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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東風全文
一回憶
開寶八年,宋軍破南唐都城。
一聲“南唐亡矣”如平地驚雷炸響,轟塌了南唐所有人的城門,直直的壓在了南唐的脊梁上,壓垮了南唐后主的傲骨,也壓的南唐百姓幾欲窒息,背負國破家亡的仇恨。
遠處狼煙滾滾,烽火四起。宋軍鐵騎呼嘯而來,槍鋒所指,草木皆兵。
南唐王宮,南唐君主背手而立,凝目遠望。許久,他微微嘆息!摆w匡胤……”
始是黃袍加身,便是天生注定的帝王命。
——重光,你萬不能與趙匡胤為敵。
甚至還記得,那人說這話時側(cè)著頭的模樣,微風拂過,墨發(fā)飛舞,衣袂翻飛間是熟悉的淡然自若。
——不能與之為敵?為何?
——趙匡胤這個人……
未完的話語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此時仍然貴為君王的男子居高臨下的看著遠處的硝煙默默思索,衣裳下擺在風中劃過一個曖昧的弧度。
記憶又切回了那些日子——把酒言歡,策馬奔騰。
彼時都還是年少的模樣,一個不過是南唐風流皇子,一個不過是江湖落魄俠客,天與地一般的鴻溝仿佛注定難以跨越。然而,誰能想到二十二年后,彼此身份對調(diào),一個跌落云端生死不由己身,一個榮登大寶手掌生殺大權(quán)。趙匡胤,若是你早知如此結(jié)局,是不是就會放棄那一襲黃袍?答案,只有天知道。
江南初見時,正是柳絮紛飛,煙花三月的時光,西湖朦朧,畫舫如織,揚州城的名妓倚靠在船舷邊,巧笑嫣然,未語便先醉了人心。風流書生坐于旁邊,手持一壺酒,一把扇,明明是附庸風雅的行為卻不經(jīng)意間帶出了一絲灑脫,給這如詩如畫的景色再添了一筆濃重的色彩。
——若是可以,重光,我不愿與你為敵。
“在下李重光,敢問閣下是?”少年的李重光風流不羈,天不怕地不怕,自在逍遙的很,舉手投足皆是讓人側(cè)目的瀟灑。
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年,恣意飛揚,讓人移不開眼,總是被人稱作武夫的男子低下頭,對于自己的粗魯有些羞澀!霸谙纶w匡胤,涿州人士!
“后周那個趙匡胤?”微微詫異,李重光持酒的手不被人察覺的一抖。
趙匡胤比他更驚訝 !肮诱J識我?”
“當然,趙家一門名將,總歸是盛名在外!倍遥@是極少的讓那人忌憚的人。李重光收起詫異,舉杯開懷而笑。“今日能認識趙公子一般的人物,可是在下的榮幸,敬公子一杯。”
說著,一仰而盡,涓滴不留。
“公子果然豪氣!”趙匡胤舉杯,仰頭大笑!皠e人總稱我是一介武夫,今日公子不嫌棄就好。”
“怎么會嫌棄呢?”李重光微笑,拉攏尚來不及,怎么可能嫌棄。
“那公子不嫌棄,就稱我為匡胤吧。”
趙匡胤,趙匡胤,若你早知日后結(jié)果,會不會后悔今日所為?一念之差,百世成殤。
二算計
公元959年,李弘冀殺死其叔父李景遂,同年暴卒。
同年,世宗親自統(tǒng)兵北伐﹐中途病危命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
“世宗這人,疑心頗重,因此才能不過小小一計就廢了張永德這人!壁w匡胤哈哈大笑,眉目間是止不住的得意!爸毓,今日大喜啊,多喝一杯!
已經(jīng)不是十五六歲的男子眉眼里仍是帶著少年人的張狂灑脫,此刻的他勾唇淺笑,淡淡的儒生氣息!肮擦。”只是這喜,畢竟不是他的喜。
“聽說南唐的李弘冀殺死其叔父李景遂了,此子當真心狠手辣啊。”趙匡胤似乎沒發(fā)現(xiàn)李重光的嘆息,仍自顧自的說著!翱上н@人也是命不長的,做事不留后路,年紀輕輕就死了!
是啊,此子當真心狠手辣。李重光雙目微濕,眼底泛起淺紅,舉手又是一杯!斑@人,傻。”
趙匡胤笑著給他滿了酒,應和著!按_實傻,區(qū)區(qū)一皇位值得如此么?”
“呵,生在帝皇家如何能得自由,便是不愿要的也得被逼著要!崩钪毓鈸u頭,一口飲盡。
“重光說笑了,這帝皇家怎能是我等能猜測的心思!
李重光雙眼朦朧,眼前的東西盡皆是重影。“不能猜測,不能猜測。趙匡胤,你說區(qū)區(qū)皇位不值如此,那若有一天你被逼如此呢?”
趙匡胤扶起了他,聞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只怕,你會更加瘋狂吧......”李重光嘴里喃喃,聲音低到不可聞!肮录夜讶耍钟惺裁春?不如一個窮家子弟,只為一餐溫飽,心思簡單!
趙匡胤沒聽清,側(cè)頭看向他!笆裁矗俊
李重光雙頰微紅,眼眸迷離,顧盼間竟是比女子還要風情!叭缛......你是女子......該多好......”這樣便不會有這樣大的野心。
趙匡胤心神一震,眼底劃過暗淡的光芒!爸毓猓愫茸砹!
說話間,唇卻狀似不經(jīng)意的擦過了李重光的臉頰,風一樣的掠過,不留痕跡。
“是啊,醉了......能夠這樣一直醉下去的話......”李重光毫無所覺,唇角帶著恍惚的微笑。
“我?guī)慊厝グ。”趙匡胤輕笑,似是并沒有在意李重光的話。
喝醉了的男子低著頭,沒有言語,墨色的發(fā)在風中輕舞,飄過目光堅毅的男人的肩膀,和同樣漆黑如墨的長發(fā)纏繞在一起,夜色下劃過曖昧的弧度。
“李從嘉,你比李弘冀還傻!憋L中傳來微不可聞的低喃,以及一絲不怎么清晰的嗤笑。
你是在嘲笑誰呢?
——在下李重光,敢問閣下是?
畫舫上,少年淺笑,背后是煙波浩渺,天水一際。
原來這就是南唐的李從嘉。
彼時,趙匡胤站在畫舫下仰頭看著那風流不羈的少年想,原來,這就是李從嘉,南唐的六皇子。
坊間有傳言,南唐李從嘉,才華橫溢,工書善畫,能詩擅詞。而在趙匡胤看來,所謂的傳言不過市坊之言,盡皆夸大。僅僅一個名字,就告訴了本身后周臣子的他,他是南唐六皇子,這是多么蠢的一種行為。
趙匡胤從沒想過,李從嘉的字,不是誰都能知道的,而李從嘉,也許就是想讓他知道他是南唐的,六皇子。
三相忘
公元960年春節(jié),陳橋兵變,趙匡胤黃袍加身。正月初五日下午,趙匡胤廢去柴宗訓,稱帝,建國號為宋,定都汴京,史稱北宋,建年號為“建隆”。
李重光站在城墻上,看著天際微白,星光漸暗。
他想,終于,要變天了。
——匡胤,給你皇位你會要嗎?
——不會。
不會。呵,趙匡胤,你的不會,就是當你宋朝的皇帝!
說到底,李重光心里還是不愿趙匡胤走上這條路的,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個皇座的路有多難走他知道,可是,這天下,沒有趙匡胤參與的天下,怎么能叫天下呢?
——日以煜之晝,月以煜之夜。
以后,便沒有李從嘉這個人了,你,叫李煜。
趙匡胤遠遠看著南唐的方向,想著李重光微笑的模樣,就著月色便是一杯酒。“重光,原諒我!睕]有足夠的力量,你的眼里永遠看不到我。
同樣的月色,不一樣的是賞月的人,以及酒的濃度。
“趙匡胤啊趙匡胤,你的眼里,裝的是這天下!崩钪毓,不,現(xiàn)在該叫李煜,苦笑著抿酒,淺淺的一口,從舌尖苦到了心里!拔依铎,在你心里算什么呢?”
估計,也就是一個傻傻的皇子,不知世事。
公元961年,李璟遷都南昌,立李煜為太子監(jiān)國,令其留在金陵。六月李璟死,25歲時李煜在金陵登基即位。這一年,是宋建隆二年。
“確實該恭喜他了!壁w匡胤一身銀光粼粼的戰(zhàn)袍,站在軍營外微笑著聽著這個消息。然后,一揮手!凹纯贪螤I。”
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天下送給你。
李煜坐在皇座上,平時總是微勾的唇角此刻抿的緊緊的,眼底浮現(xiàn)淡淡的悲哀。魚到了岸上,很快就會枯澤而死,現(xiàn)在的他,就是那條被人扔到了岸上的魚。
趙匡胤征戰(zhàn)南北,勇猛無敵,一將之名天下皆知。而南唐的李煜,政治上毫無建樹,耽于宮廷享樂,沉迷于花間酒色。一南一北,對比鮮明,有識之士皆往北宋。
南唐奉宋正朔,多次入宋朝進貢,茍安于江南一隅。身為南唐皇帝的李煜,整日吟詩作對,無心政事。遠在北宋的趙匡胤聞言,剛毅的臉龐上劃過一抹心痛,快的無人察覺。
李重光,你既不要這天下,便我來幫你。
李煜怔仲的看著眼前關于痛斥自己茍安一角,耽于詩詞的奏折,想起了當年李璟立自己為太子時鐘謨的話:從嘉德輕志懦,又酷信釋氏,非人主才。
果然一語成讖么?只可惜了鐘謨,被李璟一怒之下貶為國子司業(yè),流放到饒州。
趙匡胤不是個仁慈的人,但是因為南唐有個李煜在,他沒有第一個攻打南唐。他想,南唐是個美麗的地方,很適合那個人。
南唐,燭光下的男子蹙眉批閱奏折,沒有了往昔的微笑。而他的手邊,是一封撕碎的信箋,信尾署名,匡胤。
既是決定了走這條路,那么兩人還是相忘于江湖的好,以免來日沙場相見,不忍下手。
——若有一日,你我兵刃相向,只愿我兩相忘于江湖。
一年,飛鴿傳信一月五封;信使快馬,一月三封。李煜從未看過。
趙匡胤或許懂得他的意思,卻不愿就這樣放手。他想,李重光這人,總是心軟的。卻忘了,李重光這人,心里藏著傲氣,外看寬恕,威令不素著,內(nèi)里卻倔強要命,不肯認輸。
公元965年,趙匡胤一月五封的信改為一月三封。一年后,三月兩封。又是一年,半年一封。再一年,終于斷了信箋。
看著幾乎堆滿一整個箱子的信,李煜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時間是八個月前。
夕陽沉沉,暗淡的光線里,淡淡的墨香若隱若現(xiàn),一紙雪白被火舌吞噬,逐漸蔓延到整個箱子,八年的無法放手,最終斷在了這火里。
四唐殤
973年,宋太祖令李煜去開封,他托病不去,宋太祖遂派曹彬領軍隊去攻打南唐。
此時,趙匡胤四十六歲,李煜三十六,據(jù)兩人認識足足二十年。
李煜身為一個皇帝,終歸是不甘的。北宋國力日漸強盛,南唐式微,敗落總是遲早。但他不愿敗在趙匡胤的手里。
昔年的趙匡胤,對著李重光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委屈了這個南唐的六皇子?涩F(xiàn)在,一個是南唐后主,一個是北宋皇帝。
趙匡胤一個命令,他李煜便不得不遵從;趙匡胤一個不高興,他李煜便得縮頭縮尾。他,李煜,昔日風流灑脫的六皇子如何變成今日的模樣?趙匡胤命他去開封,他不愿去,所以不去。
李重光的倔強,旁人不懂,趙匡胤也不懂。趙匡胤只覺得自己的威嚴被挑戰(zhàn)了,一怒之下攻打南唐,似乎忘了當年自己曾承諾過,李重光在一天,南唐便存在一天。
疆域一年一年擴大的北宋,逐漸有了盛唐時的喧嘩,趙匡胤作為君王,比李煜合格。
——趙匡胤這人,眼里看的是這天下,不是你李重光。
曾是皇太子的李弘冀告誡過李煜,但李煜以君子之交回了他,不曾放在心上。而今日,李煜終于明白,李弘冀比他看得明白。
趙匡胤聽說李煜拒絕進開封,嗤笑著對滿堂文武說“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的人,也能有此傲氣?”,言語間竟是不屑居多。
李煜卻是榮辱不驚,對這明顯是侮辱的話淡然以對。
曾幾何時,在趙匡胤眼里桀驁不羈的李重光,成了懦弱的人?
公元975年十二月,曹彬攻克金陵。
李煜長立于朝堂之上,久久不語。皇座之下,文武大臣一片驚恐,主戰(zhàn)主和吵成一堆。
這天下,終究是和久分分久和。南唐,是回不了大唐時的那種盛況了,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
然而趙匡胤仍不愿讓李煜失了南唐,背上亡國之君的罵名,一路打打停停,一場仗,竟是打了足足三年。
趙匡義告訴李煜,兄長病重。李煜的反應是淺笑一聲,轉(zhuǎn)指間就撕碎了那封信。十幾年的皇帝生涯,李煜還是學會了懷疑,昔年的李重光,死在了登基的一剎那。
976年,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違命侯。太宗即位,進封隴西郡公。
站在朝堂下的李煜,微笑著,沒有絲毫的身為俘虜?shù)母杏X。趙匡義第一眼看見,便恍惚間看到了兄長描繪的畫面,三月柳絮紛飛,一身瀟灑的少年倚在畫舫上,背后是煙波浩渺,水天一際,淺笑如煙的道:在下李重光,敢問閣下是?
李煜以為,趙匡胤是要這天下,所以最終還是破了南唐?伤麤]想到,趙匡義見他的第一句話是,李煜,兄長一心盼著你來北宋,可惜到死也狠不下心讓你做一個亡國之君。
所以呢?李煜有些恍惚,想著這趙匡義做了皇帝,趙匡胤死的不明不白,他的話終不能信。
“既然兄長不愿破了你南唐,那便有我來做!壁w匡義手扶座椅,頭戴皇冠,氣勢逼人!爸豢上,他死前也沒見到你最后一面!
李煜心神一震,唇間腥氣蔓延,竟是不自覺咬破了舌尖!摆w匡胤......他何時......”
竟是問不下去了。
趙匡義垂眸,斂去神色。“兄長心病由來已久,非一日之寒,陳年舊痼,已是撐不下去。”
心病......李煜后退一步,滿目傷痛。是啊,心病,這病果然由來已久。
趙匡義居高臨上的看著李煜,以勝利者和痛訴者的姿態(tài)!袄铎希珠L念了你整整三十年,而你可有一日牽掛過他?”他冷笑,與趙匡胤相似的臉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凹幢闶切珠L攻打你南唐,也因為你而遲遲無法下手。而后不過是因為病重想要見你一面,你都推脫不來!若不是我,你現(xiàn)在只怕還站在你南唐的國土上,嘲笑趙家這個癡情種吧?”
“從今以后,你便在這里好好做你的違命侯,給我兄長守靈!”留下這句話,趙匡義摔袖離開。
李煜怔怔的站著,忘了周圍的所有人和事,只記得趙匡義說的,趙匡胤到死也不愿他做一個亡國之君。
可當時的李重光是怎樣的?——既然你趙匡胤要這天下,我便幫你奪這天下。
趙匡義,你終歸是局外人,只窺見冰山一角。他李煜,不作為,便是對趙匡胤最大的作為。
費盡半生心思,最后落得一句“性驕侈,好聲色,又喜浮圖,為高談,不恤政事”。趙匡胤,究竟是你欠我,還是我欠你的多?
兩年后,李煜服牽機子,亡,葬洛陽邙山。
李煜走的那天,正好是七夕。趙匡義站在宮墻上,腳下是萬家燈火,明明滅滅間煙花漫天。他想,兄長是否曾與李煜一起度過一個七夕?答案,無人知道。
三十年前的七夕,江南煙雨渺渺,少年的李重光站在橋下,淺笑間眉目如畫,晃花了人的眼。他說,匡胤,來放一個河燈吧?
彼時尚是武夫一個的男子,笨拙的拿著筆,一筆一劃的寫著:愿重光無病無災,安樂一生。
那個時候,趙匡胤想,重光,我定護你一生。
而李重光笑著,指著幾乎鋪滿了河的殘紅,說,你看,昨夜定是起風了。
趙匡胤執(zhí)筆的手一顫,長長的墨跡劃過了荷花燈上精致的山水畫,破開了那寫了許久的心愿。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無端的,他想起了這句話。
河上,昨夜被風吹落的花隨水逐流,輕輕漂蕩到未知的遠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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