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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草
楨,你還是走吧。我從楨手里拿回我的行李箱,定定地看著他,說了這么一句話。
他大概已經(jīng)習慣了我的拒絕,只是笑笑,說,還是我送你,學校離這里挺遠。我說那么幾步路我還是走得的,這箱子也不用我扛。
楨還是笑,手緊緊拉著我的箱子不說話。
我嘆氣,沒辦法,就讓他送回去了吧。抬頭看看他,還是笑,只是笑。
現(xiàn)在楨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臉上就只有這樣一種表情。他總是提出要幫我做這樣那樣的事,總是被我拒絕,然后總是擺出一副相同的笑臉叫我無話可說。
我說,楨,你不用這樣的。
他還是笑,說,沒關系,我喜歡。他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容易讓人產(chǎn)生一直盯著看下去的想法。認識他之前聽別人說過他是一個特別單純又執(zhí)扭的孩子,雖然歲數(shù)也不小了,還像個小孩兒一樣的固執(zhí)。
他對我說過,小遙,我不會放棄的,因為我覺得你需要我。
不知道他的自信從哪里來,還用著那么篤定的口氣。
一一說,楨條件真的不錯,我們系好幾個女的都在覬覦那家伙呢,你別把他搞丟了再來后悔啊。
我笑她真是長進了,還會用覬覦那么有文化的詞了。
她擺擺手說,我一向有文化有思想有內(nèi)涵,你別企圖轉移話題,我在跟你說楨的事,不對,是你的事。
行行行,你說。我一臉嚴肅,還正襟危坐地瞅著她。
一一見我那樣子,嘴張了張,倒是突然沒話說了。
我拍拍她肩膀,說,一一啊,先管好自己的事吧,跟我說說,你上次看上的那個帥哥到手了嗎?
她轉過頭,瞪了我一眼,說,小遙,咱們這么多年姐妹,我就說一句話,說完我他媽再也不管你這些事兒。
至于那么嚴重嗎?我笑。
一一看了我半天,才說,那么久了,忘了吧。
我又笑,一一的眼神看得我很不舒服,似乎她很憐憫我的樣子。我說,不用,我忘不了,也不可能忘吧,這種事。
要是他看到你這副樣子你覺得他會高興嗎?!一一叫道。
我沒怎么樣,活得很好啊。
留下一句話,把一一丟在原地。
這幾天楨的表情很不對勁,看著我,老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本來想等他自己說,但看著他那副表情又覺得如果我不開口恐怕他這輩子都問不出來。
我問他,楨,你想說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我說,你要想說什么就說啊,別扭扭捏捏的。
楨深吸一口氣,胸膛明顯地起伏。
小遙,我聽說了,那個人的事。
一一告訴你的吧?我笑著問他。
恩。他點頭,又說,我不知道他以前是對你怎么的好,但是,我,我就算不能比他更好,至少也能……
楨,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我打斷他,說,事實上,他對我,沒有你對我那么的好。
楨有些驚訝地抬頭,我遇上他詢問的眼神。
呵呵,就是這樣,但是……我笑著,笑著,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那你,可不可以,嘗試,接受我呢?楨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頭,說,對不起,我現(xiàn)在沒法回答。
那個人穿著白色襯衫的影子,不知怎么的,又在我腦中清晰起來。
小晨啊小晨。
他在笑,陽光透過他身后的窗戶照進來,他身上白色的襯衣被照得透亮透亮的,蒼白的臉不像是失去了生氣,倒像是天使一樣純凈。干干凈凈。
他說,吶,小遙,生日快樂。
手上還拿著一束扎好的狗尾巴草。
我笑了。他知道我不愛花,只喜歡狗尾巴草。
又開始作這個夢了。
我坐在床上,突然想要去看看他。
白色的菊花被擱在冰涼的大理石上,我靠著那塊墓碑坐下來。臉旁就是小晨燦爛的笑容。四年前,我對著他這張笑臉說,你怎么到了這時候都還那么不嚴肅。
那天的天空,一直是一片沉重的陰霾。可是他還是露出了這樣的笑臉,只是,不再有溫度,只是,一張灰白的相片。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習慣,看著這樣的他,僅僅是悲傷,卻不會落淚。
“小晨,你說,楨是不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一一叫我不要把他搞丟了再來后悔。其實我也覺得楨啊,是個很好的人。我怎么對他兇,說很重的話,他也不會生氣。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很過分,怎么可以那么狠毒!蔽铱粗〕,手指覆上那張冰冷的相片。
“我這么說他,你會不會不高興?吶,小晨!
不知道從哪里吹來一陣風,墓地周圍的柏樹被吹得沙沙作響,濃重的綠色在淡藍的天空下有規(guī)律地晃蕩。像是波浪,或是,回答。
“晨……”
白色的菊花,靜靜地躺著。
一一找到我,開口就問,你昨天是不是跑去看他了?
我點頭。
所以你就關機?她這叫明知故問。
我還是點頭。
她一副氣結的樣子,說,你……
我笑了笑,轉身離開。
人都死了那么久了,你怎么不看看活人天天想著死人啊?!一一在我身后吼道。
我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然后,全身都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醫(yī)院的走廊又陰又冷,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那一頭,就是小晨住了一年的那個病房。
“小遙,你不要這樣,他已經(jīng),小晨他已經(jīng)……”一一哭著拉住我。
“不可能!他昨天還好好的,他昨天還來看我,還對我說生日快樂……你不要騙我……”我被一一抱住,說著這事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聲音卻越來越小。我看見小晨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雙眼緊閉,嘴唇慘白。
從頭到腳,都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他安靜地躺著,盡管,昨天這個人還對我說,小遙,生日快樂。
明明昨天還能微笑的人,現(xiàn)在連呼吸都不會。
一一帶著哭腔說:“小遙,你哭吧,哭出來會好過,不要這樣,不要一動不動,我怕……”
我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然后,全身都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沒想到這么快……”我喃喃道。
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他怎么能……
一一還是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又是惱怒又是憐憫。
對不起,她說,我不該那么說話。
我笑了笑,大概是個很虛弱的笑容,說,沒關系,我知道,謝謝你提醒。
一一抱著我,說,楨病了,好像是挺嚴重的感冒,你還是去……
恩,我會去看他的。不等一一說完,我就說。
她看著我,不放心地點點頭。
楨躺在校醫(yī)院的病房里,看到我,又露出熟悉的笑容。
我問他,好點了沒?
他點頭,說好多了。聲音有點沙啞。
我拉過一張凳子,坐下,說,你是怎么搞的,不是說身體好得很么,怎么會突然病得那么重?
他笑笑,說,就是不小心淋了點雨。
這么大人了,還不知道躲雨。我看了他一眼,從旁邊的帶子里拿出一個蘋果,又摸出一把小刀,說,看在你是病員的份上,小姐我給你削個蘋果。
楨看著我,深黑的眼睛閃閃亮亮的。
我削著蘋果,他看著我,沒人說話。帶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在我們周圍靜靜流淌。
小遙,如果我就這么突然死了,你會不會記得我?我是說,永遠永遠地記得我?
楨突然問。
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我看著他,說,怎么突然這么問?
他側過臉,閉上眼睛,嘴角還是勾出淺淺的微笑,說,沒什么,當我沒問。
我輕聲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完全因為他死了才這樣的。
楨沒有動作,也沒有開口。我眼前只有他那張笑著的側臉。
突然覺得,看著這個笑容,很累。楨,他很累吧。
心中又升起了愧疚,總覺得,欠了他很多。
我也不再說話,默默削完蘋果。
回到寢室,在我的桌子上發(fā)現(xiàn)了一大束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綠色小草被精心地理成一束,根部用紅色的絲線纏了幾圈。樣子還很是新鮮。
記得剛剛一一似乎對我說,有特別的禮物。
我拿起那束草,沒有看到卡片或是留言什么的。不過就算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楨。也不知道他是上哪兒采來的。
昨天下了雨哦。一一突然出現(xiàn)在我背后,詭異地冒出這么一句話。
哦,那又怎……
難道說……我看著一一,她的笑,怎么看怎么詭異。
楨,你真的不用這樣的。
最后,我還是跟楨在一起了。
他不再天天對我露出一樣的笑容,但這樣讓我覺得更真實。本來也該如此。
他小心地問我,你說不是因為他……去了,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我在他懷里閉上眼睛,讓他干凈又溫暖的氣息把我包圍。
我沒有回答,他也不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抱住我,聽著風刮過耳邊,像是聆聽天籟,或是,時間悄然的流逝。
因為,青梅竹馬。
因為,他用了他的一輩子,短短的只有十七年的這一輩子……
來愛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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