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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風(fēng)雨路三千
海風(fēng)呼嘯,帥旗獵獵。
海浪一波波涌上來拍打在礁石上,激起雪白的花朵,然后又瞬間破碎。
海邊的棧橋上密密麻麻全是人,欄桿前立著的是身穿甲胄的韓家軍士兵,士兵后面擠擠挨挨的是懷恩侯府隨著主人來送行的嬤嬤和丫鬟們,韓大姑娘韓離的生母胡姨娘青衣黑裙擠在人群里,努力踮著腳尖試圖從兩個士兵之間的間隙往海上望去。
碧藍(lán)的晴空下突兀地出現(xiàn)了許多鮮艷的色彩,卻唯有腳下的地氈是紅的。
碼頭上的紅氈一直鋪到了與大船相連的踏板上,頭戴寶石藍(lán)色兜帽披著同色披風(fēng)的韓大姑娘在兩個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向送行的祖母韓老夫人、父親懷恩侯韓秀和嫡母侯夫人孫氏盈盈拜倒,起身后不自覺地看向了棧橋上的人群。
她沒有找到想看到的那個人。
十五歲的韓大姑娘素來剛強(qiáng),可是在這離別的時刻,想到即將遠(yuǎn)赴幾千里之外的京城,從此被禁錮于宮城之內(nèi),此生再難和生母見面,她的心中不禁空空的,鼻子也有些酸。
負(fù)責(zé)贊禮的女官低聲催促道:“吉時已到,大姑娘請登船!
韓大姑娘最后往棧橋上看了一眼,依舊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沒有看到那個人。
韓秀見狀,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清澈的眼睛有些濕潤了——這個女兒雖是庶出,不如嫡出子女受他重視寵愛,卻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如今離別在即,他不禁也有些不舍。
韓離眼睛冷冷掃過父親,挺直背脊昂首轉(zhuǎn)身,登船而去,去那陌生的京城,開辟一番新天地。
再見了,我的親娘。
幾千里的風(fēng)雨路,我從此要一個人走。
看著那艘大船遠(yuǎn)去,漸漸消失在海天之間,胡姨娘哭得渾身顫抖。
因為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不敢哭出聲,用帕子捂住大半張臉,肩膀無聲地聳動著。
正在此時,她的背忽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嚇得她渾身激靈了一下,忙哆嗦著看了過去。
侯夫人孫氏的親信祝嬤嬤立在她身旁,仰首滿臉鄙夷地看著她。她是孫氏從娘家昭慧長公主府帶過來的親信,素來有臉面,和胡姨娘說話一向頗不客氣:“做什么狐媚樣子?侯爺又不在眼前!”侯爺?shù)故且幌驖嵣碜院,除了這個少年時就在房里侍候的通房倒也沒別的姬妾,只是這一個也足夠礙人的眼了——侯爺兩子四女,除了今日遠(yuǎn)行入宮的大姑娘之外,都是從夫人肚子里鉆出來的,偏偏這個狐貍精生了最美最慧的大姑娘!
胡姨娘聞言忙低下頭胡亂把臉上的淚擦了,她個子本來就高,足足比身材瘦小的祝嬤嬤高一頭,如今卻分外瑟縮,臉上也全是淚,往日不卑不亢的氣度不見影蹤,天生濃艷的五官也添了幾分憔悴。
祝嬤嬤仰首打量著她,想起胡姨娘比夫人還要大兩歲,不過一向都是嚴(yán)妝見人,素來不顯老,這下子可算露出原形來了!
她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看向海面,心里總算舒服了一點。不管怎么說,大姑娘就算混得再好,只要夫人緊緊捏著胡姨娘,大姑娘又能怎樣?
回驛站途中,胡姨娘和幾位嬤嬤丫鬟坐在一輛大馬車?yán),一直在發(fā)呆。
其中有一個嬤嬤韓桂家的是她當(dāng)年的老相識,見她眼皮浮腫,便命小丫鬟拿來牛皮水囊,倒水打濕帕子遞給她:“回到府里還得侍候夫人,你這個樣子怎么行?”
胡姨娘接過濕帕子,木然地貼到了臉上,半晌沒動彈。
韓桂家的見她都癡了,嘆了口氣道:“大姑娘是入宮,又不是進(jìn)那龍?zhí)痘⒀,你一向不愛哭的,如今哭什么??br> 聞言胡姨娘一雙大眼睛里又滿是淚水。
為了韓離,她苦苦熬了這么多年,侯府尚且如此難捱,步步都是刀尖,她的女兒去的可是深宮大內(nèi)……
韓桂家的又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侍奉罷韓秀和孫夫人用過飯,胡姨娘又沉靜地指揮著丫鬟婆子們撤了席面,安頓好一切便侍立一旁。
孫夫人發(fā)現(xiàn)韓秀覷了胡姨娘一眼,心中冷笑一聲,卻安詳?shù)溃骸拔乙卜α,你們都下去吧!?br> 胡姨娘帶著眾人行罷禮魚貫退出,剛跨過門檻就聽到孫夫人道:“胡姨娘,外面不用你侍候,也回房去吧!”
她忙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胡姨娘的房間就在孫夫人所在院子西南角,是一個小偏院,只有一明兩暗三間房,因為是東西朝向,所以只有早晨日出東方的時候堂屋里會明亮一陣子,其余時間光線都甚是昏暗。
她帶著自己的小丫鬟小杏沿著走廊走了回去,在臥室的床上坐了下來,澀聲道:“小杏,你去外面玩吧,把門帶上!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外面有風(fēng)聲,有說話聲,風(fēng)吹桂花的香味透過窗紗穿了進(jìn)來。
她靜靜躺在床上,回憶自己的一生,思索著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十六年前,十五歲的她明明是韓秀的未婚妻!
說來不過是一步錯步步錯。
起因不過是她父親的弟子楊景輝頂撞先帝被誅十族,包括師族。
家人被屠戮殆盡,只有她被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韓秀救出,隱姓埋名成了他的丫鬟,一場酒醉之后,又變成了通房丫鬟,接著就有了韓離……
夜深了,屋子徹底陷入了黑暗。
門被推開了。
腳步聲很熟悉,是韓秀過來了。
胡姨娘沒有動。
韓秀在床邊坐了下來,伸手去摸胡姨娘的臉,卻摸到了滿手的淚,不禁一愣:“……阿青?”
胡姨娘猛地坐了起來,伸手揮了過去。
清脆的一記耳光在滿室靜寂中顯得突兀之極。
韓秀能躲開,卻沒有躲。
他的臉先是火辣辣的,然后是木木的。
胡姨娘覺得不解恨,當(dāng)下又在韓秀頭上身上胡亂打了不知道多少下。
韓秀被動地承受著。
他手握兵權(quán)功高震主,必須得應(yīng)詔讓女兒進(jìn)宮,韓離聰慧美麗,性格堅韌,是最好的選擇。
胡姨娘頹然倒了下去,卻被韓秀抱住了。
第二天韓秀離開的時候,胡姨娘站在窗內(nèi)看著他清瘦挺拔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
她永遠(yuǎn)都留不住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疼愛她的雙親,乖巧懂事的女兒,還有這個依舊俊秀能干的男人。
她覺得很累。
為了韓離熬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她不能讓自己成為別人要挾女兒的工具,該歇歇了。
韓秀一整天都呆在海港內(nèi)練兵,傍晚回到家里和夫人一起用了晚飯。
丫鬟奉上香茶。
孫夫人見韓秀視線掃過侍候的人,不禁彎了彎嘴角,柔聲道:“侯爺,胡姨娘在房里服毒自盡了!
韓秀耳畔轟的一聲,太陽穴開始激跳,他深吸一口氣,維持著沉靜的臉容緩緩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孫夫人用茶碗的碗蓋撥了撥茶液:“妾身去看了,胡姨娘是趁午睡在房里服毒的。”
韓秀的手微微顫抖。
他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當(dāng)即起身道:“我去看看!
“哦,”孫夫人依舊嬌美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好意思,“妾身覺得不吉祥,已經(jīng)讓人送到城外義莊了。”
韓秀立在胡姨娘的房間里。
昏暗的房間內(nèi)空蕩蕩的,滿室靜寂,唯有熟悉的淺淡香氣似乎還流蕩在空落的房間里。
帶著桂花香氣的風(fēng)卷了進(jìn)來,倏忽而來,倏忽而去。
就像少女時的她,那么嬌,那么美,那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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