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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買個叉燒包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小學,同一個中學,同一個大學。感情水到渠成。他們雖然結(jié)婚才三年,卻好像在一起一輩子了。他們是對方的眼,對方的手,對方的腳。一方說了上句,另一方就能馬上接下下半句。他們是對方最好的朋友,也是對方的父親、情人、兄長、兒子/母親、情人、妹妹,女兒。
結(jié)婚三個月后的一天,她在超市購物的時候被一個莽撞的小孩子撞到,她摔在地上,覺得下腹異常地疼痛,一股血流流過她的雙腿,白裙子被染成了紅色。
她捂著肚子在地上呻*吟。撞到她的小孩子嚇呆了,看到血嚇壞了,跑出超市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在附近正在挑選她愛吃的茄子的他,聽到響聲看過來,鮮血在地上蜿蜒,他看到的世界變成黑白,周圍的吵雜全都聽不到,世界唯一的色彩是她身下的血,紅得刺目。他丟開手中的茄子,推開身前的購物車,推開她旁邊圍過來的人們,抱起她向醫(yī)院跑去,他等不及救護車的到來了。
馬路上車輛緊急剎車,多次車輛都差點撞到他,他無從理會;他的鞋子跑掉了,他無從理會;他的腳給碎石和地上的垃圾硬物劃傷了,他無從理會,他的眼中只有她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龐,周遭的一切他沒有理會也沒有任何感覺。
她流產(chǎn)了,在他們未曾知曉的時候,他/她悄悄地來,現(xiàn)在又悄悄地走了,只留下臉色蒼白的她。
別擔心,我們以后還會有孩子的。他在病床邊握著她的手。這時候他才覺得腳鉆心地疼。醫(yī)生從他的腳底取出一塊八厘米的長玻璃和三厘米的石塊,這兩個東西深深地扎進他的腳里。他臉色蒼白地安慰著同樣臉色蒼白的她,沒事,這點小傷口像蚊子咬一樣,很快就好了。
之后她就習慣性流產(chǎn)了。抱了下日漸增重的胖喵,對著電視的苦情大戲,一個激動,沒了。后來連揚手丟個紙團進垃圾桶,又沒了。他曾多次對她說我們不要孩子就兩人過,她固執(zhí)地想要個他們倆的孩子。
她臥床養(yǎng)胎,他打理她所有一切事務,每隔一段時間幫她輕輕按摩酸麻而又日漸水腫的手腳。她抱怨道都快變豬了。又丑又笨的豬。
他輕輕吻了她水腫得像注水豬蹄的手。哪有,你一直都是這么美麗,讓我的心砰砰直跳。他把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讓她感受到他的心為她急速跳動。
這次平安度過了幾個月,這次應該可以平安生下來了吧。他們都這樣想。他們準備好了嬰兒房,準備好了所有的嬰兒用品。
一天晚上,她推了推身旁的他。他很快就醒了,眼還沒完全睜開手就摸上她的腿按摩起來,問她是不是腿又麻了。
她撒嬌說想吃張記的叉燒包。城外張記的叉燒包很熱銷,每天八點半開門,經(jīng)常一兩小時內(nèi)就賣光了。
他看了看床邊的鬧鐘,凌晨四點半。他起身拿起旁邊椅子上的外套,吻了吻她的臉頰,“我出去買個叉燒包,很快回來。”他拿起鑰匙和錢包就出去了。他已習慣了她無分時候想吃各種東西的念頭,他全部都滿足她。老婆張張嘴,老公跑斷腿。這也是甜蜜的跑腿。
這是她最后一次見到他。
他離家的那天早上還沒有日出。東方的天空并未泛起紅光,只有逐漸變淡的黑暗。黑色一點一點褪成灰色,紅色,黃色,藍色,而又變成灰藍色,紅色,深藍色,而后重歸黑色。他一直沒有回來。她因情緒激動生下不足七月的孩子,像小老鼠似的,他沒回來;孩子蹣跚學步到少年到中年,他沒回來;她改嫁了幫她接生的婦產(chǎn)科醫(yī)生,他沒回來;她從青春少艾成了滿頭銀發(fā)顫巍巍的老太太,他依然沒有回來。
轄區(qū)警官接到群眾報警,稱有人擅闖民宅。警官立即佩戴好裝備,登上懸浮車來到事發(fā)住宅。
一個穿著古怪,像上世紀的年輕男人拍打著住宅的門窗,叫喊著快開門!你們怎么會在我家里?你們把我老婆怎么樣了?你們把她藏哪了?快開門!老婆!老婆!你在哪里?
住宅里的人閉門不出。當他們看到警官的懸浮車到來,從窗口大叫警官先生快把那個神經(jīng)病帶走。
一路上,他驚奇地看著奇異的交通工具,奇形怪狀的建筑。
警官把男人帶到了位于市中心一座造型奇特,外表看上去全透明但又無法看到里面活動的警局。
警官給他倒了杯熱可可,溫和地詢問他發(fā)生什么事?
他激動地述說只是出門買個叉燒包,回來卻發(fā)現(xiàn)屋子被一群陌生人占了,老婆不見了,周圍一切的環(huán)境全都改變了,就像剛才坐的懸浮車和奇形怪狀的房子,他從未見過。
警官問他是不是走錯地方,他堅決否認了。十分肯定那就是他和妻子的房子,屋外墻上的一塊瓷磚還刻著他和妻子的涂鴉和他們倆名字的縮寫。
警官打開電腦搜索監(jiān)控視頻,在屋子正門右側(cè)窗戶下方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男人所說的涂鴉和名字縮寫。
警官把男人的名字打入資料庫搜索,發(fā)現(xiàn)他是上上世紀的失蹤人口,相貌與失蹤啟事的一致。
警官很驚奇。他問了男人*妻子的名字,結(jié)果也對上了。男人懷里抱著的白色物體經(jīng)化驗后證實是早已絕跡只存在歷史的叉燒包。這叉燒包非常新鮮,還散發(fā)著熱氣和香味。
警官放下操控光屏的手,遺憾地告訴男人,距離他失蹤的時間已過去了兩百年,他的妻子生了個兒子,在他失蹤的九年后改嫁了一位婦產(chǎn)科醫(yī)生,這是一對受人尊敬的夫婦,他們熱衷于慈善事業(yè),幫助了很多窮困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他妻子把住宅捐給政府,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改變屋子外觀的一磚一瓦,怕他回來的時候找不到回家的路。妻子和婦產(chǎn)科醫(yī)生沒有再生孩子,他的孩子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的兒子也在一次地震中救助市民時喪生,他的兒子也結(jié)婚了,但沒有孩子。
他和妻子的住宅也在第二次地震中毀壞,為了紀念這一家三口的貢獻,當?shù)卣鲑Y重建了這座住宅,屋子的外觀跟老太太生前要求保持的一模一樣。
他的妻子改嫁了,他未曾謀面的兒子死了,他所有親朋戚友所有認識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人被遺棄在時間的長河,帶著對他們的回憶。
所有的一切需要重新學習,重新開始。
同情他的警官介紹他去歷史博物館幫忙,因為他對兩百年前的事物最在行。
工作和生活穩(wěn)定后,他經(jīng)常到過去是他和妻子的住宅現(xiàn)在是慈善機構(gòu)的宅子做義工。也有很多好女人向他表示愛慕,希望跟他在一起,他全拒絕了。
他抱著對愛人、兒子、家人的愛中老去,死去。
他死的時候并不孤單,他的回憶陪伴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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