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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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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jīng)過很多城市,眼見種種文明。各式榮華輪轉(zhuǎn)著從初生的青稚走向風(fēng)花吹散的破滅,層疊了這個世界繁復(fù)的美貌,周而復(fù)始,生生不息。
我有禮儀周備的仆人,寬大奢侈的馬車,天賜的才智和美貌。人們猜測我來自神秘富有的家族,遙遠東方的王室,他們寵愛我一如發(fā)光的阿波羅神。
我心知自己并非神祗,只是與他們不同。
這是我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天,大公的生日宴會熱鬧非凡。優(yōu)雅的白手套,假面具,笑著好像畫上的臉皮,這套我熟知了的把戲夜夜換著地方上演。我永遠不會是不受歡迎的一位,正如我是這舞臺上另類的戲碼。貴族們要一個異國的王子,不守方圓,迥異于他們的新鮮的刺激。我知他們的驚駭只在表面,他們其實愛慘了我的放浪形骸。
你看,這本來是一個各取所需的地方,我周旋于漂亮的男人女人,從投向我的狂熱眼神中俘獲快感和虛榮。他們說起我刻意壓抑的曖昧聲調(diào),她們談?wù)撐視r假意的矜持,隔著長桌我清楚聽見種種談笑。我興致盎然地看著上等人類小心翼翼周旋著滿腹心思,清楚嗅到文明的無害的詞匯間流淌著怎樣陰險的味道。
淑女們一概自認高明,她們戲弄大公的女兒好像擺布僵死的玩偶。那十九歲的女孩有精致的面孔和長長的睫毛,把秀美的頭顱低下,在花枝招展的人群中羞澀無助得如一株小蒼蘭。
你該來瞧瞧她的神情,那你也可知聰明的女人一向甚于毒芹。只因她低頭,乖巧的劉海覆住滄桑的眼睛;她們便為那模樣迷惑著,看不到童貞容顏下飽熟的靈魂。
我猜她們以為她決不知那些齷齪,不知那娃娃臉上的天真是冷酷的嘲弄。她們不知她是如何笑她們的愚蠢,還不忘把完美的側(cè)身對著我,打起的精巧小扇遮得口鼻嚴實;眉梢在旁人瞧不見的地方輕輕吊起來,神態(tài)是少女獨有的純潔和嫵媚。
你看,分明是勾引。
我感到那雙蔚藍的眸子在我身上試探和挑逗,肆意散布深沉的欲望的顏色,那是赤裸裸的邀請。
邀請,然而我不接受邀請。我鐘意這般的游戲一如鐘意人類年輕的身體和面孔。到底我并不缺乏樂趣,也不必流連于沉迷的快感。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我就要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呵呵,你不會是辛德瑞拉?要等哪個王子?也許看得到仙女……哎,水晶鞋呢?
我早習(xí)慣于被人們帶著訝然的笑意調(diào)侃,我也可回他們笑臉。
我在我的馬車上,快而穩(wěn)當(dāng),即便仙女的老鼠和南瓜大抵也不過如此。從這邊可以瞥見趕車的人影,在安謐的夜里黝黑的輪廓。
我忘記是從何時開始為這漫長去學(xué)會了索然無味的消遣。大把的歲月被肆意的丟棄,因為倘若它們在我手中,反而顯襯我的可笑。你是否理解我每每費神的等待,然而從來沒見識過終點?
主人,全都準備妥當(dāng)。訂的金屬架已經(jīng)先送到你的房間了,按您的吩咐,不準許任何人靠近。
這也是我的仆人,你看,他們是一群好家伙。
“哦!主人……”
你以為我有怎樣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不是的,我的寶貝現(xiàn)在不在那里。但是維持一個固定的印象并不是壞事情。你知道如果人們習(xí)慣了一個地方神圣不可侵犯,它就是不可侵犯的。
“主人,很抱歉打擾您思考,但是火已經(jīng)燒到您身上了!
我低下頭,碰翻的油燈倒臥在我的小腿上,黃白的花朵沿著肌膚一路蜿蜒而上,盛開出一幅艷麗而詭秘的圖畫。那景象讓我有些發(fā)起呆來。你看,這焰色多美,叫人以為跳動時的鮮活就仿佛可以永恒,然而它也破滅,留下一地焚燒過后的灰敗,難看得要命。
我沒有說話,我的仆人就不敢動彈,他只好垂著頭恭謹?shù)芈犞覜]完沒了的唉聲嘆氣。
你看,我也終于覺得意興闌珊了。
這景象是必然是無比的可笑。誠然,我不是人類,不受老病的苦楚,但我也是會痛的。我算是在試探什么呢?那些曾經(jīng)深刻的傷害因為歷史的一再輪回而湮滅在不斷更迭的循環(huán)往復(fù)之中,最后也全然變得麻木了。
但我也是會痛的,我被深深的刺穿過。
我的手擱在黑色的長條形盒子上。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敢偷偷打開來看,但他們可以從工匠的銘印上猜測這里頭是面鏡子。銀框的落地鏡,巴比尼大師的杰作。寶貝,你大概想象不到這玩意有多昂貴,我們也許可以用它換來五幅拉斐爾的畫。
他們都知道這是我唯一的財寶,我的愛,他們都看到我對你難以言述的執(zhí)著情緒。他們無法可想,大概會認為我自戀。
我受用人類的熱情和淺薄,那些廉價的美好都會因為短暫而獲得某種奇異的誘人的珍貴。你看,我們都是差不多的種族,無知而粗糙,但是你們還要年輕許多,令人期待。
巨大的鏡子落在精致的金屬架上,我無法向你描摹出那是一種怎樣詭異的華麗與魅惑。而現(xiàn)在你是在我的房間里了,寶貝。
你看,這終于是只剩我們的時刻。
我的指尖劃過冰涼的玻璃,從你細碎的柔軟的黑發(fā)開始,經(jīng)過白皙的額頭、鼻尖、下巴,沿著曲線優(yōu)美的脖頸向下一路蜿蜒到胸膛,最后是你筆直修長的腿。一人高的落地鏡可以完整地展示出你的身材,那景象美好得令人落淚。
他們都說來自穆拉諾島的玻璃制品是有魔力的,全是胡扯;我只是喜歡它的美貌,那些繁復(fù)的花紋很好地映襯你幼嫩的皮膚。
哦,或許你會因為上邊縱橫的痕跡窘迫得無地自容,不過親愛的,你的矜持和正經(jīng)同樣令我愛得發(fā)狂。
但我不喜歡你空洞而渙散的眼神,我了解你感受不到一切,即使我用這樣溫柔的目光看你。我知你發(fā)抖不是因為我的撫摸,你現(xiàn)在大概怕得要死。
你哭了嗎,寶貝,我覺得疼極了。
炙熱的火焰對于你們來說是多可怕的災(zāi)難,然而你看,我燒焦的身體也已經(jīng)完好如初。那些狠毒的尖銳的從不曾真正傷害到我。長久的安逸帶來一種接近永恒的錯覺,直至我被一種柔軟輕易的剖開,發(fā)現(xiàn)自己支離破碎,流淌遍地。
你看上去是溫暖而無害的,那要我相信你是怎樣的東西?我?guī)缀跞滩蛔∫怕暣笮α恕?br>
我全然難以控制我的手用力下去,它深深切入到無機質(zhì)的表面。我相信觸摸到的是你柔軟的腰,寶貝,我熟悉你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你看不到我急切的發(fā)抖的樣子,不知我被自己的渴望燃燒起來,幾近窒息。
我想我是愛你的,我愛你甚于仇恨。
我自己也要遭受折磨,在想起吻一吻你鼻尖的時刻而不能夠。然而倘若你知道我度過的漫長歲月是怎樣教我學(xué)會忍耐,令我明白割舍的力量,愿意忍受刻骨煎熬來換取以后的擁有。
寶貝,只有等你也了解全部這些,我才能還給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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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和我們不同的,然而那時我一無所知。我們相伴成長,熱愛彼此宛若戀人。我不知他把我放置到了他漫長的生命里,即使我短暫如同一瞬。
他一定也感到可笑得要命,他竟沒有一眼看透我的怯弱和卑下。
現(xiàn)在我終于體驗到了這令人發(fā)狂的寂寞和冷,一刻也有如一世漫長。我被四面八方的黑暗包圍,絲絲縷縷纏繞于我赤裸的身體。那樣透骨的寒意仿佛早已滲入了靈魂,冰冷得叫人窒息。
恐怖的是我竟然還活著,我以為這些早已超越我可以承受的范圍。我看不到,聽不到,我的身體被禁錮在這里,永恒的靜止。
我想他不要我死去,我被迫接受這漫長的懲戒。我甚至不能選擇放棄思考,但大腦其實早就變得混沌而渙散。
我恐怕已經(jīng)是瘋了的。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心里有一處被血淋淋地撕裂了開,那里有尖銳的喊聲空洞而可笑地回蕩。
求你……放我出去。
他的手就在我瀕臨崩潰的時候忽然探入,緊緊握住了我的腰。突然的溫暖令我失措。我的胳膊很快就被抓住,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拉扯出去。
我知道他永遠懂得挑選最恰當(dāng)?shù)臅r機,他絕頂?shù)穆斆饔谖沂墙^頂?shù)臍埲獭?br>
我跌在了柔軟的地毯上,光亮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聽到牙齒碰撞的可笑聲響,分不清這是源于恐懼還是極度的渴望。我已經(jīng)不會思考,只憑本能緊緊攀住他,溫暖變成了我唯一殘存的意識。
你弄痛我了,寶貝。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溫柔得叫人害怕,然后他毫不客氣地扯住我的頭發(fā)。劇烈的疼痛令我放開手來,他用力握住我的腳踝,一路將我拖到床上。我感到幾乎要被捏碎了,然而還是可悲的向往那個溫暖而有力的軀體。那種渴望過于強烈,令我忘記一切,忘記那雙手每日也推我入地獄。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拒絕,他的身體重重覆上來。灼人的熱度令我難以自制地全身發(fā)抖,幾近痙攣。我的腿失控地緊緊纏繞上他的身體,裸露的冰涼皮膚貪婪汲取每一寸溫度。他將我的下巴扳起來,我感到灼熱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羞恥令我無地自容。
睜開眼睛,睜開,寶貝,你看看我。我聽到夢囈般的癡語,他的眼睛明亮如火焰。
滾燙的手游移在我赤裸的身體上,將我整個燃燒起來。我的身體呈現(xiàn)出一種全然陌生的撩人的嫵媚,含不住破碎的呻吟聲音撩撥得他興奮異常。我聽到交錯的沉重的喘息,他用揉碎我的力量抱我。
我吻著他,哭得發(fā)抖也不停地吻他,沒有一絲力氣也用最溫柔的方式吻他。也許你想聽一聽我求你寬恕的,我知道你迷戀這副叛離的軀體。我用所有的部分來取悅你,我只想要你快樂。
我始終不知那該有多痛,我難過欲死。失語一樣不停重復(fù)著的片斷,他用可怕的目光看我,我以為大概會被吃掉。
然而終于他也只是一言不發(fā)地抱著我,緊緊抱住。仿佛將靈魂也深深嵌入,我們以骨血糾纏。我生出錯覺,感到他比我更渴望溫暖。
失控的,失控的,永不停歇,這一夜漫長而沒有盡頭。
縱使快感與痛感交織的劇烈刺激滿溢出身體令我眩暈,但我不敢推開他。我恐懼倘若放開了手,就要再一次跌回于永恒的死寂。
我不清醒,不要清醒。每一次在晨曦的光中睡去,我都會獨自在噩夢里醒來。你可知我寧愿這一刻就死去,沉沉死在你的懷里。
我感到你的撫慰,恍惚聽到你的聲音,那些聽過千次的話叫我淚流滿面。
不要害怕,別害怕,寶貝,我們再不分開。
我想你已經(jīng)是不會相信的,我其實愛你勝于一切。
*****牧馬人*****
我們是世代逐水草而生的游牧部族,我的父親是我們的族長。他是這一代最好的獵手,我從他那里繼承了英俊的相貌和杰出的能力。從我獨自狩獵起,我再也沒在同齡人之中碰到過對手。
族人都說我比父親叛逆許多,他們從不會把“穩(wěn)重”這類的詞語用在我身上。我以為是年輕的緣故,然而父親說,他三十年前也不會跟我一樣。
我只有聳聳肩。有什么關(guān)系呢?爸爸在我的年紀絕對獵不到豹子,我要比他更優(yōu)秀。
從很早的時候開始,我們在瑞林河岸邊無數(shù)次經(jīng)過同一個地方。站在山崗上,我可以從連綿起伏的丘陵之間望到對面豐美的草地,然而我們從來不到那邊去。我問父親,他說那是神的領(lǐng)地,凡人的侵犯會令神明震怒。
我并不滿意那個答案,只有去問蓮諾。她是一個三十出頭的,有一點神經(jīng)兮兮的女人,精通一些邪門的東西。她的丈夫是我們的族人,她嫁給他沒多久他就病死了。按理說這樣不祥的女人應(yīng)該是不幸的,但是蓮諾過得還滿好。她長得很美,只是身上有某種東西令人畏懼。
不,不是神。你聞不到嗎,怨恨的,邪惡的氣息。
她手引導(dǎo)我的視線向遠方,給我看那片模糊的灰白的輪廓。我從她口中聽到了一些有趣的傳說。
她告訴我,這世上有種古怪的生物,它們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樣,但是不老不死,它們擁有強大而邪門的力量,令它們幾乎無所不能。但是它們也有天敵。那是一群被稱為真的人類,他們有特殊的本領(lǐng),能分辨出人類之中的異種,并掌握克制它們的辦法。
靠血緣維系并傳遞異能的族群,能否成為極少數(shù)的“真”更要看神的意思。他們之中的大多數(shù)都和常人無異。一對身為真的父母往往只能誕下普通的孩子,這種例子數(shù)見不鮮。
我聽得有些煩了,不知道這些跟那處禁地有何關(guān)聯(lián)。
“那真是一個最最老套的故事,”蓮諾對我說,“一個男孩毫不特別地長到了十九歲,然而在生日那天突然擁有了真的力量。那力量超越親族的任何一個人,強大得幾乎令他們喜極而泣。然而對那男孩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噩夢的開始。他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異種,就是同他一起長大,最親密的伙伴!
“他利用了它的信任,欺騙了它,之后他親手把那只怪物封入了神壇。那是真捕獲過的最古老、最強大的一只。心懷怨念的邪物令那片土地散布著恐怖的氣息,再沒有人膽敢靠近!
我其實是不大相信蓮諾的故事的。那樣強大而狡猾的東西,它該活了多久,大概見識了種種的詭計,怎么會給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騙過?
后來我一個人偷偷去了那里,我感到徹底的失望。那只是一座普通的石頭廟宇,在陽光底下安安靜靜地呆著,沒有一絲詭秘的味道。但是那里真的很干凈,連一株雜草也沒有。我碰到一個年輕人,他皮膚很白,長得挺秀氣。我問他話,他只是對著我笑。
多可惜,原來是個啞巴。
后來我又去過幾次,每次都會在那里遇到他。他總是把那地方打掃得干干凈凈,不知是為什么。再后來,那座神廟莫名地塌掉了,陸續(xù)開始有人去那邊牧馬。
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這些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的妻子正懷著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半年前我們在摩麗亞的小鎮(zhèn)上相遇,她的美麗令我一見傾心。我的父親不大高興,他一向認為女人能干活才是頂重要的,并且他一直想我娶族里的女人。
可這些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現(xiàn)在我才是族長。
傍晚回到鎮(zhèn)上的時候,我們遇到了一位尊貴的客人。他從北方遠道而來,想要穿過原野,到河的對岸去。那是我一生中見過最俊美的男人,他的眉宇間有與生俱來的高貴。
但是寂寞,那雙神塑一般的眼望向遠方,最后落在虛無。
仆人們安靜地在四周走動,井然有序地準備行路的一切。攀談中我了解他們要去的方向恰好經(jīng)過那處曾經(jīng)的神廟,我不知為何一下子想到那個故事,我把經(jīng)歷的一切說給他聽。
他安然地聆聽著,沉思的靜謐表情像一尊圣潔的神像。接下來我恍如夢游,依稀記得他笑著向我告別,馬車在如火的紅日里遠去。
插入書簽
最初這文的產(chǎn)生是伴隨著一首叫做MOLDOVA的小提琴曲,來自Sergei Trofanov 的吉普賽風(fēng)格的曲子
明明寫的時候覺得滿有激情,結(jié)果沒有音樂的時候自己從頭再看,又覺得白爛
果然是音樂造成的錯覺嗎……把因為音樂產(chǎn)生的激情錯誤地投射到文字上了……
很沮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