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一個女子，一癡便癡了四年。已過的三年與即將到來的一年。
　　第一年，初進榮府。
　　白玉為堂金為馬的榮府，受浩蕩皇恩，得私開學堂之權(quán)。
　　小喬微胖，長得珠圓玉潤，進了榮府學堂，對一切都新奇，充滿熱情。
　　二少爺穿著青色長衫坐在小喬旁邊。夫子正在講課，課堂頗大，小喬坐在后面聽不到什么。
　　二少爺叫宇森，小喬記得。其實小喬的記憶力不好。
　　“你是哪兒的？”宇森問，聲音因小而顯得溫柔。
　　“錦城太守是家父�！毙痰椭^，眼在書上游蕩。
　　“錦城是個好地方，牡丹開得特別好，人也一樣�！�
　　小喬微哂，掏出袖里的帕子。帕子用冰絲織成，價格不斐，她央了父親好久才得到。
　　小喬將帕子假裝不經(jīng)意地翻了折、折了翻，好半天才收了，看宇森一眼。
　　宇森正撫玩著手中折扇，翠玉做的柄，覆著的，也是薄薄的一層冰絲，瑩白潤澤如水，一看便知是冰絲中的極品。
　　小喬趕緊收了視線，手緊緊地攥那條躺在袖里的帕子。
　　半月后，帕子被小喬不小心劃破了。
　　依然是上課，宇森又坐到了小喬的旁邊。
　　“夫子兩眼發(fā)黑，昨晚肯定做好事去了�！庇钌绞钟诳凇�
　　小喬一笑，眼光閃爍：“跟你一樣，是吧？”
　　宇森微怔，莞爾，輕撓頭皮，雙耳微紅。
　　小喬得意地踢腳，笑到心里去了。
　　課堂里，有個翩翩公子，琴棋書畫樣樣拿手，于詩更是一絕：
　　“初疑夜雨忽朝睛，
　　萬是山泉終夜鳴。
　　流到溪前無半語，
　　在山做得許多聲�！�
　　臺上的人瞌眼昂首，一絲絲慵懶的陽光灑在臉上，如畫。小喬似在夢中，夢里有她朦朦朧朧想去的島嶼。
　　那人叫新賦。
　　新賦經(jīng)常背著行囊，帶著筆墨行走在府內(nèi)或是府外，桀然的氣息縈繞滿身。而小喬是不能出府的，因為是女子。
　　“你怎么不參加詩文大賽？”新賦問小喬。新賦是比賽的評委之一。
　　他們做在課堂的最后，新斌上課又遲到了，隔了小喬一個座位坐下。
　　小喬不解。
　　“你的詩比有些參賽的還好，要是參加的話，肯定能上。”
　　詩她是喜愛的，可她更愛琴。小喬抱之以笑，有些高興又心虛汗然，她作詩沒那么好吧？經(jīng)常斷在中間，難以后繼。
　　“你平常都干什么？”過了一會兒，小喬問。
　　“跟朋友閑逛，也沒什么。”
　　“那很好��！我想玩都不行，跟女生處得又不太好�！毙唐G羨。
　　新賦略一沉呤，講起了外面的世界：城市、山水。小喬聽得側(cè)了身子豎起耳朵，新賦也微傾身體。
　　宇森眼光四瞟，頻頻回頭。
　　下課了，宇森走過來，慢慢將扇子放在課桌上，慢慢坐了下來，坐在小喬的旁邊，與新賦的中間。
　　下堂的論語課，宇森與新賦客套，以主人的語氣。
　　“那只小貓好了�！庇钌f。
　　“那只小貓好了�！庇钌隽伺鲂�，說。
　　小喬抬眼，淡淡應了一聲：嗯。
　　從此，宇森再不坐小喬旁邊了。
　　半年后，宇森定親。
　　小喬知道后，呆了一下午，揪著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刀挖了一塊似的。
　　第二年
　　府里經(jīng)�？煽吹接钌c一個女子散步飲酒的身影。那女子眉清目秀，舉止典雅，不愧為大家閨秀。
　　小喬見到他們，就只會僵硬地扯動嘴角，然后一溜煙走掉。
　　班里面搞集會，慶中秋。
　　小喬很高興，是班上的集會，便只能班上的人參加咯？那。。。。。。
　　小喬特地洗了澡，細細涂了胭脂，穿戴怡人，早早收拾完畢，卻還是待到很晚才和女學生一起出了宿舍。
　　知畫俾倪地瞥小喬一眼。
　　討厭的嬌嬌女，裝得溫婉大方，實則驕蠻跋戾。小喬不敢惹她，總避著她。可能正因如此，宋知畫才要難為小喬的吧！宋知畫是一等將軍之女，習慣別人巴結(jié)她、捧她。
　　青草幽幽，月華如水。
　　大家坐在一圈。小喬在每張臉上搜尋，黯然嘆氣。
　　宇森并沒來集會。
　　集會形成以宋知畫為中心，宋知畫出盡風頭，嬌笑連連。
　　新賦的文采出類拔萃，深得榮府宇候爺賞識，更添豪氣。
　　小喬永遠在臺下癡癡地、默默地注視享受。這一刻，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看他、聽他。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傳出宋知畫與新賦交往甚密的說法。小喬親眼所見：宋知畫撅著粉唇嘟囔著什么，新賦窘然，雙耳微紅，神態(tài)竟與宇森相像。
　　就只一眼，卻抵了千言，更明白了萬分。
　　小喬的眼都流血了，心都流淚了，可是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們只看到小喬瘋了似地減肥，說要有贏弱之態(tài)、西施之姿。
　　第三年
　　新賦補宋知畫甩了。
　　宋知畫不言不語、沉默冷靜地甩了新賦，迅速徹底、狠辣無情。
　　一個月后，新賦也定了親，一個小家女子，頗為可愛純真。
　　宇森于這一年的七月初七成親。
　　榮府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新娘鳳冠霞帔流光溢彩。紅燭高照，每個人都笑得歡。
　　小喬也咧了嘴，笑。
　　宇森看到了小喬，小喬也看到了宇森。
　　四目相對，兩相無言。
　　寂靜的后園，怪異的假山，宇森立在那里，身后是瑩瑩流動的湖水，腳邊，乳白小貓喵喵地叫。
　　小喬有一堆話要說，到了嘴邊，一句說不出來。
　　宇森看著小喬，眸光閃動，似蘊了萬般思緒，欲語還休。終于，宇森狠狠轉(zhuǎn)過頭。
　　小喬就一直看著這個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融入前堂那一片繁華，轉(zhuǎn)瞬不見。
　　“乖，姐姐帶你去個新地方�！毙烫崞鸷t子，小貓睜著一雙藍色大眼，警惕著。
　　還真不像是自己撿來的，被人養(yǎng)了幾年就變生了。
　　小貓的腿已經(jīng)完全好了，還肥了不少�！懊髂昴阋哺乙积R走吧！”前一日收到父親的家書，家里已為她覓了門親，等到明年修完課就行禮。
　　小喬一步步踏在青石小路上，石頭擱腳，擱得小喬心里發(fā)酸，骨碌骨碌，淚就冒出來，怎么也不停。前堂的鑼鼓聲順著小路飄過來，像一曲笛調(diào)輕輕嗚咽，繞梁不斷。珍珠一樣的淚滴在地上，濺開來，小貓喵一聲，倏地竄走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
　　小喬蹲下身，頭埋在膝蓋里，放肆地淌淚，要把淚淌干似的。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小喬才起身，抹把臉，弓著身子找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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