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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過了那么久,他依然清晰的記得。
那是生命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個秋季,天空藍得泛白,幾縷云彩倒影在海里,游魚躍過。穿著紅上衣的男孩子坐在背對太陽的方向,笑容擱淺在日影透過帽沿灑落的微光里,明凈燦爛,帶著某種悠長的漠然。
讓人錯覺。
那是如同玻璃碎片般耀眼的存在。
美好并且滄桑。
左岸流年。
他一直跟著廚師長走了很久,兩個人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上不停穿梭。那時候是秋天,颯颯的風景泛著些許隆重的黃色,叫賣的聲音回蕩在空氣里,撕心裂肺的想把天空扯爛。山坡上的葉子又再枯黃落地,紅楓樹順著街角一直延伸到視線焦點的前面,他看見草野間遍地的野菊花,堆滿憐憫的香,一兩朵背著光,藍天白云。廚師長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示意他應該回去了,于是他乖巧的跟在廚師長高大的身影后朝著港口走。
不記得誰曾經說過,出海,是因為大海在召喚。
重新跨上高得離譜的甲板,風忽然大起來,海浪沖上陡峭的山巖,慢慢揚起帆。漸行漸遠的小島帶著深秋時常有的悲傷,一眼望去,城池里高高斜斜的樓屋靜然聳立,他站在船尾淡漠的望著彼岸盡頭,看秋葉在闌珊的燈火后囂張叫囂。
反反復復的起程,這樣的生活他不逃離也不埋怨。夢想是一場冗長枯燥的旅行,沒有終結的地方,就沒有落腳的地點。
那些棉柔的歲月,擁有大片大片最好的藍色。
帶著腐朽氣味的潮濕船艙,銀色飛魚,還有叫他小不點的廚師長,這些他全部都喜歡。一個人可以無聊枯坐一天,繁忙起來的時候整夜不能睡好,他每天做這些重復的工作不嫌厭煩。
時光在流逝,逆轉了錯過無數(shù)福禍。
轉眼之間。死亡在瞬間來,夾雜著嘲笑和蔑視,前一秒還陽光燦爛的天氣一下子烏云密部。
海賊來襲,然后下起雨。
那個被叫做船長的海賊站在他的面前,他沖上去咬住海賊的腳,他說我不要死我要找到傳說中的all blue。
四周傳來不屑的聲音,他的哭喊和抵抗最終埋沒在大海深深的波浪里,像煙水畔一捻搖擺的燈芯,凋落在風雨中,被命運無情的玩弄。
只可惜他始終是熱愛生活的孩子,被沖上那個什么都沒有的荒島,依然不埋怨不咒恨,沒問題的,要活下去。他這樣對自己說,要活下去。十天二十天過去了,無數(shù)次看著太陽每天在同一個地方升起,早沒了食物,但是他告訴自己,要活下去。
后來,閃著耀眼光芒的鋒利小刀劃開了白布包成的袋子,他才知道,那個海賊救了他。那一刻,他真的有哭出來的沖動,不僅僅是絕望,看著那些燦爛的金子和男人斷掉的腿。
他突然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命運。
男人告訴他,是因為我們有同樣愚蠢的夢。
我已經不行了,所以這一次換你。
All blue是存在的。
男人說,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詛咒著這片大海中死去的,所以要是有家海上餐廳就好了。
海上的餐廳。
得救后,兩個人就真的辦起了海上餐廳,他努力學著男人的廚藝和工夫,每天做同樣的事情不嫌厭煩,他想用大半輩子的時間來報答男人的恩情。但是他明白,那些養(yǎng)育和教導,像父親般的疼愛,就算他有好幾輩子的時間也還是報答不完。
只是因為夢想,他還有一場漫長的旅行。所以這一次,他不過只是稍做停留。時限,應該是大半輩子的時間。
卻沒想到遇見了他。
山治想,自己應該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他擁有別人沒有的遙遠夢想想要完成,小時候被父母拋棄了也有好心的海上廚師撿去撫養(yǎng)長大,更可笑的是居然連海賊也會對他舍命相救。雖然沒有人知道要用如何的不幸才能換來這些看上去的幸運,但山治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
遇見他,山治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算做幸運。
那一年的秋天,世界依舊是白的是白的藍的是藍的,飛過頭頂?shù)镍B,太陽升起的方向,連夜晚星星的位子都還是那樣,沒有任何特別。
他就坐在那里,子夜似的眼睛黑得發(fā)亮,嘴角扯著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陽光灑下來,散落在他的帽沿上,濺出淡淡的奶香,如同楓樹上的葉子,黃色。
他說我找到了很好的廚子呢,拒絕你拒絕我。
誰理你啊,山治又好笑又好氣,那時候就想,他叫什么名字來著?
算了,不過是個打雜的。打雜的而已,就像抬起頭看見的天,普通秋季,沒有任何的特別。
至于為什么會就這樣子跟著個打雜的出了海,山治一直不太明白,怎樣的過程記不住了,只是自己每次都義無返顧的為他做著他覺得應該的事情,哪怕再荒唐,看著他簡簡單單的笑容就會覺得很安心。
打雜的。打雜的。
明明,并不是那么特別的存在,普通到像空氣一樣平凡。
其實山治不知道,那打雜的實際上是一抹光,從那一年秋天開始的時候驚落進他的眼睛里,順著時間的痕跡流逝至此,不曾消亡,一直都在那兒。就好像那句“山治,點心”一樣,一直都在。
身邊的東西,陽光和空氣,都平凡到太平凡。
結局。
永遠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路飛是海賊王,卓羅是大劍豪,奈美畫完了她的航海圖,烏索普成為勇敢的海上戰(zhàn)士,卻沒有all blue,F(xiàn)實就是這樣,完美中的缺憾,多好。山治覺得,多好啊,已經滿足了,他找過,沒有就是沒有,心滿意足的接受,能走這么一次已經很幸運。
那時候,山治根本不這樣想。他的夢,原本應該是一輩子最堅定的信念,他愿意用一生的時間去尋找,哪怕它真的不存在,那也是他活下去的目標和動力。
不抱怨不咒恨,只是后來的一種妥協(xié)。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有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當時僅僅以為,是因為好多人都死了。
有的事情應該忘記。
有的事情卻像沉淀在大腦縫隙里的泥土般忘記不了。
在偉大航路的后半段,他們已經開始回走,冒險結束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開心點,再開心點,大家都盡力在維持那種活躍的氣氛。天空中氤氳的白云,擠滿水像快要哭出來似的。不能再冠冕堂皇的停留了,每個人都有自己才剛剛開始的未來,屬于一個人的。他們沒理由再留在同一艘船上,就沒理由再……再什么,山治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想得越深發(fā)現(xiàn)越壓抑,連周圍的空氣都是尷尬的。有鳥飛過,黑黑白白的仿佛一只斑點烏鴉,它啊啊的叫聲由遠至近一直飄渺,到最后落在充滿海水氣的濃霧里,消失了。
瞬息的時間,一座島憑空出現(xiàn),懸在海上,恍如仙境般繞著煙云,隱隱約約望去像一片巨大的楓葉。
幾個人的眼睛都閃成了星星,多燦爛啊。
羅賓少許驚訝,“是無歸!
“啥!
“無歸,那座島的名字叫無歸!绷_賓攤開手,她知道有人不明白,“意思就是沒有歸來。”
“什么鬼名字啊,去看看吧!奥凤w激動得一下子跳到船頭。
當時山治就想,羅賓的解釋有意義嗎。
“羅賓姐姐,你再說清楚點?”路飛瞬間倒地,頭上幾個包。
看來,至少對奈美有用。
“我也不太清楚,那是傳說中的島。只知道上面有片森林,森林盡頭就是無歸,那里有鋪天蓋地的寶藏,不過沒有人可以得到。進去了,就再也回不來!
風吹過,煙灰在腳邊畫圈。
傳說中回不來的島,神秘莫測,有鋪天蓋地的寶藏。多么值得一去。
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會像以前一樣,很簡單,因為有天神保護,他們是不敗的神話,上帝的寵兒,天之驕子。
曾經是的。
后來?山治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他們當時因為意外而分散,在漫無邊際的楓樹林里,山治發(fā)了瘋似的尋找,不停的找不停的找,卻始終沒有見到他要找的人。呼吸變得好急促,他覺得自己馬上就會死掉,他難受的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在找誰。
出了楓樹林,看見羅賓,她坐在那里表情木然,無助到讓人覺得清冷。
她說他們進去了,去無歸了。
撲通一聲,山治懸起的心突然落下,掉進萬丈深淵,永劫不復的讓他以為自己真的死了。
好吧,就算是地獄他也要去把他帶回來。
再然后,山治就真的記不住了,他的思緒在那一段空白,他麻木的以為世界與他無關,他的頭腦里只有一個飄渺的可能性,他希望那是真的。
那些穿過身邊的蒼黃秋天,一直延伸到快要走到的森林盡頭。剎那間,所有泛白的昏沉頃刻退去,陽光開始明媚,他那些該死的記憶瞬間澎湃起來,蓋過滿天滿地的落葉,涌進大腦,無比清晰。
穿著紅上衣的男孩子站在背對太陽的方向,遠遠望去,他殷眼的色澤幾乎要埋沒日影的淺光,勾勒出那么深沉的風景。
啪的一下,那個懸在那里的可能性不見了。
“混蛋,你怎么一個人?奈美他們……”那是記憶里不堪回首的一幕。山治后來覺得自己蠢死了,怎么就說了句最不該說的話。不過仔細想想,他始終不是坦白到可以面對那樣場景的人。最不該說的話,卻是最適合他說的話。
記得當時路飛抬起頭淡淡的望著他。
“對不起。對不起山治,我沒有保護好他們。”那永遠是過往里如同暴風雨一般讓人無法招架的回憶,
他說,我沒有保護好他們。太多年,無數(shù)次,所有人都以為路飛強大到可以保護所有人,卻沒有人想過應該由誰來保護他。
那一刻山治完全呆在了那里,看著路飛面無表情的垂著頭,滿身是傷。他的心也受了傷,找不到他的時候,他害怕得幾乎要死去。原來他的那個再什么就是怕再也見不到他,不能再留在他身邊。
路飛是他的劫,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這么多年,路飛一直都笑著,像堅硬有力的肩膀,讓所有人覺得只要依賴著他就好了。
這么多年來一直如此。
山治自私的想。所以這一次,應該換他來保護了。
秋天,那時依舊是秋天。
無歸,那座島的名字。沒有人能去了島上森林的盡頭里還能回來,所有人都沒有再回來,所以叫無歸。
森林的外面是小半坡熙熙攘攘的楓樹和野菊花,秋天來了,紅紅黃黃的非常好看。他們就在那里定居,住在自己搭的木屋子里。
半坡楓樹,半坡落葉。
“路飛,該回去吃飯了。”他點燃煙,含在嘴上,卻在也不吸。
“該回去吃飯了啊,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北唤凶雎凤w的孩子抬起頭,臉浸在落日的昏黃中。過再多年都一樣,還是孩子。
山治用手揉揉他的頭發(fā),“回去吧。”
“恩!
日子就是這樣,簡單并且美好。
半坡楓樹,半坡落葉的墓林,能祭奠亡魂。奈美、烏索普和喬巴死的地方,這座島,路飛不愿意離開,因為卓羅說我一個人去,你好好的留在外面。等我回來!
具體山治不曉得,但山治知道,這句話救了路飛的命,卻帶走了心。所以有時候山治挺恨卓羅,丟下這么句意義不明的話便一去不回,讓路飛抱著已經絕望的希望在等待。
最開始的時候,山治說,“路飛,過十年,你一定可以忘記!
那時候路飛只是笑,淺淺的笑,笑而不答。
十年,好漫長。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
路飛曾經說,“山治,我完成了我的夢想,所以應該換你了!
意思是,你可以不用一直陪著我,像羅賓和弗蘭奇他們一樣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當時是怎么說的,山治已經不記得了。羅賓不是沒想過留下來,只是沒立場而已。因為某年的司法島,羅賓對那個孩子疼到了心里,深深埋在那兒,想保護又保護不了,擔心得要命,常常大老遠的跑過來看他們,一再提醒山治要對他好點。
擔心,山治想,自己一定也只是擔心他,讓那樣的笨蛋一個人,要他怎么放得下心。
他如此安慰自己,找個理由給自己鉆,寬慰許多。
All blue,如果沒有后來的這一切,他應該還是會繼續(xù)去尋找的,只是發(fā)生了太多事。臭老頭知道的話一定會罵死他,不過也許也不會。
總之,他并不后悔。能這樣陪一輩子挺好,為他新的生活目標和動力,每天做同樣的事情不嫌厭煩,看世界春夏秋冬的變換,哪怕永遠是秋季,天依舊還是那么藍。
太陽要下山了,就做好飯去那里找他,路飛便會在昏沉的光線里回過頭說,“喲,飯好啦?”然后大吵著好餓啊,點心點心什么的。
如同落進視網(wǎng)里的楓葉,刺得眼睛生生發(fā)疼。
就這樣,已經過了好多年。
實際上山治常常害怕,哪一天那個地方會突然空掉,陽光照過去再也勾不出他的身影,他找不到他,那種疼想想就讓人覺得難受。
不過還好,他一直都在。
有一次路飛問山治煙是不是由秋天的落葉做成的。
山治說當然不是。
結果路飛拉出一張懷疑的表情,“是嗎,那么黃成紅的顏色,怎么會不是。”
“白癡;瘘c燃了不就是那個顏色的嗎,和做成的東西有什么關系!
“什么麻,我才不信。”說著,他輕巧的搶過山治嘴上的煙含在了自己嘴里,山治的心臟漏跳幾拍,看著路飛使勁吸起來,那種安然純粹的表情,他的心臟再度恢復正常。
“咳,咳……”濃烈的煙霧嗆進肺里,使得路飛不?人。
山治看了著急去給他拍背,卻被他一把把手打開。山治的手頓在空中,吐到嘴邊的那句笨蛋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路飛站在那里不停的咳,像深秋里雕刻的落葉抖動在風中。
到最后咳出淚來,便再也一發(fā)不可收拾,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多年來積蓄的傷痛宛如洪水決堤,爆發(fā)出來洶涌澎湃,淹進山治的心里,讓他幾乎快要窒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在那一刻像個沒上發(fā)條的鐘,山治想,什么時候路飛不哭了,它就會再度走起來。不過這樣也好,哪怕是這樣的方式,讓眼淚流一流,就算疼死自己,他也不要他難受。雖然這些年他們都已經難受得夠多。
后來,路飛仰頭眨眨眼睛,淚就斷在那里沒了源泉。
他說有枯葉的味道,果然是秋天。
山治看著他,他揚起手里的煙抬頭笑,“吶,山治。你這個里面放了胡椒什么的吧,好嗆人哦!
他在那樣悲傷的時候這樣說。
風亂,陽光像針扎,山治覺得自己的心被掏開了一個大洞,痛得無以復加。
第一次見到路飛的時候,心想他只是個打雜的。多么平凡的存在,全天下有上千萬個打雜的,路飛就是其中一個,不過全天下只有一個路飛。他以為很平凡,像他的陽光他的空氣他的藍天,多么平凡,只是沒了它們他就無法生存,明白的時候他已經快要失去他。
他曾經不害怕分離,因為他知道他會好好的,在世界某一個角落,這樣他就能很安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像它們,他永遠也得不到,只要他好就好。
以前救奈美,看著女孩子傷心的哭,他只想把那該死的惡魚碎尸萬段,到現(xiàn)在看著路飛哭,一滴眼淚,就不知道把他的心碎成了多少段。
他安慰自己,是因為放心不下,只是擔心他,擔心到放棄了自己誓死也要完成的夢想。
一守,就守了十年。
“我明白的 !甭凤w說“你守在這兒是因為喜歡奈美吧!彼f得一臉誠懇,微揚著頭帶幾分狡詐。如此白癡的一句話,山治當時很有走過去使勁踢他幾腳的沖動,不過還是作罷了。
喜歡對山治而言是一個很膚淺的概念,所有女孩子他都喜歡,就像喜歡路邊的花朵和風景一樣,不同于愛,山治從沒有混淆過。
奈美,山治想,他應該是喜歡奈美的,甚至有些稍稍的接近了愛。起初是像喜歡其他女孩子一樣喜歡她的漂亮,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更喜歡她的勇敢、善良、堅韌和美好。
因為這些,都多多少少的酷似路飛。
山治明白了,其實他喜歡路飛,那個笑起來像陽光一樣燦爛的孩子。
是的,他愛路飛,就這樣簡單。
守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在秋日里瞇著眼睛望太陽,給他弄最好吃的東西,罵他蠢貨。
每一天每一天不嫌厭煩。
什么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先后順序早已對不上號。
他的記憶,永遠都凌亂沒有規(guī)律,因為已經過了太多年。
早記不得,記不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妥協(xié)的認為愛了就愛了。記不得自己是覺得這樣也好幸福在先,還是怎樣都無所謂在后。
不過慶幸的是,沒有任何遺失,他的記憶都在,僅僅是時間錯亂而已。
十年的記憶,恍惚一轉眼。路飛依舊是路飛,不知道有沒有改變,因為太熟悉。
有時候路飛笑他,他說山治你怎么跟蛔蟲似的啊。然后山治就走過去敲他的頭,他說痛耶,你下手就不能輕點?
是了,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很輕。
“我有時候想,我都快把自己忘了。但還是忘不掉!彼吨蟠蟮男,像當年說我要成為海賊王一樣的表情,卻被枯秋泡去了風華。這里只有秋天,無歸島是秋島,只有秋天,滿地的秋,刺眼像陽光般的顏色。
“會忘記的。”他揉他的橡皮臉,把他原本好看的笑容破壞成黃黃的天。山治不知道,原來他已經開始害怕路飛的笑,那么明凈燦爛,仿佛沒有悲傷。
會忘記的,他告訴自己一定會,等路飛忘記的那一天,他就帶他離開這塞滿瞳孔里該死的秋。
不過這個希望,又何嘗不是絕望的希望呢。
卓羅不會回來,就像路飛不會忘記一樣,再過多少個十年又有何謂?
無所謂,忘不忘得了都無所謂了,可以這樣陪伴他已經很高興,至少不是陌生人。
雖然,他始終還是不知道這到底能不能算做幸運。
那天晚上,他醒過來的時候路飛靠在窗戶上吸煙。暗夜里星點的火光散發(fā)著煙草的清香,像極了飄悠的楓葉晃蕩在眼眶之前。他的煙,他已經好多年不再把它吸進肺里,原因早忘了。習慣性的還是要讓羅賓買了帶過來,習慣性的含在嘴里,只是習慣而已。
“路飛,”怎么還不睡。他本來想這樣說,卻只喊了名字。
“你醒啦。”穿紅上衣的男孩子轉過頭,格子窗切割了月光,它們打著褶子掛上他毛躁的頭發(fā),冗長帶滿冰冷的奶香。
“你又吸煙啊!蹦菢拥谋砬,他始終無法靠習慣來接受。
“恩,我在想,我大概已經習慣你的胡椒了。你看,不會再被嗆出淚來。”路飛轉過頭,淺淺的笑,不會再被嗆出淚來,眼淚,僅僅是眼淚。
山治突然覺得心里揪得難受,他的路飛啊,不記得什么時候愛上的了,愛了就是愛了。他可以一直像空氣一樣做最普通的存在,平時罵他蠢貨打他腦袋,在羅杰鎮(zhèn)的死刑臺上時也沒比卓羅少激動。
他看見路飛笑起來的樣子心里難受。
那個笑是個蠱。
“哭吧。”那一瞬間路飛的臉有少許微微的僵硬,山治自己都驚訝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哭吧,哭出來!奔热徽f了,那也沒什么好后悔。
“山治,你發(fā)燒了嗎?”路飛又換上一臉笑嘻嘻的表情從窗臺上下來跳到山治的床上抬手摸他的額頭,“哇列,好燙……”
山治瞪他,識趣的不再說話。大概是因為相處得太久太熟悉,路飛早已不像以前那樣還傻呼呼的總喜歡去挑戰(zhàn)他的極限,又或者,其實,他早就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他。
“路飛,我是說真的。”他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快要攤牌了。
月光柔長,絲絲縷縷宛如他當年頭腦里懸起來的那個可能性。
“我哭不出來!鳖A料之外的話,“總覺得,如果哭了。就好像卓羅真的回不來了似的。很傻對不對。”又是安靜的笑容,像塊破碎的玻璃。
“別這樣。”別這樣。他用力看著他,從沒有過的心痛,小時候在荒島上的絕望都沒這個痛。
“呵呵,山治啊,你這表情弄得就好象是我回不來了似的。”
“不要笑!彼ё∷烂阉麚碓趹牙。孩子的體溫陰冷,大概是吹了一夜的晚風。
他心疼他,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山治?”
“路飛,你是我的劫!边是說了,山治怕不說的話他死的那天會后悔。遇見是劫難,喜歡便是在劫難逃,“不過,遇見你真好!
“什么呀!甭凤w在他的脖子那蹭了蹭,笑著說,“你是白癡嗎山治!
“就當我是白癡吧!逼鋵嵤裁匆矝]說不是嗎,還真是個白癡,山治也笑起來。
到最后他還是說不出那個喜歡那個愛。它們終究是一個人的事情,埋在心里,不給對方增加負擔。
山治這樣安慰自己,是為了不給他增加負擔。
但其實心里明白,說不出來,實際是因為知道他不愛你。
多么蒼黃的理由。
夏天有螢火蟲,冬天可以看雪,春天繁花似錦,秋天像山治的頭發(fā),那么橙黃灰然的燦爛。一輩子秋天,落一輩子的枯葉,沒有繁花白雪和螢火蟲,一層不變,陽光依舊耀眼
山治想,也許路飛是秋日正午的太陽,那么他到樂意成為那一輩子不變的天,陪一輩子,守一輩子,永遠不說我愛你,多好。哪怕死的時候會后悔,他也用盡了全部去愛,了無遺憾。
卓羅曾經說,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么他唯一的愿望是可以一直留在那個人身邊,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陪伴和縱容,用人類能實現(xiàn)的永遠去守侯。愛他一輩子,然后來生兩不相干。
那時候山治還覺得挺好笑,心想這小子怎么變得如此感性。后來才知道,原來來生兩不相干的情感有這么深,連天連海,一直從云層里面深到了大海底下,泛著波濤洶涌的所有藍色。
不在乎成為陌生人,只要那個人過得好。
他對路飛的縱容和保護,山治想他是一輩子也及不了的。不過從沒考慮過和卓羅誰愛得更多這種問題,因為沒法比較,愛不可能衡量多少,所以也比不出誰付出的多,誰付出的少。
假如有下輩子,山治覺得,他還是希望可以陪在路飛身邊的,每一生每一生都對他那么好,每一世每一世離他更進點。
山治自私的希望,可以更進一點。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么山治就不可能知道自己原來愛上了路飛。他們應該在各自回程的途中分道揚鑣,他繼續(xù)去尋找他的all blue,路飛在他心里,大概依舊是那一年秋天的打雜工,平凡像藍天白云似的存在。
不過他還是要感謝。
所以這世界上如果真有神仙的話,那么他唯一的愿望是可以一直留在那個人身邊。唯一的愿望,山治想,真愚蠢啊。
只是可惜,這世界上其實沒有神仙,否則他又怎么會知道自己愛上了路飛。
該發(fā)生的還是會發(fā)生,誰改變得了?
上帝不會實現(xiàn)你的愿望,那又何必燒香拜佛的說我求你。
一輩子,就這么愚蠢一次,
“山治,我不會忘記你。”那一天他找不到他,想想應該是去那兒了,山治跑了一路,氣喘吁吁,大老遠的聽見他的聲音。
抬頭看,看見他在香煙的霧氣里瞇著眼睛,笑了笑,語氣柔和,“吶,一直在等你呢。給我準備點食物吧!
山治知道那個準備的意思,僅僅只是道別。后來回憶的時候,他想自己當時的表情一定蒼白到了極點。看著路飛身后那片厚重沉悶的森林,該來的果然還是會來。他留不住他。
那么既然這樣,就一起死吧!既然不會回來,那就一起離開!
“我陪你去!
“不要!”路飛皺起眉,像以前說拒絕你拒絕我。
這么多年,還是個孩子。
“憑什么不要!蹦且淮紊街问钦嫔鷼饬,“你明明知道回不來的。我也不要你去,你不也還是要去嗎。”
山治當時很明白,從以前一直明白到后來,他留不住他,也沒能強大到可以保護他,但至少希望可以陪在他身邊。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路飛的脾氣,他太了解,決定的事情哪怕天踏下來也不會改變。
不過山治不會接受,他和卓羅不同,沒有那么縱容路飛,他不會簡簡單單的因為路飛一句話就照著去做,他會更多的考慮怎樣才是最好。
“山治,我說過了不要!”路飛的表情僵下來,埋在發(fā)梢的陰影里。
“我知道,我不和你一路走。我自己進去。我去幫你找卓羅!彼谋砬樾┰S木然,天空中的太陽刺得眼睛難受,他朝著路飛身后的方向邁過去。一步兩步,穿過路飛身邊。
前面就是無歸,永遠回不來的地方。
“山治。”路飛的聲音不大,清晰在空氣里穿梭,“我不準你死!
他頓住,那樣的命令,讓他的身體和靈魂全部妥協(xié)。他說不準,山治就連轉身看他的勇氣都沒有了,世界在坍塌,全部砸進心里。
“這么多年來,一直都謝謝你了!甭凤w站到他的面前對這他微微鞠躬,抬起頭來的臉,笑著,不是十七八歲那些年肆無忌憚的笑,也不是后來昏黃到悲傷的笑。像洶涌澎湃的大海,藍得沁人心肺。
“這么多年來,一直都謝謝你了!彼f,“最后再讓我任性一次吧,我不要你死。如果我能回來的話,那時候你說什么我都聽。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等我回來,我們就一起離開這兒。”
那一刻,山治突然難受的哭了,他覺得自己一生的淚水都快要全部流出來,以后就再也沒有了。路飛抬手給他擦眼淚,打趣道,“你那表情,就好象我真的回不來了似的。別哭啊,以后我還要陪你去找all blue的!
以后。
山治輕輕把路飛抱在懷里,這并不是結局,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
“我要去找卓羅,至少我要確定他已經死了。山治謝謝,因為你,到現(xiàn)在我也終于有勇氣去面對卓羅的死。在能跑能跳的時候至少希望見他最后一面,哪怕是骨頭都好!
說完他笑起來拍拍山治的頭,“我走啦!闭Z氣簡單,就好象平日出門時一樣,讓山治錯覺以為,太陽要下山的時候他依舊會坐在那里,在日落的余輝中回過頭,說我好餓啊這樣。
“路飛!鄙街斡X得眼睛枯澀,那些所有想要說的話堵在喉嚨里,“要小心,注意安全!
最終是這樣,他怕說的太多他就真回不來了。
“我知道!
他們做最簡單的外出告別,路飛的身影漸漸在森林的墨綠色中消失,茂密的綠,像夏天。
那場告別,山治想應該是他的人生中最后一次,因為再不會有人能讓他那樣的心疼和擔心。
羅賓怕他難受,時常陪著他。山治知道她怕什么,其實根本沒必要。
路飛說我不準你死,他就連弄傷自己都不敢,他的命是他的,他說不準。想起以前路飛說山治你別抽煙了,簡單一句話,他就再也不抽。
原來,年少的時候,他就已經愛上了那個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
那么多年。他要好好活下去,是啊,他還要等著他回來陪他去找all blue的。
哪怕要一個人看自己原本金黃的頭發(fā)慢慢泛成雪白。
他樂意等他一生。
路飛。路飛。
他的路飛。
后來弗蘭奇來看他,他說,“山治啊,你已經等了十年了,那小子不會再回來的。該結束了。別那么傻!”
“你不懂!鄙街涡α诵Γ褵煵葴。
“是了是了,我知道我不懂。都十年了,他大概打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會回來,僅僅只是給你個絕望的希望而已,你還真信。莫名其妙啊你們,路飛當年等卓羅也是,你也是。我還真是不明白。”
聽他這么說,山治就對著他笑,淡淡的笑。
他想。原來已經十年了。
他一個人看了十年的秋天,看他的太陽在心中逐漸退色成淺光,溫暖的光。他本以為會忘記,漫長的時間一直沖刷就夠了,卻沒想到是這樣。他本以為十年好長,用十年就可以淡去那些瑣碎的點滴,哪知道記憶依舊在那里不停跳動,像一團鮮明的花火,清晰無比。
到最后,他的記憶里就只有他了,全部都是。
想起那時候路飛淺淺的笑,好像在說你不懂。
只是后來他明白。
千年,灰飛煙滅,也不過瞬息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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