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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藥
我追下樓去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十一月的夜風，已經有了涼意。杜晨早沒有了蹤影，他只穿了一雙人字拖，沒有帶錢和手機。我孤零零的站在路燈下，心里又害怕又著急，我想著他方才紅著眼睛的模樣，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緊緊捏著，疼的有點喘不過氣。
杜晨在結婚前帶我見過一次唐吉澤和他的朋友，那天，我早早起來，細細的化完妝，又覺得濃烈而刻意，最后一并洗了簡單的涂了唇彩和睫毛。
杜晨看了只淡淡說好。
我們肩并肩走進水吧，幾個人正在玩三國殺，一個穿格子襯衣的男子抬頭，問他：“她？”杜晨點點頭，他一一把我介紹給他們，我心里緊張，只怕他們不喜歡我，便盡量微笑著。那時候，如果我足夠聰明，就會清楚的看到他們每個人笑容背后那些復雜的表情。
可是，我只是像一個傻瓜一樣使勁的笑著。
很久以后，袁麗麗知道這件事后說，你活該呢，要不怎么說你是包子呢。別人就算是包子，還可以打打狗，你倒好，自己給別人端上桌去，還生怕不夠熱氣騰騰。
我說那時我以為我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袁麗麗瞄我一眼，說是不是兩小無猜不知道，現(xiàn)在是青光眼加白內障，兩看生厭倒是真的。當然，是你對他青眼，他對你白眼。她忍不住又說，你倆這樣還過什么呀，離婚啊，還等什么，見證奇跡的時刻？
她當然不會明白。
我和杜晨是一個家屬院的，他比我大三歲，很小的時候，父母上了班，都是他帶著我玩。他總是有那么多新鮮主意，那么多奇怪的故事。他陪我度過了那么多冗長寂寞的時光。
后來他們搬家了，很多年都沒有見面。有一天媽媽回家說碰著以前的鄰居了，還非要約著一家人一起吃飯。我一問竟然是杜阿姨他們一家。
那天我早早下班，可惜路上堵車，等到了已經六點多，剛進飯店大廳，一眼就看到一個穿著波點襯衣黑開衫的年輕男子。只這一眼，我直覺就是他就是杜晨。
男子一直站在大廳圓柱那打電話，我又走了幾步，看清他的側臉，真的是他，心里一陣驚喜，細細的打量他，隔了這么多年，他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還是那么俊逸，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他又說了幾句，終于蹙起眉頭掛了電話，轉身往我這邊走來，他每走一步，我心跳就加快一分，只覺得熱氣涌上來，臉也紅了，心里罵自己沒出息，又忍不住想該怎么打招呼，要不要假裝才認識，還是直接就微笑，自己今天的裝扮怎么樣……
可是，杜晨直接走過來，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徑直走進餐廳。
我瞬間郁悶了，不是這么眼瞎吧他，這么大個美女在面前呢。
愣了一會，我嘆口氣，進了餐廳。
進來才知道這可不是個單純的敘舊聚餐。杜媽媽過分的熱情，我媽媽殷勤的布菜只讓我覺得尷尬萬分，我偷眼看了看杜晨，他倒是很淡定。
通過杜媽媽熱情的介紹，我知道了杜晨現(xiàn)在的大致情況，有車有房無女友，年齡尷尬，事業(yè)得意。她倒是很喜歡我似的，一個勁的夸我懂事乖巧。
回來我媽媽問我的意思，我有點不好意思，說，還什么意思，你先問人家杜晨什么意思呀。
媽媽很開心，說杜阿姨說了，她的意思就是杜晨的意思。
這之后，杜晨約我出去看過幾次電影，每次都是買了很多爆米花零食，電影院無例外的溫情曖昧，我看的津津有味。有一次在看到高圓圓和吳彥祖說話，那鏡頭極美，我忍不住側頭去看杜晨，這個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盯著屏幕發(fā)呆。他的睫毛極長，在眼睛下面投下濃烈的陰影，我一時忘情，竟伸手去摸他的臉。他一下反應過來，一巴掌拍掉我的手，生氣的說，干什么。
那巴掌打的真重，只覺得似乎也打進心里了，我眼睛一下就紅了，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說對不起，剛剛我在想事情，一下子被打斷了，所以……
我強露出一個笑臉說沒關系啊，也不疼。
他突然轉了頭來看我，黑暗中只感覺那雙眸子閃閃發(fā)亮，他問，你喜歡我嗎？
我雖然覺得很直接，還是大膽的點點頭。我以為他之前一定經歷了一段很傷很傷的感情，所以現(xiàn)在才會這樣。不過沒有關系，我有的是時間，來撫平他的悲傷。
我猜對了，他的確經歷了一段很傷很傷的感情，可是卻不是我想的那樣。
黑暗中，他伸過手來握了我的手，我還來不及感覺溫度，他已經松開了。
我回家就給袁麗麗打電話，我說，我覺得杜晨不是很喜歡我。
袁麗麗難得耐心聽我說完，問我，那你呢。
我實話回答，我挺喜歡他的，他就像那個我一直在找的人。
袁麗麗哼了一聲說，夏嬋，別說我沒提醒你，他不是不很喜歡你，他是根本就不喜歡你。
我有點受不了她這么武斷，也不敢直接和她回嘴，哼哼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我覺得，杜晨肯定還是對我有點感覺的，不然，也不會問我那么一句話。
我們又這么不咸不淡的交往了一個月。
有天下班，我給杜晨打電話約他去酒吧。
酒吧那曖昧的氣氛，迷離的酒精氣味，所有的好感都是會被擴大一百倍不止的，我心里期望能夠加快一些進程。
那天晚上，袁麗麗穿的花枝招展的也來了，她說你別滿臉的醋味，我這是給你檢驗檢驗戰(zhàn)績呢，壓箱底的貨都翻出來了。
杜晨十點才過來，他依然一身休閑打扮，穿了一件卡其色風衣，圍了條薄圍巾，配上同色系的眼睛，非常帥氣。
我驕傲的把他介紹給袁麗麗，同時細心留意他的反應，生怕他有一絲心動，還好，他淡淡的點個頭便轉頭和我說話，我心里開心，臉上自然也表現(xiàn)出來。
于是那晚我有意無意的灌酒，終于喝多了。
袁麗麗帶著嫌棄的表情把我塞給杜晨，說我男朋友要來接我，可沒空送酒鬼，你帶她走吧。
我心里大贊她靠譜，便使勁伸了手去摟杜晨，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他身上有淡淡的植物香味，我分辨不出來，只覺得好聞。
杜晨摟著我，我看不到他表情，夜風暖人，醉人心脾，心里惡作劇般，踮起腳去吻他的臉。
如果知道接下來的事，打死我也不會這么做的。
那一刻，杜晨仿佛被雷擊中，瞬間愣在哪里。但是立馬反應過來，他幾乎是本能的把我一推，我重重的跌坐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酒一下醒了，疼痛的剎那，我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厭惡。
酒鬼也是有自尊的啊。我坐在地上，淚流滿面。
第二天，杜晨給我打電話道歉，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晚上，他把我?guī)Щ丶遥艐寢寣ξ覠崆榈暮喼边B杜爸爸都看不下去了，他一個勁的咳嗽。
杜媽媽瞪他一眼，說我對我媳婦好不行啊，咳嗽就去喝急支糖漿。
我的臉漸漸紅起來，像是涂了洗不掉的胭脂。
飯后，杜媽媽給了我一個手鐲，說這是給我媳婦準備的，你和曉晨合適就把婚結了吧。
我偷眼去看杜晨，他正在收拾桌子，那疊碗在他手上竟像是端不住似的，快要落下來。杜爸爸一下接過去，說我也是這么想的，夏嬋你也不小了，該定下來了。
于是就真的開始準備結婚的事情來。
只是，杜晨我越發(fā)不明白他，說他不喜歡我吧，他也常常約我，說他喜歡我吧，可是他幾乎連手都不拉我的。
我自己琢磨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有潔癖。
他愣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我又說我的朋友你都見過了，我也要見見你的朋友。
他猶豫著。
我補充說我只見你的兄弟，不見那些女朋友。
他的表情有點古怪，說好吧，我安排時間。
可是那次見面，我沒有看出，也沒有問出端倪來。
直到婚禮上，水吧里那個格子男子對我意味深長的說，我覺得你有種孤勇。我知道他叫唐吉澤，再想問是什么意思，他已經不見了。
婚禮那天杜晨喝的很醉很醉，我累了一天，早早就睡了。
半夜渴醒去廚房倒水，經過洗手間的時候聽見里面有壓抑的哭聲，我好奇的站住。
杜晨說，是的是的，我結婚了，那又怎么樣，我根本不愛她�！唬裁簇熑�，我的責任？這些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爸媽他們硬推給我的，……唐吉澤，你明明知道，我愛的是你……這些是我選擇的嗎……是她愛我，要嫁給我，不是我想娶她……娶了又怎樣…………
我覺得漸漸聽不清，只覺得地上的寒氣嗖嗖的往上竄，冷的四肢百骸都僵硬起來，似乎輕輕一動，就會寸寸崩裂。
我終于明白了他的抗拒，他的厭惡，他們的熱情，他們的古怪。
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為自己找足了所有的借口，最后才發(fā)現(xiàn)，一切如此不堪。
路燈把我的影子拖得長長，月亮越來越模糊，看不見的太陽在慢慢升起，有打了通宵麻將的中年男人表情疲憊的走著。他也許輸了一夜，賠上了所有的賭本。
可是我卻輸了一世，賠上一生的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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