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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萬花谷弟子所救。
仇家什么的,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我在江湖流浪十二年,仇家多如恒河沙數(shù),其中哪一個在長安城外伏擊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沒有死,而是被人所救。
醒來時我看到的是一頂沙色的帳子,有什么東西咕嘟咕嘟冒著泡,散著很濃烈的藥香,我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只能默默躺著,眼角余光掃到一個人影,一身黑衣,長發(fā)及腰,正用水飛磨著什么,動作真是好看極了,分明手底下只是個制藥用的工具,也被他生生帶出一股說不出的從容瀟灑。
然后我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后不久,有人告訴我這是秦嶺深處的萬花谷。我“嗯”了一聲,眼睛追隨著那個還坐在同一個位置,用同樣從容瀟灑的態(tài)度,只不過這次是在用銀刀切碎藥材的人,他察覺了我的目光,抬頭沖我笑了笑。
我想應該是他救了我。
我后來好得差不多時,發(fā)現(xiàn)內(nèi)力卻無緣無故消失了,他皺著眉查了半日,在我床前坐著發(fā)呆,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其實很年輕,不超過二十五歲,也只比我大五歲罷了,他說他力有不逮,要把我轉手給他的師兄師姐,我聽著忽然覺得一陣惶恐,卻是給他激怒了,皺著眉說你若不想收我直說便是,不必拐彎抹角,他卻一笑,淡淡道:“病人置氣不好,你靜養(yǎng)著,我去請師兄來!
我一時氣的說不出話來,賭氣道除了你我誰都不讓看,若是你治不好,我就死在你診室里!
他嘆了口氣,只好作罷。
自從那日以后我時常覺得心里堵著一口氣,他其實很忙,來萬花谷求醫(yī)者絡繹不絕,并沒有太多時間照顧于我,我一個人呆著無聊便想他,想他拈針執(zhí)筆的手,想他薄薄的唇,想他有時會用一根木簪子挽起來的頭發(fā)。
只不過隔了一墻的距離,我的思念卻堆積如同山岳海洋。
那些思念苦澀而無味,在我心里慢慢釀成了怨氣,他抽出空來為我診治時便要從全身孔竅里發(fā)出來,我要么全程不發(fā)一言,連他問我病情也只是直直看著他不說話,要么便冷嘲熱諷他今日又收治了幾個美貌女病人,可是樂不思蜀,現(xiàn)在想想那些話多么傻,可是當時一股腦的倒給他,卻從不肯想一想。
但是他沒有跟我生過氣,盡心盡力的診治完了,有時還會安撫兩句,我便覺得賭的氣有回報了一般心情舒暢,他越是溫柔和煦地待我,我便越是沉迷,越是沉迷便越是胡鬧得厲害,也不知是怕我一旦安安分分了他便忘了我,還是就是覺得他怎么都不會生氣,一定是對我不一般的。
我這么偷偷的想著,想過很多事,想著等病好了也賴著不走,想親吻他薄而淡色的唇,想把臉埋在他長發(fā)的包圍中,想著他待我這么好,一定很喜歡我罷?
傷漸漸好起來了,內(nèi)力也一天天養(yǎng)足,我歡喜的等著痊愈的那天,好在全萬花谷面前對他表白,我想著他會吃驚的紅了面孔,可能會猶豫,但最終會答應。
畢竟,他那么喜歡我不是嗎?
等了好像是三百年那么久的三個月,我的傷終于好的徹徹底底,那日他進來時我立在地下,轉頭對他道:“喂,我好啦!
我等著他欣喜地來牽我的手,我就可以借機拉著他出門去,萬花谷今天一定是個最好不過的晴天,所有的弟子都會聽到我震耳欲聾的表白。
“唔,我也是來跟你說這個的!彼麤]有動,頭發(fā)挽在腦后,這是他忙碌時候的裝扮,我看著他,聽他下文。
“你既好了,萬花谷也不便再留客,今日來了一大批病人,人手和床鋪都有些不足,并非逐客,實在力有不逮。這是你的劍和包裹,半年前你來時我替你收著的,你點點看少了什么沒有!彼跣醯恼f著,我印象里他很少說這么長的話,他說話時有些躲閃,像是不好意思一樣。
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幫著幾個師弟抬進一個人來,我眼睜睜的看著那人被放在我的床上,枕著我的枕頭,蓋著我的被子,他因為受傷而渾濁的眼神盯著……我的他。
他也是那么從容的診了脈,那么從容的取了藥材切碎研磨,那么從容的升起藥吊子來,同樣濃烈的藥香味又一次充滿了這個房間,同樣一碗苦澀的湯藥被送到那人嘴邊,同樣的,他也用給我扇過藥的那柄扇子,輕輕扇去了其上的熱氣。
我覺得眩暈極了。
忙完這一切他回頭,看我還愣愣站在門口,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下了決心的剛硬在里面,低聲道:“少俠,你在這兒會妨礙到我的病人!
他的病人。
從前我是他的病人,現(xiàn)在我也什么也不是。
我轉身出了房門,恍惚間聽到求醫(yī)的人群中說:“啊,那位大夫真是極好的,醫(yī)術又高,待人又好,不管多鬧心的病人,他都不生氣!
“可不是,前段時間住這兒的那個,啊呀那個脾氣,活像誰欠了他幾萬兩銀子,就這樣,人家大夫都沒生氣,每天和和氣氣的幫他診治!
“真真是好脾氣,怪不得我那個丫頭,見過人家一面就哭著鬧著要嫁,也不看看人家萬花谷的大夫,是我們高攀得上的么?”
“哎呦?令千金也這樣?哎,我家那丫頭也是,給我寵壞了,說什么非君不嫁,我看她啊,也是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后來我在江湖上無數(shù)次聽到他的名字,每一次聽到,我都想起這四個字來,過了不知是三年還是四年,我又一次被仇家所傷,倒在萬花谷門外,恍惚間我聽見他道:“在下萬花谷弟子,少俠可還能自己走路?”
“少俠?罷了,師弟,帶回去罷。嗯?你說你見過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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