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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江 南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飄!
又是陰雨綿綿。江南一帶本來就潮濕多雨,況且現(xiàn)在又是梅雨季節(jié),那滿布烏云的天空便更如女兒嚶嚶切切地垂淚一般下個不停了。濺落在長袍上的北方的泥濘還未干透,便又在雨中濕的斑斑駁駁,我的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潮漉漉的涼意。
我靠在船頭,看著船家劃槳,動作熟練而自如。江南的江水大都平穩(wěn)而不湍急,但要掌握每一條水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這年紀(jì)輕輕的船家竟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他的槳是為洇進江南綠如藍的江水而制的,他的船工是為劃破江南柔如緞的江水而造的。而我,從十九歲起就再未見過這條江,這綠如藍,柔如緞的水,還有這江南。
“客官,雨下得大了。進蓬里避一避吧”。小船家忽然轉(zhuǎn)過頭來關(guān)照道,他身上都濕透了。
我朝他笑著搖搖頭,摸出自己酒葫蘆。
那船家的笑語是柔和濃釅的江南軟噥,仿佛每一個字都滲滿了醇香的酒釀。而我那在北方大漠中被燥得沙啞的喉嚨,還能發(fā)出這醉人的江南鄉(xiāng)音嗎?除了我這張臉還能勉強看出江南人的多愁善感的意味來,恐怕我的身體的哪一部分都已不再屬于江南了吧。
北方特有的干辣濃烈的酒,已味如白水了。冰涼的酒液在肚腹中燃燒。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fēng)又飄飄,雨又蕭蕭”
我在江邊靠岸。穿過喧嚷的密集的人群,循著十九歲的記憶,去找那家讓我第一次品到江南美酒的酒樓。
在寫著飄逸草書的酒晃子前站定,朝里面望進去,高高的烏亮的柜臺,對開的鏤花的木漆門,一塵不染的青石板地。因為天陰光暗,有些看不清楚。但我能確定,這就是我要找的那一家。酒晃子污跡斑斑,仿佛從未洗過----十五年前就是這么臟,但現(xiàn)在卻沒有更臟,仿佛那上面的每一塊污漬都在抵擋其它的腌月贊。黑油油的木漆門上留著鬧事的無聊酒鬼刻下來劃痕,仿佛這門的年輪一般。
店小二把我引到一張桌前,便立馬露出老練的略顯傻氣的笑容,但看他麻利干練的動作和圓滑的言語就能知道這其實是個機靈鬼。
“要點什么,客官?我們店的十年老窖最近才開壇,一文銀子五兩,絕對童叟無欺;現(xiàn)在正是江上漁期,各種新鮮魚都有,現(xiàn)吃現(xiàn)撈,三斤、五斤、十斤、五十斤隨你挑;水煮鱘魚片,魚頭煲,清蒸鱸魚是時興菜……”
我靜靜地看著店小二聲情并茂地背誦這招牌臺詞,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店小二只會羞澀而憨厚地讓我們“嘗嘗十年釀的女兒紅”,而我對面則坐著我曾見過最美的女子:我聽著她的呢噥軟語在為我介紹著江上美味的魚;我察覺到她白皙的臉上飄過的比晚霞還要美的紅暈,卻只會癡癡地看;我還記得她的聲音落落大方,卻不肯用她的瞳仁望一望我的眼睛,而我卻總能在不經(jīng)意時瞥到一束停留在我身上的清冽的目光。
我不由地嘆了口氣。十五年了,太長了。
店小二略顯懷疑地看著我,說:“客官,你要點什么?”
“女兒紅。”我脫口而出。
店小二懷疑神色更濃了:“現(xiàn)在女兒紅已經(jīng)不時興了!
“沒關(guān)系。來兩斤吧!拔矣行┚狡鹊卣f。為了掩飾自己,又連忙點了好幾道時興的新鮮菜。小二這才滿意地為我張羅去了。
小二一亮嗓子:“十年釀的女兒紅!倉底貨!”
我弄不明白他是提醒酒保,還是想要嘲笑我。但心中卻一陣難過----那讓我十五年來魂牽夢掛的美妙女兒紅,竟默默地壓了這么多年倉底?
還有當(dāng)年的少女,如今是什么樣子?我的容貌日漸衰老,在不遠(yuǎn)未來的某一天還會發(fā)現(xiàn)自己兩鬢染霜。那她呢,怕是早就挽上了做婦人的髻,忙于鍋盆灶爐之間,忙于相夫教子了吧。也許她的孩子已快有我當(dāng)年那么大了。那么她還會記得她生命中曾出現(xiàn)的那個少年,她還會在睡夢中回到這座酒樓上來嗎,夢見相對而坐,卻羞于相視的我們?
小二上酒菜時,我默默無語。等他轉(zhuǎn)身要離開時,我叫住了他。
“你知道,這小城上有個叫……有個很美的姑娘嗎?”
“有幾個,平常只聽人傳說,卻難得一見。所以我也不清楚。”
“那……你多大了?”
“虛歲十八!毙《Y貌而不耐煩地回答。
“客官,你沒事了吧。?
“沒有。”
十八歲,太輕的年紀(jì),怎可能會知道她呢,再說,她那樣的女孩,又怎屑于同別人爭奇斗艷?
我微呷一口女兒紅。綿長而微甜,正是江南的味道。唯一欣慰便是這細(xì)膩醇美的滋味還絲毫未變,在壓了許多年的倉底后,依舊能讓人忘愁卻又使人愁。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我唏噓感嘆著,慢慢渡出酒樓。
那綿而不斷的細(xì)雨,正下到這座江南小城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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