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幾年前，盛夏時節(jié)，我去外地出差，任務(wù)進行得意外順利，早早就結(jié)束了，閑來無事，獨自跑去游覽當(dāng)?shù)匦∮忻麣獾囊蛔健＿@座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從山腳爬到山頂大概要4、5個小時，我到的時候已是傍晚，就決定爬上去住一晚再下山，順便早起看看日出。
　　走了不多久碰上一位大哥，也打算上山看日出，兩人搭伴，說說笑笑頗不寂寞。那大哥自稱是開出租的，因有人包了他的車來這里辦事，事后還包車回去，所以趁中間的空當(dāng)自己出來爬山。大哥收入頗豐，竟然配了手機，黑白屏，閃著藍(lán)汪汪的光，照得人跟個鬼似的。要知那時尋呼機還方興未艾，手機是個稀罕物，不像如今，中學(xué)生都能揣個IPhone6。
　　一路走，一路聊，兩個人都自恃青年男子，索性打算晚上不尋住處，上了山隨便找個地方貓一夜，看日出也方便。橫豎七八月天，山上再冷也有限。我們甚至開始討論樹下好還是石頭后面好。
　　這個計劃終究是破產(chǎn)了。快到山頂?shù)臅r候，突然下起小雨來，我們冒著雨又爬了一陣兒，雨時停時下，后來竟?jié)u漸變成了米粒大小的雹子，身上衣服也濕了，山風(fēng)一吹透心涼。這下扛不住了，四處打量著想找個賓館什么的過夜算了。說也奇怪，山上雖有些小店，卻都沒開業(yè)，黑燈瞎火的也不知是做什么的。我們頂著雹子又走了十幾分鐘，好歹看到一家面館還亮著燈，連滾帶爬奔進去，要了兩碗面。面自然是極貴的，面條自然是極少的，好歹面湯是滾熱的，一碗下肚人也暖和了不少。
　　面館里沒什么人，除了老板就一對小姑娘，看著像是大學(xué)生，舍不得錢，一人只要了一碗面湯，捧在手里慢慢喝著。不多久又手拉手跑進來一對小情侶，老板把手一揮說：“不干了不干了，要打烊了�！�
　　小情侶凍得瑟瑟的，嘁嘁喳喳跟老板打商量：“下著雨呢，讓我們避一避吧�！薄安攀c多，打什么烊啊�！�
　　老板嘿嘿一笑，道：“才十點多？后生仔，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七月十四！子時一到開鬼門，你說晚不晚了。我關(guān)了門還要趕著回家呢�！�
　　小情侶里的男孩子哈著氣搓著手說：“我說呢，平時這山上總有幾家夜店，今天居然全關(guān)門了。我說老板你做個好事，讓我們進屋避避雨，大不了你鎖門走你的，我們還能把門板偷走不成？”
　　老板惱道：“年輕人不懂規(guī)矩，開鬼門的時節(jié)不能見火光�！庇只仡^跟我們幾個喊：“還有你們幾個，吃完了也趕緊走，我要關(guān)燈鎖門�！�
　　這下連我們都坐不住了，一起出來跟老板講情。且不說鬼節(jié)晚上在山里亂轉(zhuǎn)是不是真犯忌諱，單說外面又是風(fēng)又是雨的，怎么熬過一晚上。好說歹說、討價還價半天，老板松了口，狠狠宰了每人一刀，準(zhǔn)許我們在店里呆一晚上。老板一邊眉開眼笑收著錢，一邊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忌諱：“第一，不能點燈點火，我等下就把電源拔了，鬼見了光以為你要化錢，就奔來了；第二，不能出大聲，免得招來不干凈東西；第三……”
　　我們挨個交了錢，打著哈欠進店里找凳子坐了，老板走去門邊，從門后摸出一把大黑傘，關(guān)燈鎖門。他家也在山里，離著店不遠(yuǎn)，據(jù)說步行回去要十幾分鐘。關(guān)燈的一瞬間我聽見老板發(fā)出了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但迅速就停住了，然后門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了。山里的夜本來就黑，關(guān)了門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大家悶悶坐了半天，就有人提議不如來講故事。
　　這個提議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贊同，就講什么故事進行了熱烈討論，好歹還記得老板的告誡，都控制著音量。有人提議每人講一個鬼故事，馬上就有人否決，說畢竟是鬼節(jié)，萬一真招了什么來就不好了。說話的是個女孩子，其他人就算有些不以為然也都沒有反對，比如我。最終決定每人來講一個聽起來很像鬼故事，最終發(fā)現(xiàn)是虛驚一場的故事。
　　第一個開口的是個女孩，講的是她同學(xué)遇到的一件真事。

　　第一個故事
　　“我同學(xué)是個大夫，有天午睡時看到個老太太，嘟嘟囔囔地說：‘大夫，下午要做開腹探查，手輕點哎�！妹悦院�，答應(yīng)了一聲，老太太就不見了。下午科室通知她，有個死亡原因待查的，讓她主刀開腹尸檢。到了一看，一老太太，就是夢里見過的那一位�！�

　　大家討論了一番，紛紛認(rèn)為這個故事不合格，因為這不是一個像鬼故事的故事，這故事說輕了是靈異，說重了就是一個鬼故事。
　　在大家議論紛紛中，第二個女孩子開口了。
　　“你們聽沒聽過那個故事，就是一個人坐出租車，司機很沉默，半路他有事想跟司機說，就拍了司機的肩膀一下，結(jié)果把司機嚇得大叫起來。原來司機以前是開靈車的，剛剛轉(zhuǎn)行開出租第一天�！�
　　立即就有人抗議說這是個舊故事，不能算數(shù)。
　　女孩子說：“這不是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和這個有點類似，又不太一樣�！�

　　第二個故事
　　“我們學(xué)校有個慣例，研究生一年級時要給大一的學(xué)生們講幾節(jié)課，號稱教學(xué)實習(xí)。我從來沒講過課，有點怯場，正好排得比較靠后，就一節(jié)節(jié)跟著旁聽。都是剛剛讀研的學(xué)生，頭次講課的，雖然事先練過，還是有各種各樣的毛病。有的對著講稿照本宣科，有的面向黑板死都不肯回頭，有的磕磕絆絆不停忘詞，有的語氣生硬一聽就在背誦，還有的聲音太小跟蚊子哼哼似的。也有講得好的。有個姓張的女同學(xué)，年紀(jì)比我們大一點，平時我們都喊她張姐姐，往臺上一站，也不看講稿，胸有成竹、濤濤不絕、旁征博引、抑揚頓挫，還時不時抖個小包袱，提個小問題，講得是眉飛色舞�？上犝n的都是大一新生，膽子小，臺上講得好與不好，都一徑沉默，女同學(xué)提出的小問題都無人響應(yīng)，只能自問自答。但她講得實在是好，一節(jié)課快講完的時候，氣氛終于熱絡(luò)起來，再次拋出一個小問題的時候，臺下也有人高聲搶答了。誰知就這一聲，卻把張姐姐嚇住了。我的座位離講臺很近，眼見得她那雙瞇瞇眼突然瞪了老大，眼神有點發(fā)直，足愣了五秒鐘才反過神來，繼續(xù)講了下去。”
　　“張姐姐掩飾得快，學(xué)生們都沒發(fā)現(xiàn)。我卻實在好奇，下了課就追著問是怎么回事。那個問題很簡單，搶答的學(xué)生也沒說錯，怎么就那么吃驚了。張姐姐苦笑著跟我解釋說：‘我比你們大一點，不是應(yīng)屆考上來的，中間工作了一年，在一家培訓(xùn)中心講網(wǎng)課，就是在錄音室里講課，再把錄的課放到網(wǎng)上去。為了保障錄課效果，錄音室隔音設(shè)施做得很好，除了自己講課的聲音，什么也聽不到。剛才講了半天下面都沒動靜，我恍惚以為自己還在錄課室里呢，突然下面有人回答問題，可嚇?biāo)牢伊恕！?br>
　　這個故事有些意思，大家都笑了起來。但也不大像個鬼故事。
　　于是司機大哥說：“還是我講一個吧，也是件真事，我遇上的�！�

　　第三個故事
　　“我是在一個小縣城開出租的，今年清明節(jié)的時候，送一個客人去郊外掃墓，不甘心空車回城，轉(zhuǎn)了挺久也沒有客人，回城的時候就有點晚了。我們縣城鄉(xiāng)結(jié)合的地方有條河，河邊好些大樹，白天時候景色挺美，晚上就有點陰森森的，加上又是清明，我心里就有點七上八下的。正順河沿路開著車，看見前面一棵樹邊有個女孩子招手打車。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學(xué)生打扮，普普通通的，看起來沒什么危險性，我就停了車�！�
　　“誰知她一開車門，身后突然閃出個黑影，動作快得很，嗖地一下就上了車，坐到里面位子上。那個女孩子仿佛沒察覺般，在靠外的位置上坐了，關(guān)好車門，報了個地址。我一邊答應(yīng)著，手心里都是汗。從后視鏡能看見那個黑影，黑衣黑褲，罩著個白布斗篷，脖子里還纏著條白綾子，劉海長長的遮了半張臉，露出來的半張煞白煞白，手里還拿著把黑漆漆的劍。我也不清楚這黑影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也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看不看得見這黑影，還是只有我能看到，我越想越怕，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的�！�
　　“這時候女孩子說話了：‘還好讓你躲起來，總算有車敢停了�！谟皠恿藙�，也說起話來：‘至于么，不敢停還罷了，看見我就加速算個什么意思！’聽聲音脆生生的，也是個女孩子。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你是……個女的��？’黑影撇撇嘴說：‘當(dāng)然啊，看不出來么？’旁邊的女孩子直接笑噴了：‘我們出cos外景，不小心太晚了，攔了幾輛車都不肯停，只好把她藏起來我自己打車。’一邊拿出相機來給我看。”
　　“我松了一口氣，這火蹭就上來了：‘管你們出啥，都不看看日子么？今天清明，打扮成這樣子出來要嚇?biāo)廊税。�！還好聽著是個女孩子動靜，不然我都不敢說話！我這背后衣服都透了。’兩個女孩子七嘴八舌給我解釋，說她們這叫cosplay，就是打扮成動畫片里的人出來拍照片什么的，具體我也聽不懂，總之那個黑影扮的是什么《死神》里面的人物。我說：‘清明節(jié)扮死神，也虧你們想得出來�！齻冃χf：‘趁著假期跑出來的，還真沒想過今天是清明。’”
　　“她們?nèi)サ牡胤绞莻�夜市，說是還沒吃晚飯，要去吃小吃。我也是好玩的，送到了地方特意停車看了陣子，夜市上雞飛狗跳的，好些人嚇得躲進鋪子里去，又忍不住探出頭來看，好一會兒才安生下來，可笑死我了。”

　　他講到《死神》的時候，就有女孩子吃吃笑起來，好像是那兩個女大學(xué)生，估計是看過這個動畫的；等到故事講完，大家伙都笑成一團。在這烏漆墨黑的屋子里，大家的笑點也都變得低了，笑了一陣子身上也暖和了些，氣氛也熱絡(luò)了些，掀起了一個小小的高潮。
　　立即就有個女生受了啟發(fā)，也講了一個故事。

　　第四個故事
　　“去年陰歷八月十四，我回校晚了，大概十點多吧，那晚月亮特別好，照見校門口四個姑娘，都穿著古裝，裊裊娜娜站在那里攔出租。揮著大袖，衣帶飄飄，頭上的發(fā)簪亮閃閃�？墒锹愤^的，無論出租車還是私家車，全都拼命加速離開，絕不停留。”
　　“好半天才有一輛停下來，姑娘們嘻嘻哈哈往上擠，其中一個高挑個、水蛇腰、長發(fā)過腰的姑娘笑嘻嘻地說：‘哎呦，這師傅看得到我們吶�！译m然離著遠(yuǎn)，也感到那師傅應(yīng)該很緊張，副駕駛座上的姑娘連連跟師傅保證，說她們只是演完節(jié)目太晚，沒卸妝就出來了；剩下幾個揪著水蛇腰的姑娘一邊往車?yán)锶贿叡г梗骸攘税胩�，好容易有車肯停，你就不能消停些啊�！髞碥嚲烷_走了。我回到學(xué)校打聽了下，那天晚上的確有個慶中秋文藝演出�！�

　　這個故事甚無趣味，可以說簡直就是前一個的翻版。講故事的女生再三聲明是自己親身遇到的事情，急得差點要哭了。
　　于是一個男生跑出來救場，講了他遇到過的一個故事。屋里除了我和司機大哥，就剩下小情侶中的那個男孩子了，想來剛才講故事的是他女友，這是英雄救美來了。所幸他講的這個故事，還有些引人處，大家也就安靜下來。

　　第五個故事
　　“去年萬圣節(jié)的時候，附近的酒吧招人裝鬼，因為好玩又有報酬，我就跑去湊數(shù)。我的任務(wù)是穿一件全黑的袍子，戴上鬼臉，蹲在樓梯黑暗的拐角往下滾人頭，就是塑膠的人頭道具，但是做得挺逼真，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斷茬還有血跡�！�
　　“節(jié)日當(dāng)天晚上，酒吧里到處布置了棺材、尸體、蝙蝠、鬼怪什么的，大燈都關(guān)了，只留了幾盞綠油油的小燈，看著就挺嚇人。還有不少跟我一樣的應(yīng)征鬼怪，躲在各個角落里拿著道具嚇人�！�
　　“我蹲在樓梯拐角，一聽見腳步聲就把人頭丟出去，人頭順著樓梯咕嚕嚕滾到底，把不少女顧客嚇到尖叫起來，瑟瑟發(fā)抖躲進男伴懷里。怪不得他們都說，想追哪個姑娘就帶她去看恐怖片�！�
　　他突然痛叫了一聲，估計被女朋友下了黑手，趕緊把話頭拉回來，繼續(xù)講萬圣節(jié)的故事。
　　“等到客人過去了，我再跑下樓梯把人頭揀回來，如此往復(fù)，后來就有點沒勁了。這時候又聽見腳步聲靠近，就隨手把頭一推，看它磕磕絆絆滾到樓梯底部，卻不見有人過來。這時候，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個人頭突然自己騰空飛起，在半空里搖搖晃晃，朝我飄了過來。我被嚇住了，僵在那一動不敢動，眼睜睜看著人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心里想：‘完了完了，裝鬼的碰上真鬼了�！�
　　“人頭都快頂?shù)轿冶羌獾臅r候，我才看出來旁邊還有個人影，黑漆漆的，只能看見一雙眼睛。黑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用生硬的漢語說：‘先生，你的頭掉了。’我了過去！感情是一非洲兄弟，穿了一身黑衣服！”
　　“我這個氣啊。這過萬圣節(jié)呢！黑燈瞎火的你穿一身黑是要鬧哪樣！誰看得見你��！”

　　大家都笑翻了，七嘴八舌說起碰到過聽到過的各種非洲兄弟趣聞，什么半空里飄著一頂紅帽子啊，七個人照相相片里只有六個人啊，亂哄哄一片說話聲里，有人提醒繼續(xù)。
　　于是我咳了一聲，講了一個小時候的故事。

　　第六個故事
　　“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流行過一個惡作劇似的鬼故事。說是一個實習(xí)大夫值夜班，晚查房的時候在病房走廊碰到一個挺大年紀(jì)的女護士，問他幾點了。實習(xí)大夫看了看表，回答說：‘十一點五十�！o士道了謝就走掉了。過了兩天又輪到他當(dāng)值，又在病房走廊碰到那個護士問他幾點了。實習(xí)大夫看看表，還是十一點五十。連著四五次夜班都這樣，實習(xí)大夫就有點奇怪，但是平時在病房里又從沒見過這個護士，跟人打聽，又人人諱莫如深。后來有個關(guān)系挺好的師兄偷偷告訴他說：‘別問了，那是咱們病區(qū)以前一個護士長，死了好些年了，鬼魂還在病區(qū)里，每天晚上十一點五十準(zhǔn)時出來晚查房，新來的人都見過她。你別不信，她有只手是六指，你下次再碰到她問時間，就說十二點了，她以為查房晚了就會楞下神。你再問她有幾個手指頭，她知道被你識破了，從此就再不在你面前出現(xiàn)了�！�
　　“過了兩天又是實習(xí)大夫的夜班，再次碰上鬼護士的時候就照著師兄教的，看了表說十二點。鬼護士果然愣了下，實習(xí)大夫乘機問：‘你有幾個手指頭？’鬼護士突然面色大變，惡狠狠地?fù)淞松蟻�，一只手直伸到實�?xí)大夫的眼前，大喊一聲：‘你看我有幾個手指頭！’”
　　“一般故事講‘你有幾個手指頭’這里，講故事的人就會突然撲上去，將一只手伸到聽故事的人眼前，同時嘴里大喊：‘你看我有幾個手指頭！’聽故事的人多半會被嚇得叫起來。當(dāng)然這個故事只能講一次，聽過的人就騙不到了�！�
　　“我要講的故事跟這有關(guān)。有一年暑假，幾個小伙伴們聚在我家玩，我媽給預(yù)備了不少零食，什么雞爪鴨頭瓜子花生的。大家一邊吃一邊聊，就有人說起了這個故事，聽過的人都閉了嘴在旁邊偷笑，等著看沒聽過的人被嚇到的樣子�！�
　　“講故事的人說到鬼護士撲上來的時候，一邊大喊：‘你看我有幾個手指頭！’一邊將手猛地伸出來。只見他的手顏色枯褐，皮膚皺褶，手指蜷屈，指甲尖長，哪里像個人手，大家都被嚇了一跳，場面一時混亂之極。手的主人卻哈哈大笑，把手塞進嘴里，咯吱咯吱咬起來。大家定睛一看，原來剛才那個怪手，不過是個鹵雞爪！”

　　我不太會講故事，而且這個故事要配合動作講起來才好玩，現(xiàn)在黑燈瞎火誰也看不見誰，效果大打折扣。只有司機大哥和一個女生笑了兩聲以示捧場。我有點尷尬，幸好另一個女生幫我解了圍：“我也來講一個吧�！�

　　第七個故事
　　“前幾年，我在一家醫(yī)學(xué)院讀研究生，基礎(chǔ)專業(yè)。這是個特別無聊的專業(yè)，除了有限的幾節(jié)課，剩下的時間就是沒白沒黑做實驗。大部分是動物實驗，大鼠、小鼠、豚鼠、兔子、鵪鶉，甚至還有狗；也有些用細(xì)胞的，那個體面些，不和我們似的血淋淋屠宰場一般。用大鼠的人最多，我們實驗組也是，這是種生命力強悍的兇殘生物，異常的抗折騰�！�
　　“我們組里只有兩個人，我和一個博士師姐。我們專業(yè)一向女多男少，幾乎所有的女性都修煉成了戰(zhàn)斗種族，師姐是本校碩士直升，縱橫實驗室多年，心狠手穩(wěn)全校有名，身上殺氣重得……有次她就多看了一條寵物狗一眼，那狗一邊沖著她狂吠，一邊哆哆嗦嗦后退，最后夾著尾巴躲到主人身后。其實師姐人很好，手把手帶我做實驗，特別有耐心。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師姐。哦，還有大鼠�！�
　　“這事第一次發(fā)生的時候，我們都沒親見，只聽說我們這層的廢料間里不知進了什么東西，把廢料箱里的大鼠尸體拖得倒處都是，血和內(nèi)臟灑了一地。整棟實驗樓都在議論紛紛，連隔壁實驗室里的姑娘，我的同班同學(xué)也趁實驗的間隙跑來我們實驗室里八卦。‘才不是到處。’同學(xué)說。廢料間離我們兩間實驗室很近，她來得早，有幸成了目擊者。同學(xué)把解剖板拎起來，靠墻放好，‘這是廢料箱，’又把各色器械在周圍擺了個參差的半圓，‘鼠尸是這樣分布的，最遠(yuǎn)的一只離廢料箱有小半米。師姐，你覺得是什么干的？’師姐在配藥，頭都不抬：‘也許是貓，也許是狗。’實驗室里時常有逃逸的大鼠，附近也常流竄著來覓食的貓狗。‘絕對不是，’同學(xué)斬釘截鐵地說，用手指從器械后端向著解剖板抹了一道：‘所有尸體都是俯臥位，內(nèi)臟拖在身后，血跡一直延伸到廢料箱，就這么粗粗的一道�！叶囊馑�，如果是貓狗，叼起鼠尸走動的時候，血應(yīng)該滴落在地，而且……據(jù)說沒有別種動物的腳印。‘就好像……就好像那些大鼠自己爬出去的一樣！’同學(xué)如是說。我看了她一眼，回了兩個字：‘呵呵……’我們組哪個月不得處理幾十只大鼠，現(xiàn)在告訴我大鼠的尸體會在半夜爬起來開派對是想玩死我么？感情她們組是做細(xì)胞實驗的�！�
　　“師姐配好藥，走過來看了看，兩根手指捏起一個注射器的前端，微微離開桌面一點，向前拖了一小段：‘如果是大鼠拖出來的，也可以出現(xiàn)這種效果�！瘜�，大鼠會吃同類的尸體，尤其喜歡眼睛，我說過，這是一種兇殘的生物。它們會叼著同類的后頸皮膚拖著走，自然會在身后留下一道血跡�！墒恰瓰槭裁磿䲠[成這個形狀呢？’同學(xué)還在掙扎�！l知道呢，也許在搞什么祭祀吧�！瘞熃懵柭柤玳_了個玩笑，把注射器塞到我手里，自己戴上厚棉手套，打開籠子開始捉大鼠。這是工作開始的信號，我趕緊爬起來去抽藥。同學(xué)怏怏地站起來打算走，師姐叫住她：‘把我們的器械收拾好再走。’”
　　“大家都忙，這事熱議了一陣子就隨風(fēng)而散了。這之后第四天，是我們夜間實驗的日子。我剛才說過吧，我們的生活就是沒白沒黑的實驗，這可不夸張，除了白天，隔三差五也要進行夜間實驗，有些藥要半夜十二點喂，有些標(biāo)本要凌晨三點取，為什么要這樣設(shè)計？原因太復(fù)雜我就不說了，總之這一天，凌晨一點要給耗子大爺們動一個小手術(shù)。實驗樓和宿舍樓夜里都要鎖門的，為了兩個小時的小手術(shù)，我們只能在實驗室里過整夜。伺候完了耗子大爺，我困得趴桌上就睡著了�！�
　　“我是被師姐推起來的，實驗室里燈沒關(guān)，照著師姐的臉分外嚴(yán)肅。她跟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就躡手躡腳走到了門邊，側(cè)耳聽著什么。我呼嚕了一下臉，清醒了點，就聽到走廊里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嘩啦嘩啦的，就像揉搓硬塑料袋發(fā)出的那種聲音。”
　　“有人！我立馬就醒了，醒得炯炯的！那些年流行搞大學(xué)城，在荒郊野外圈一大塊地建學(xué)校，方圓十幾里除了學(xué)校杳無人煙。我們學(xué)校也是其中一員。學(xué)校剛落成那幾年，校園里盜竊搶劫案可沒少發(fā)生過。實驗樓雖然晚上會鎖門，但是一樓的窗子又不高，爬進來不是難事，只不過誰也不會在實驗室里放財物，所以懂行的都不會偷到這來�？扇f一有不懂行偷進來怎么辦？”
　　“我看了看師姐，指了指還亮著的日光燈，又指了指門邊的開關(guān)。她沖我搖搖頭。我也是睡糊涂了，如果燈一直亮著，還可以是這間屋的人走前忘記關(guān)燈，可要是突然熄了，那就成‘此地?zé)o銀三百兩’了，說不定直接就把人引到這里來。我想明白了這一點，又開始思索等下如果有人撬門該怎么辦，師姐一直站在門邊，手里拎著個金屬把的拖把。也不知等了多久，嘩啦嘩啦的聲音越來越輕，最終消失了，卻始終沒聽到預(yù)料中的腳步聲、撬門聲之類的。瞌睡占了上風(fēng)，最終我還是趴在桌上睡過去了�！�
　　“早上八點實驗樓開門，走廊里陸陸續(xù)續(xù)響起腳步聲、說話聲、開門聲，還有人大呼小叫的聲音：‘嘿！又出現(xiàn)了！快來看呀！’我掙扎著醒過來，師姐不在實驗室里，出了門一看，廢料間里擠了一圈人，師姐蹲在最里頭，戴著實驗用的乳膠手套，手套上還有血跡。廢料箱周圍，四五十厘米半徑，參差地排列了一圈大鼠，呃，尸體�！�
　　“隔壁同學(xué)擠到我旁邊，小小聲地咬耳朵：‘哎，你們兩個昨天的夜場，就沒聽見什么動靜？’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師姐已經(jīng)起身了，摘了手套一手一個拉著我們倆回了實驗室。同學(xué)甚不怕死，繞著師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問：‘嘿！嘿！師姐！驗尸結(jié)果如何？’師姐開始準(zhǔn)備今天的藥劑，好半天才慢悠悠地開口：‘廢料箱里套了一層硬塑料的垃圾袋，上面有好些血跡和劃痕，箱子里好幾具鼠尸的姿勢都挺奇怪，爪子支棱著，還有兩只的指甲勾在垃圾袋的破口里，廢料箱的邊緣沾了好多血跡和內(nèi)臟碎片，就像……它們是自己爬出去的一樣�！瑢W(xué)張了張嘴，沒說話，我從牙縫里擠了兩個字：‘呵呵……’師姐你昨天才反駁了同學(xué)，今天這是一起組團玩我么？‘而且，廢料箱外面的大鼠，雖然是開了腹的，但臟器都比較完整。’師姐說。”
　　“關(guān)于這個問題，就得從實驗?zāi)康恼f起了。比如我們組主攻肺病，所有的大鼠最后都會取一葉完整的肺臟做標(biāo)本，檢測病變情況；主攻心臟病的組，處理完的動物尸體必然是沒有心臟的；主攻腦病的組，送去廢料間的動物都開了瓢；諸如此類。不過也有些實驗組不取整個器官，只是摘取一小部分，那就看不出來了。所以最終的結(jié)論還是沒有結(jié)論，我熬了一夜，撐著眼皮完成了今天的任務(wù)，就爬回宿舍補覺去了。師姐因為昨晚聽見的動靜，還特地跑去跟保安打了個招呼，但是既沒有東西失竊，也沒發(fā)現(xiàn)門窗有被撬過的痕跡，也沒放在心上�！�
　　“倒是學(xué)校保衛(wèi)處聽說后急眼了，先是大張旗鼓明察暗訪了一通，然后把一二樓的窗子全都裝了防盜欄桿，又下了通知實驗樓十點清樓鎖門，不許有人夜宿樓內(nèi)。這一下實驗樓里可炸了鍋。不止我們組有夜場實驗，樓里上上下下二十多個組都有夜間任務(wù)，特別今年畢業(yè)的那批研究生，要是耽擱了實驗進度，畢業(yè)論文都要泡湯。研究生們上躥下跳無果，導(dǎo)師們擼袖子上了陣，結(jié)果也灰溜溜回來了。保衛(wèi)處的理由光明正大，他們給這個事件的定義是‘懷疑邪教組織活動’。”
　　“那幾年，有個什么功鬧得正兇，保衛(wèi)處這個帽子一扣，誰也不敢再說。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難得住誰也難不倒學(xué)生，也不知誰帶的頭，大家紛紛祭出了當(dāng)年考研熬夜用的法寶——應(yīng)急燈，蓄電池似的一大個，充滿六小時能亮一夜。要知道大學(xué)宿舍可是到點熄燈，想熬夜復(fù)習(xí)的人只能自己找光源，走廊里雖然有聲控?zé)�，但是風(fēng)太大；蠟燭畢竟是明火，又不安全。所以應(yīng)急燈簡直就是居家旅行熬夜備課必備道具。幾乎一夜之間，所有實驗室的窗子都掛上了窗簾，門上的玻璃也用報紙糊住，甚至借口漏風(fēng)，連門縫都塞了東西。夜班組的同學(xué)們在清樓之前關(guān)燈鎖門，暗戳戳潛伏在實驗室里，等巡查的保安鎖樓門離開之后，打開充滿了電的應(yīng)急燈，在艱苦卓絕的環(huán)境下沉默地進行實驗。活似一群地下黨。”
　　“斗智斗勇了幾天之后，廢料間里的鼠尸怪圈又一次出現(xiàn)了。這回大家都木了，連看熱鬧的人都欠奉，進進出出都在抱怨清樓令擾民又沒用。就在這么一片詭異的氛圍中，我們組也偷偷進行了兩次夜間實驗，都沒再發(fā)生什么意外。當(dāng)又一次夜間實驗開始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前事忘在了腦后�！�
　　“這晚上我和師姐照例關(guān)了燈，貓在實驗室里聽保安挨間敲門，直聽到人下了樓鎖了樓門，才敢打開應(yīng)急燈。我們倆倒換著趴桌子上瞇了一會兒，到點爬起來干活，等把耗子大爺們伺候舒服了，又是凌晨三點多了。師姐把東西收拾好，突然愣了愣，慢慢走到門邊，又跟我招招手。我也跑過去聽了聽，果然那個撓塑料袋似的‘嘩啦嘩啦’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其實這聲音不大，只是夜里太靜，聽著就有點驚人。自從裝了防盜窗，又開始清樓之后，除非預(yù)先躲在實驗室里，否則樓里是不可能有人的。我慎重思考了一下內(nèi)鬼的可能性，師姐已經(jīng)一手拎了應(yīng)急燈，一手拎了金屬桿拖把，拉開門跑出去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也追了出去，整個走廊一片漆黑，只見應(yīng)急燈的一點亮光在前方晃了晃，徑直進了廢料間。實驗室離廢料間很近，我和師姐前后腳沖了進去，然后一起呆在那里，估計這輩子我不可能再看到那么匪夷所思的場景了。廢料箱旁邊一圈七八只大鼠尸體，拖著肚腸，淋漓著鮮血，緩慢而堅定地向前爬動著。廢料箱里還有十幾只，正用爪子勾著塑料袋，順著箱壁奮力攀登，剛才那‘嘩啦嘩啦’的聲音正來源于此。間或哪只力盡或失足，‘噗通’掉了下去，隨即又掙扎起來，繼續(xù)攀登越獄，內(nèi)臟從破開的腹腔里掉出來，掛在別的大鼠的爪尖上、凸起的塑料袋皺褶上，到處都是。師姐愣了下，轉(zhuǎn)身跑了。燈在師姐手里，她一走，廢料間瞬時陷入黑暗，只有‘嘩啦嘩啦’的聲音持續(xù)響著，方才看到的畫面，仍然在黑暗里持續(xù)。實話說我當(dāng)時有點嚇到了，一時不知該跟著師姐逃走，還是站在原地假裝自己不存在�！�
　　這描述極有畫面感，黑暗的小店里也低低傳出兩聲輕呼，顯見聽眾里也有人被嚇到了。
　　講故事的姑娘歇了口氣，繼續(xù)下去：“一眨眼功夫，師姐又拎著燈跑回來了，空著的那只手上沒了拖把，卻是戴著捉大鼠用的厚棉手套。到了跟前把燈往我手里一塞，我才發(fā)現(xiàn)她里面還戴了實驗用的乳膠手套。剛進實驗室的人都會被教導(dǎo)這么一個規(guī)矩：‘一旦戴上了這副手套，就必須無所畏懼，不管是開顱、開胸、破腹還是分尸，前面就是尸山血海也不能退。’師姐就著應(yīng)急燈的光亮，走進廢料間去，彎了腰一只一只捉住那些還在努力向前的大鼠，統(tǒng)統(tǒng)脫頸——就是一手拉住尾巴，一手捏著頭部，把大鼠的頸椎脫臼的處死方法，然后丟回廢料箱。又在廢料箱里翻揀了一番，不管還在攀登的、還是已經(jīng)僵直了的，全都拎出來脫頸處理�！�
　　“最后師姐拎了一只先前越獄成功的大鼠回了實驗室，綁在解剖臺上仔仔細(xì)細(xì)從里到外檢查了一番，連顱骨都給撬開來看了看。然后她就怒了：‘哪個實驗室干的？居然把沒死的動物丟在廢料間？’我‘啊？’一聲，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師姐這意思是，這些老鼠還沒死？師姐用止血鉗戳了戳大鼠胸腔里那顆小心臟，心臟奮起余力哆嗦了兩下。我說過，大鼠是一種生命力頑強的生物，就算斬下頭來，心臟都還能再顫動個一分鐘。這只的心臟還能哆嗦，至少說明師姐脫頸之前，它還活著�？�，就算一個剛學(xué)做實驗的菜鳥，也不可能把還在活蹦亂跳的動物丟進廢料間吧�！�
　　“師姐把大鼠蜿蜒曲折還微微蠕動的腸子撥到一邊，露出腹腔深處的腹主動脈來，那上面有一個出血點，看來這只大鼠被取過動脈血�！械钠鞴俣际峭暾�，大概麻醉后只取了腹主動脈血，就丟棄了。結(jié)果大鼠從麻醉中醒來，就開始鬧妖�！瘞熃闳缡钦f。腹主動脈在大鼠腹腔深處，腸道后方，需要麻醉后開腹，撥開腸道才能用注射器穿刺取血。所有用大鼠實驗的組，大都會取這樣一個標(biāo)本。這個步驟很考驗動手人的技能，因為動脈血壓大，稍有不慎就會戳出個噴泉來，常有新手被噴個滿頭滿臉；而且腹主動脈取血的量很嚴(yán)格，要求取到10毫升。一只大鼠能有多少血呢？普通實驗用大鼠200多克，大概抽取8毫升血時就得放慢速度，給大鼠進行心臟按摩，才能取到足量的血。但也有例外，一個實驗經(jīng)常要進行一兩個月，到了最后關(guān)頭，大鼠通常能長到400~500克，師姐手下的這一只，體型肥碩，腹壁上厚厚一層脂肪，估計能取到15毫升左右，按正常量取血的話，呃……難怪麻醉藥效一過，就自己爬出了廢料箱。有經(jīng)驗的人碰到這種大鼠都會多取一點，這樣摘取別的器官時，出血量少，不會污染標(biāo)本。不過這一批大鼠用得格外奢侈，只取了腹主動脈血，其余一個器官都沒動！”
　　“實驗室對動物處理是有規(guī)定的，實驗后的動物必須要脫頸處死。但是一般實驗組養(yǎng)了這么久的動物都會物盡其用，比如我們組，一只大鼠除了動脈血，還要取整個肺臟；有的組要用心臟；有的需要腎臟等等。我還見過一個喪心病狂的組，取了腦、心、肺、肝、腎、大腸和股骨頭，丟出去的時候大鼠幾乎只剩一個空殼……被拆得這樣七零八碎，再脫頸就多余了，所以實驗樓里丟進廢料間的動物，十之八九都是沒脫頸的。不過，只取了腹主動脈血就以為大鼠必死，囫圇個的往廢料間丟，不知應(yīng)該說這個組的人太天真，還是沒常識……”
　　“師姐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連夜寫了報告，天一亮就丟進了保衛(wèi)處，可憐他們迄今還在追查那個‘邪教組織案’且一無所獲。后來這件事以通報批評處理結(jié)案，被通報的一個是丟棄未處死動物的實驗組組長，這個組新成立不久，研究高血脂癥的，所以實驗大鼠只取了動脈血；另一個卻是違背清樓規(guī)定夜宿實驗室的師姐，對，師姐把我摘了出來。清樓令也在當(dāng)天就廢止了。師姐品學(xué)兼優(yōu)，導(dǎo)師門下得意弟子，通報批評這樣不痛不癢的處分壓根沒放在心里，何況這批評不記入檔案。大家都認(rèn)為師姐之所以被處罰，不過是保衛(wèi)處惱羞成怒罷了。當(dāng)然實驗樓又新添了一條死規(guī)定，所有的實驗動物，丟棄之前都必須脫頸，但是又遭到幾個實驗組強烈抗議，他們那幾個組的動物都是要斷頭的，沒法再脫頸了。于是只好又加了個備注，斷頭的除外�！�
　　“這就是我的故事。一個聽起來很曲折，但真相異常簡單的故事。”

　　我長吁了一口氣，這個故事的確曲折，講故事的姑娘也很會調(diào)動氣氛，配合著一片漆黑的小屋，可以算是今晚最成功的一個故事了。
　　這時，卻在黑暗里傳來一個女孩子驚恐的質(zhì)問：“你……你是誰？”這聲音顫巍巍的，聽著快要哭了。
　　講故事的姑娘奇道：“我？我是來避雨的人啊�！�
　　又一個女孩子也質(zhì)問道：“我們一共六個人，每人都講過一個故事，你是第七個，你到底是誰？”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屋里有三個男人，三個女孩子，并排坐的兩個女學(xué)生，還有一對小情侶里的姑娘，雖然大家彼此都不熟悉，但僅僅三個人的聲音還能分辨出來，我本來以為有誰意猶未盡講了第二個，但第七個人的聲音絕不是同于此前任何一個！
　　我身邊突然亮起一道藍(lán)汪汪的光，卻是司機大哥掏出了手機照過去。手機的光芒雖然朦朧，也能依稀看出人影。兩個女學(xué)生跳起來，捂著嘴躲進墻角，大約還記得老板的警告，所以沒有尖叫起來；那對小情侶，女孩子縮在男友身后，男友戰(zhàn)戰(zhàn)兢兢張開手臂攔在前面。我也跳了起來，拎了把凳子，和司機大哥站在一起。屋里一片人仰馬翻。
　　本來應(yīng)該無人的那張桌邊，坐著一個古裝少女！
　　她好像淋過雨，形容有些狼狽，濕漉漉的劉海貼在額頭上，擋住了一只眼睛。臉上反射著手機的藍(lán)光，看起來鬼氣森森。她抬了抬手，藍(lán)汪汪的光芒突然消失了，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黑暗，好幾個人同時發(fā)出了一聲壓抑的驚呼。
　　司機大哥不慌不忙又按了一下鍵，藍(lán)汪汪的光又亮起來，古裝的女孩子還坐在那，抬起的手不過略了下頭發(fā)。

　　女孩攤了攤手：“別這么緊張……我是本省醫(yī)科大學(xué)的學(xué)生，學(xué)校漢服社搞登山活動，我們來了七八個，半路都走散了。后來下了雨，我看這里還亮著燈，就跑過來了�！�
　　小情侶中的男孩子嘟囔著：“漢服社？什么鬼？”
　　古裝女孩答：“漢族人民的傳統(tǒng)服飾……”
　　男孩子看了看自己的女朋友，女友想了想說：“大概就跟Cosplay差不多？”
　　古裝……呃不，漢服女孩很無奈：“如果這樣你們能理解的話……就算差不多吧。”
　　接下來的時間里，她費盡全身解數(shù)、掏出帶來的所有東西，以此證明自己的確是個來登山的學(xué)生，而不是什么古代女鬼，共計有一個學(xué)生證，半價山門學(xué)生票，錢包、鑰匙，以及一副隱形眼鏡收納盒……
　　借著司機大哥手機的微弱光芒，大家紛紛傳閱了一遍學(xué)生證，得出結(jié)論確是本人。女學(xué)生之一又盤問了幾句哪個專業(yè)的、導(dǎo)師是誰、校長是誰、學(xué)校大門超哪開等等一系列問題，她似乎就是碰到過古裝演出的那個，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甚而還上前去摸了摸漢服女孩的手，宣布雖然有點涼但絕對不是冷冰冰的。
　　穿漢服的女孩子哭笑不得：“我要真是鬼，還怕淋雨么？還戴什么隱形眼鏡��！”
　　我也忍不住抱怨道：“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打扮成這樣子跑出來！”
　　“知道，中元節(jié)啊，本來應(yīng)該放河燈的，但是去年中元放河燈和中秋孔明燈都被禁止了，所以社里今年改成了登山。”
　　好嘛，感情還真有人專程來過這個節(jié)的。

　　司機大哥也關(guān)了手機，大家又在黑暗里坐下來，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沒解決。
　　“你到底怎么進來的？”司機大哥代表大家問。
　　“我跑了半天沒找到一個開著的店，看到這里有燈光就連忙跑來，看到老板正在跟你們收錢。我想能有個地方避避雨，交錢就交錢吧，然后就進來了�！�
　　“不可能！怎么都沒人看到你？”
　　“我站在門口，老板出門時看到我，立即就關(guān)了燈，跑出店去把門鎖了，我只好摸著黑進了店，所以你們都沒看到我。本來還想問老板多少錢呢……”
　　小情侶中的男孩嚷嚷：“老板那個死要錢居然放過你？不科學(xué)�。　钡S即又狠狠地接了一句：“喵喵的！我懂了！老板這個不地道的�！�

　　不但他懂了，大家都懂了。老板出門時，似乎是發(fā)出過一聲短促的驚呼，只是大家沒在意。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快開鬼門的時辰，老板剛剛得了一筆不義之財（我們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在自家店門口碰到這么一位，估計魂都嚇飛了。但他不但不向我們示警，還把“女鬼”和我們鎖在同一間屋里，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接下來的時間里，大家一致展開對老板的譴責(zé)，順便對漢服女孩可以免費在店里避雨過夜表示了羨慕。
　　漢服女孩說：“天亮了老板回來時，肯定還會跟我要錢的吧。不過能在這么個天氣里找到地方避雨，已經(jīng)比我那些同袍們幸運多了，交就交吧�！�
　　小情侶中的女孩子笑了：“干嘛白白給他？老板那個壞蛋嚇了我們這一跳，不如我們也來嚇嚇?biāo)��！?br>
　　老板來得很早。因為總有些看完日出的人會來填填肚子，所以他凌晨四點多就來開店、生火、揉面。今天開店門的時候似乎格外忐忑，先是開了一條縫，小心翼翼把頭探進來看了看。
　　大家聊了半夜的天，后來掌不住，都各占一張桌子或兩條長凳，趴著躺著瞇了起來。門一開，晨光透了進來，司機大哥先醒了，吆喝了一聲：“起來！看日出去了！”大家紛紛爬起來，睡眼惺忪。
　　老板小心翼翼拿眼睛店里掃了一圈，顫巍巍抬了一只手，指著角落里的漢服女孩說：“她……她……”
　　司機大哥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問：“什么？”
　　老板張了張嘴，小心翼翼說：“那個人……”
　　我一本正經(jīng)扭頭去看：“那兒？哪有人��？”肚子里笑得要抽筋。

　　兩個女學(xué)生手拉手走出來，一個念叨著：“走了走了，這地方冷死，昨晚老覺得有人在脖子里吹風(fēng)，哎，你試著沒？”
　　另一個回答：“是啊我也是，這店里不是有什么東西吧？”
　　兩個人縮縮脖子，走了。

　　小情侶走過去的時候，男孩對老板仔細(xì)看了看，鄭重地道：“老板，你臉色不好。這兩天沒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漢服女孩子走過去時，無辜地眨眨眼。可憐老板快要哭出來了，努力貼在墻上，似乎想把自己變成一幅畫。
　　司機大哥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刀：“老板，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怎么嚇成這樣�！�

　　大家分批出門，在山頂集合，說起老板的反應(yīng)，都笑得前仰后合。昨晚才下過雨，天上灰蒙蒙的一層霧，最后大家終究是沒看到日出。我們在山頂還遇到了穿漢服的人，一男一女，據(jù)說是找了塊凸出的石頭下面避了一夜雨，聽說我們在店里坐著講故事的經(jīng)歷，紛紛表示羨慕嫉妒恨。漢服女孩跟我們道了別，和同伴們一起走了，剩下的人也都分開行動。
　　我和司機大哥一起下了山，他的出租車停在山下，還慷慨地把我送回了賓館。

　　我后來還爬過更多更高的山、更有名的山，但每每想起當(dāng)年小黑屋里大家輪流講故事的場景，想起臨走時老板青白的臉色，還是忍不住莞爾。
　　那次之后，我苦練了幾個故事，也曾自己發(fā)起過幾次關(guān)燈輪流講故事的活動，不過再也沒有多出一個人來。
　　當(dāng)年的女學(xué)生應(yīng)該早已畢業(yè)了，小情侶不知結(jié)婚了沒，面館老板是不是還那么死要錢，司機大哥不知換了什么新手機。大家偶爾一聚，天各一方，不知是否還記得當(dāng)年一場奇妙的相遇，一場聽起來很像鬼故事，最終發(fā)現(xiàn)是虛驚一場的奇妙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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