪華,只是比神威略大的年紀,一身雪白的衣服穿透了我眼前的黑暗,她說:“小姐姐……”
小姐姐……
“吶,神威可不可以叫我一聲小姐姐呢?”
“小姐姐?嗯,小姐姐。”神威眨動著一雙明亮的眼眸。
清稚的童音,仿佛夢幻。
我收起了笑容,吹熄了燈籠,身上的鈴鐺開始發(fā)出或明或暗的熒光。
我抬頭,天邊是一輪將滿未滿的月,月影凄清,在細碎的枝葉里影影綽綽的搖動。
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魂兮歸來……”我終于開口,聲音宛若夢囈,白色的衣袂在風中翻飛不止。揮起水袖,我赤著的足踏在了冰涼堅硬的土地上。
夏夜里清冷的風回卷纏繞,我閉起眼睛跳了我唯一會的舞蹈。那是我自幼便習,卻一次都不曾跳過的招魂舞!
一場夏日的華美舞蹈,一生一次的祭獻。月華如泉水一般在我的裙邊流轉,光影蒸騰,迷蒙了一切的界限。
我好像聽見誰的聲音,一遍一遍的在我的耳邊呢喃:“到了結束的時候了,是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身上的鈴鐺開始逐漸熄滅它們的光芒。隨著那些光芒的消逝,我的身邊開始漸漸聚攏起幽暗的磷光,那些靈魂的容貌逐漸清晰,我能夠輕易地叫出那些孤魂的名字:雪華、北都、紗鵺、霞月……
最后,我低下頭去握住最后一對發(fā)光的鈴鐺,復又將頭抬起,淡淡掃視著面前這十數(shù)人:“對不起,我之前因為迷惘而太過任性了呢,F(xiàn)在我就把你們帶回去!
孤魂們發(fā)出嗚咽的聲音,我揚起手來,最終卻又放下,我走到雪華面前,問她可不可以再叫我一聲小姐姐。雪華只是流著淚叫我大人,白無常大人。
于是我的臉色開始恢復白無常應有的冰冷:“我本來想,可以再最后自私一次……可是,時候要過了!
擲起鈴鐺,看面前打開了巨大而絕望的黑色。北都先跳了進去,不忘留下話語:“喂!幫我照顧好昴流和阿星~!”然后是紗鵺的聲音:“真想再見一次斗織。”
最后,雪華站在那里:“星史郎就拜托給你了。”然后便轉過頭邁出腳步。只一步,卻又將身子轉回,面向著我,緩緩倒走,如雪的面龐上露出初見時的微笑:“小姐姐,如果有來世,我還想再帶你離開寂寞……”
雪華的聲音依舊如銀鈴般誘惑,我伸出手去,卻無能為力地眼睜睜看著她墜下。黑色隨即消失,世界依舊是夜晚。我茫然地回頭,卻驀然看到神威還站在身后。
“姐姐,剛剛、剛剛的那個舞好美,你原來跳得這么好!那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舞!”神威叫起來,眼眸里只有驚艷。
“最美?”我笑了,“可是它也是這世上最寂寞的舞!
“寂寞?”
“你將來會懂的!蔽艺f著,輕吻神威的額頭,“可是現(xiàn)在,就請你把舞和這個夜晚當作夏日晴空下的一場夢境,忘掉吧!
神威的眼眸無力地閉上了。
“這種孩子,會選擇天龍吧……”我輕輕把神威抱到一旁的長椅上,在深寂的夜色中化作游隼,向東京尋找星史郎而去。
“主人,皇家少主最大的愿望是殺死你!
我一字一頓,透過墨鏡也能看到星史郎左眼深處一閃而過的絕望。
從前,我聽說,壞人做壞事是因為寂寞。
我坐在掩埋尸體的櫻樹上,看著盛放的櫻花在風起的地方簌簌的落下。
總有一天,櫻花會落盡吧……
我聽見星史郎對我說,如果他死了,就讓我去做昴流的式神。
我微笑著點頭。
數(shù)年后,星史郎果真死了。他在彩虹大橋上被昴流的手貫穿了胸口,應了『櫻冢護』的宿命。
彩虹大橋一瞬斷裂,我在上空盤旋,看見封真,疾速地出手,取走星史郎的眼睛。
當初是星史郎和封真說的吧。
“我死之后,可以把我的左眼交給昴流嗎?”星史郎的微笑里居然有種溫暖的氣息,簡直就像雪華當初的笑容,死在他手里那時的笑容。
把左眼交托給封真,把昴流交托給我。
我的主人……又一個主人死去了么……
我睜大干澀的眼睛,沒有淚水。
我跑去找昴流,告訴他我是星史郎留給他的式神。自小便跟隨昴流的那只式神正巧也在旁邊,眼神犀利。我看著它,笑問昴流想要誰的式神呢?昴流二話不說便驅散了那自小跟隨他的鳥形式神。
星史郎。我微笑,這是你慣用的,以殘忍的方式來表現(xiàn)對這人的獨占欲么,好,我來代替你,完成。
傍晚,一個我討厭的時間。就算飛上東京塔,看到的天空也還是蒼茫的顏色。破敗貴族般的灰藍。
可是昴流,我的新主人已經上去,我也只好跟上去。
昴流坐在東京塔上,沒有護欄,他吸MILD SEVEN,柔和的味道,宛如櫻冢護的微笑。
我展開翅翼,飛過去問他討厭東京么
昴流說,他只是想念星史郎。
昴流的右眼開始折射出柔和的光彩,那是屬于星史郎的溫柔。
我記得,這是雪華賦予星史郎的,寂寞之上的溫柔。
好吧,如果有來世,我會讓大家一起離開寂寞。
只要雪華你,再叫我一聲小姐姐就好。
<式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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